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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痴因方才同王琪两个出来的最晚,所以排在众伴读后入的屋子,现下也是站在末尾。
他心中诧异的,不是坐在东首座的少年大喇喇地跟着世子一道受了众人的跪拜礼,而是诧异陈小道士也跟着行了跪礼。
僧道尼等出家人,本不当行俗礼才是。小道士既然跪下,那说明只是穿着打扮像小道士,还没有正式出家为道。不过想想,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过去,要不然兴王选个真正的道士入府给世子做伴读,则太怪异了些。
兴王世子淡淡地看了东首座的少年一眼,对黄锦低声道:“王家公子何在?请近前来。”
黄锦应了一声,扬声道:“殿下请王家两位公子上前来。”
王琪与道痴对视一眼,越过众人,走到前边。
世子目光落在王琪身上,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王七郎,半年没见,你又胖了。”
王琪“嘿嘿”两声道:“都是托了殿下的福,小人好吃好睡、好睡好吃,正所谓心宽体胖。”
世子大笑道:“你是有福之人,才能这般清闲自在过日子。”
说话间,他望向道痴,看着看着,却是不知不觉止了笑。
他面露疑惑,问王琪道:“这位孤瞧着有些面善……也是王家儿郎?”
王琪道:“回殿下的话,正是小人族弟王瑾。”
世子低语自语道:“是孤认错了人……”到底还是好奇,忍不住多看了道痴两眼,这下瞧出道痴与旁人不同之处。
本不到成童之年(十五岁),头巾之下,当是垂发才是,眼前这人头巾下却干干净净,露出一对耳朵。
世子精神一震,目视道痴:“王瑾,见过孤否?”
道痴闻声抬头,看了世子几眼,只做回忆状,而后方似有所悟,做了一个稽首礼,道:“还不曾谢过殿下相赠之情,道痴失礼了。”
世子面带激动,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道痴跟前,道:“孤就想着没有记错,真是那天的小和尚。那天孤就想与你说话,可惜的是你行迹匆匆……”说到这里,有些不解道:“道痴是你的法号?只是你既是王家子弟,怎么做僧家装扮?还有法号?”
不怪他记得清楚,那日里道痴穿着身旧僧衣,站在街道上,“眼巴巴”地看着点心铺子,模样实在惹人怜。现下却是好人家小公子模样,与那日所差太多。
道痴道:“道痴正是法名,道痴因病弱,自小养在寺中,旬日前方下山回家。”
换做其他孩子,听了这话,估计也就信了。世子已经十二岁,开始跟随兴王学习政事,这几年也常做小道士装扮,与兴王在外头溜达。什么样的父母,能将儿子养在寺庙十来年?这道痴也没有半点病弱的模样。
想来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只是现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世子点点头,转回到主位上,指了指西边椅子,示意王琪、王瑾道痴入座。
原本坐在西边的小少年,侍立在主座前,没有再入座。
王琪见状,便避开首位,打算带着道痴坐在第二位、第三位。世子笑着摆摆手道:“无需留出空位,你们坐得了这个位置。”
王琪闻言,不由微怔,随即笑道:“那小人与兄弟就谢过殿下赐座。”说罢,带着道痴在西首第一、第二的位置落座。
王琪依旧眯缝了眼睛,心里却不由打鼓。王家确实是安陆士绅之首,可世子是不是太抬举自己了?还有东首位坐着的这个,干嘛跟杀父仇人似的瞪着自己。
这个狂傲的家伙,可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王琪心里没底,不由自主地望向身边的道痴。
道痴也察觉出面对毫不掩饰地敌意,轻飘飘地看了对面一眼。
那少年,服侍华丽,神情倨傲,若是穿上蟠龙福,他倒是比世子更像是人上人。
只有在富贵中,才能养出这样这样骄奢的气质。却是不知,这人是谁,竟然在世子面前没有半分拘谨恭敬的模样。
世子此时已经望向还站着的四人,对在最前面的小道士道:“你就是陈赤忠?纯一道长的侄孙?”
