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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裔抬眸看他。
〃有时候，有些事只能一辈子藏在心中。可有时候，有些事却该当面说清，否则便是一辈子的遗憾。〃明二神色淡然却温柔如水，空濛的眸子似远远相望，却能在那一瞬间绵软人的心。
凤裔心头一震，看住眼前的人，那双眼睛明明很清澈却似笼着轻雾般难以看清，明明离得很近却又感觉遥远，那一脸的温柔笑容，既令人感觉怡人的宁静又含深广的包容。半晌后，凤裔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江湖人称二公子是'谪仙'，倒真不假。〃
〃在下虽与七少、凤裔兄皆为初识，但存知己之契，还望凤裔兄勿怪唐突。〃明二温和又诚挚地道。
〃岂会。〃凤裔摇摇头，那双与兰七绝然不同的黑眸中闪现一抹黯淡，〃二公子说得在理，只是……〃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茶杯，〃只是这一辈子也许都只能这样了……或许……连这样都不可能了……〃到最后变成了喃喃低语。
明二静了片刻，道：〃在下不知实情，只是觉得七少与凤裔兄明明棣华增映，却何以凤裔兄……〃
他话音忽地一顿，只因凤裔眼中忽涌的彻骨痛意，那握着茶杯的双手已是指骨发白，凤裔喃喃道：〃棣华增映……〃
明二看他那模样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凤裔兄既然放不下，为何不重新拾起？〃
〃重新拾起？〃凤裔黑眸中闪现一丝亮光，〃重新……〃可眨眼间，那一丝光又暗淡了，眸中重归晦冥，〃你说碎了的玉能完好如初吗？覆水又能重新收回吗？〃
凤裔那双黑眸黑沉沉地看着明二。那一刻，明二清楚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心底里的黑暗与绝望。
〃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凤裔的声音苦涩艰难，〃更何况……〃
〃哎呀，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猛然一个声音响起，凤裔顿时如遭雷击般全身一震，然后偏首望向窗外。
大街上兰七紫衣玉扇，正一派风流地看着丈外之处的四名男女，明二目光一瞟，便认出是那日蒙山脚下小镇上的那两对师兄妹。
那四人也是又惊又惧还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表情看着兰七。英山之上武林豪杰千百，他们也在其中，兰七看不到他们，可他们却是一眼便认出兰七来。向人一打听，才知自己曾经惹过什么样的人。
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云州兰家现任家主兰七少，江湖人称〃碧妖〃，人人敬而远之的人物。
〃四位这是要去哪儿呢？〃兰七瞟向那粉衣师妹的头上，已不见有紫玉钗，不由得调笑地看向那两位师兄，〃两位少侠，那一日蒙两位各赠一支紫玉钗，甚为喜爱，还不曾向两位道谢呢。〃
第89节：第十四章 梦中惊心（2）
那两位师兄顿时脸上青红不定，两位师妹目中顿现怨气。
〃今日能再遇，怎么说咱们也是有缘分，不如一起去喝一杯酒如何？〃兰七无视四人脸色，笑吟吟地道。
四人相互看一眼，然后蓝衣的师兄抱拳作礼道：〃在下齐臧，乃然州石不转门下弟子。这位是我师弟石入风，这是三师妹石入云、四师妹丘渚清。〃分别指着旁边的银衣男子、粉衣女子、黄衣女子介绍道，〃那一日我等不识七少多有得罪，还望七少海涵。〃
〃哦，原来是石不转的儿女徒弟。〃兰七恍然颔首，目光在四人间转悠着，〃那石老头长得不好看，武功也不怎么样，儿女弟子却都俊模俊样的，不如……〃他声音缓缓一拖，碧眸一漾，〃不如你们都跟了本少吧，本少向来喜欢你们这样漂亮的人物。〃
四人闻言一愣，然后瞬间醒悟，脸上顿时涨得通红。石入风最先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你……你别欺人太甚！我……我……〃
兰七玉扇一合，走近几步，瞅住石入风：〃你怎么样？〃
石入风被那碧波一荡，心神一跳，顿时说不出话来。
兰七碧眸含着春水，缓缓淌过另外三人，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容，有着摄人魂魄的妖美，却也有撕裂人心的无情，三人霎时一痴又一冷。
〃师兄们见色起念，师妹们三心二意，既然如此，何不从了心中欲念。〃兰七玉扇刷地摇开，摇起一阵凉风，刮得四人面上一痛。
四人此刻却是脸色发白，呆呆地看着面前紫衣碧眸、妖美如魔的人。
兰七笑，笑得快意又讥诮，玉扇一指齐臧胸口，道：〃这里肮脏的欲望很多，又何必遮掩着，太让人恶心了。〃
〃你……我们……你为什么……〃齐臧煞白着脸看着兰七。难道只是因为那一日酒楼里的冲突，所以兰七才有这样恶毒的戏弄？
〃因为……〃兰七玉扇遮唇，盈盈浅笑，碧眸中荡起魅惑三界的风华，〃本少是妖，妖若不做一些令他人痛不欲生的事，岂不有负此名。〃
〃只是因为这样？〃石入云颤着声问道。
〃小美人以为还有其他？〃兰七偏首看着她，〃哦，对了，还有一个原因的，因为本少喜欢美人你呀，所以想拆散你和你的师兄。〃
〃是吗？〃石入云脸色瞬即惨白。
〃当然，本少向来贪爱美色，何况是小美人这样少有的佳色。〃兰七声音极是温柔的，〃如果你们不愿意跟着本少，师兄师妹回了家去，你嫁我娶和美一生，那也很好呀，本少一定会恭喜一声顺便赠贺礼一份的。〃
四人对视一眼，然后目光迅速躲开，皆是一脸苍白灰败。
〃人都有可能犯错，你又何必如此做绝？〃一直未出声的丘渚清定定地看着兰七。
他们四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大师兄与三师姐有意，她与二师兄有心，互定终身共约白首，本可相亲相爱过一生的。只因他们要入江湖闯荡，只因他们要看英山盛会，所以他们出了师门，然后便遇上了这一生的劫难。
只因各自的一份迷恋。
师兄们为那一日明丽无伦的紫衣女子痴迷，她与师姐则倾慕那个淡雅如仙的青衣公子，这一份二心是对四人原来感情的背叛，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四人默契地不提，因为他们想要忘了蒙山脚下发生的事，他们依然可以师兄师妹相亲相爱……可兰七却要将这份背叛与