陈赤忠稽首道:“正是小人,见过殿下。”
世子笑道:“纯一道长生前与父王甚是相知相得,亦常出入王府。这样论起来,你当称孤一声师叔。”
陈赤忠闻言,立时跪下,顿首道:“小侄赤忠见过师叔。”
世子的笑容淡了几分:“起吧,以后不缺说话的时候。”
待陈赤忠起身,世子指了指东首二位的椅子,示意陈赤忠落座。
陈赤忠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口称“侄儿谢过师叔赐座”,才在东首第二把银子上坐了。
什么目下无尘、清逸脱俗都是浮云啊。看的大家眼球掉了一地。
众人望向陈赤忠的眼神,不掩鄙视,这家伙变脸也太快。在众人跟前,架子端的高高的,一个字都不肯说,脸上僵的跟木头似的,见了世子却是难掩谄媚。
就仿佛从一个得道高人,一下子变成了蹭吃蹭喝的市井骗子。
剩下的三个人,世子便只对沈鹤轩单独问了两句话,问了两句他琴艺造诣之类的话,沈鹤轩并没有自谦,反而洋洋得意地自夸了两句。
世子并未生厌,反而笑着点点头,道:“母妃最爱琴曲,等过几日有暇,还要劳烦沈大郎为母妃弹奏两曲。”
沈鹤轩躬身道:“荣幸之至。”
他的座位,是东首第三位。
剩下刘从典与吕文召,世子只问了问年纪,便叫入座,是西首第三位,与东首第四位。
刘从文依旧笑意温煦,吕文召面色却很难看。不管世子是有意还是无意排位,他的位置竟然是六伴读之末。对于一个自诩有些分量的少年来说,当然心里不服气。吕家确实在安陆四大姓中居末,可他是宗房嫡长子,难道身份还比不得王瑾那个刚从寺庙里出来的旁支?
世子见众人都入座,方笑着指了指东首位少年道:“这是孤舅家的二表哥,单名一个麟字,明日起亦随孤与诸位在府学读书。”
兴王妃姓郭,这少年全名郭麟。按照规矩礼节,既然世子向众人介绍他,他当起身与众人彼此作揖见礼才是。
郭麟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扬着下巴,冲众人点点头。
他既是这般,众人倒也不好起身,便也只好在座位上抱拳回礼。
世子眉头微蹙,随即散开,拉过身边的小小少年,笑着介绍道:“这是孤的乳兄弟陆炳,就是府学的第八位伴读。他方九岁,比诸位年纪都幼,以后在学里还望众人看顾一二。”
陆炳上前两步,对众人做了个长揖,道:“小弟陆炳,见过诸位世兄。”
除了郭麟不动外,其他六人都从座位上起身还礼。
陆炳随即在西首末位落座,后世鼎鼎大名的兴王府八伴读,今日始聚。
*
凤祥宫,正殿,东阁。
兴王妃蒋氏眉头微蹙,坐在罗汉榻时,不时望向门口。
旁边圆凳上坐着一着襦裙妇人,三十多岁,面庞微红,看着倒是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道:“看着时辰,伴读们都当入府,周嬷嬷应该就回来了。”
蒋氏点点头道:“当差不多来了……除了王家有个孩子年岁不足之外,其他几家报上来的孩子年纪同凤儿都匹配,只是不知品貌如何。”
那妇人犹豫道:“舅爷、舅太太那边,还以为王妃给殿下安排伴读,只是为三郡主选仪宾,并不晓得王妃还有为凤小姐选婿的意思,怕是未必情愿。”
蒋氏冷笑道:“他们看上了熜儿,当然就不情愿与旁人结亲。怕是忘了,这王府里,还轮不到他们做主。巴巴地叫麟儿也跟着进府学,为的什么?既惦记熜儿,又放不下三丫头,想要给我添乱呢。”
说到这里,她也似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太恶,神色稍缓道:“我不是说麟儿与凤儿不好,只是孩子是好孩子,都叫老夫人与他们娘亲给惯坏了。”
那襦裙妇人显然有所忌讳,岔开话道:“王妃既使人预备了赐席,那是不是也打发人去瞧瞧这几个孩子到底品貌如何?”
蒋氏笑着点点头,道:“自然要看看,要是老实本分的,自是无话,要是有那歪心肠的,熜儿身边也不能留……”
第五章 乐群堂里接风宴(上)
排排坐,吃果果。
现下乐群堂里,就有点这个意思。世子将众人的称呼,都换成了“王七郎”、“沈大郎”之类,气氛倒是熟络许多。
又叙起年齿来。
蒋麟、陈赤忠、沈鹤轩同庚,都是十五岁,只是年份不同;王琪、刘从云、吕文召都是十四;世子十二,道痴十一,陆炳九岁。
陆炳不算,外来的六伴读中,只有道痴年纪幼小,偏生又安安静静,没有半点顽皮刮噪,即便穿着俗家衣服,可仔细留意,还是有些出事人的影子。世子便与之多说了两句,陆炳也因年纪与道痴最相近,对他最为关注。
旁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相差三、四岁,他们看道痴就是小孩子。
原本见他个头只比王琪矮一点,还以为彼此年纪差不多,叙起年齿后才发现差这么多,众人就将其与陆炳归入一类,就是小弟弟。
加上道痴先前同世子对话说提及“打小养在寺中”,众人心中便各自脑补一番,无非是嫡母不容之类,倒也说明他为何从显宦人家过继到寒门。
年纪最幼、身份最卑,要是与之计较,反而失了自己身份。原本因排位之事,心有不满的吕文召,也不再盯着道痴,反而向世子与陈赤忠使劲。
觉得世子“不识人”,又觉得陈赤忠少了风骨,不配坐在东二位置。
蒋麟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不过奇怪的是,他只瞪了道痴一眼,便冲王琪使劲去了;随后,世子与沈鹤轩聊得投机时,他望向沈鹤轩的眼神便开始不善。
道痴抬了抬眉眼,这个蒋麟的反应委实奇怪,怎么看都不像过来见同窗,倒像是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满眼满脸的敌意,所为何来?这般焦躁,像是有什么不安。
要说嫉妒沈鹤轩俊秀风流,勉强也说的过去;可对王琪的敌意,就有些没头没脑。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隐情。
想着蒋麟是兴王妃的娘家侄儿,王琪是兴王夫人的娘家侄儿,妻妾不合带着小一辈相对的话,不过那样的话,自己这个王家人,当不能幸免才是。
还有世子,对于蒋麟这个表哥只是淡淡的,反而不如对陆炳热络。
道痴安静地看戏,旁边的王琪趁着旁人没注意,凑过来,压低了音量道:“二郎,陆炳虽是世子乳兄弟,可并非王府下人,他家有世袭武职。他既与你亲近,你不防多亲近。”
道痴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七哥提点。”
王琪露了几分得意道:“你是我弟弟,我不提点你,提点谁?”
道痴小声道:“七哥同蒋二郎莫非有嫌隙?”
王琪苦着脸道:“他是王妃嫡亲侄子,吴夫人的命根子,谁敢招惹他?要说有什么过节,不过是哥哥六、七岁还不懂事,在王妃屋子里多吃了半碟他霸着的糕,气的他满地打滚……”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闷笑几声道:“这小子现下人模狗样,小时候也是混世魔王。”
兄弟两个正说着悄悄话,就见黄锦见来禀道:“殿下,范宜人来了。”
世子听了,立时从座位上起身,陆炳与蒋麟也跟着起来,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坐着。
门口的小太监挑开帘子,进来一个面庞微红的高壮妇人,身上穿着襦裙,头上只插了两只扁钗,收拾的利索朴实。
可是众少年无人敢小瞧。“宜人”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只有丈夫是五品官的外命妇才能得封“宜人”。
王府上百属官中,最高的也不过是正五品。
身为有品级的外命妇,却能出入府学,并且得世子敬重的,便只有一人,王府仪卫司仪卫正千户陆松之妻、世子乳母范氏。
果然,世子口称“乳母”迎上前去,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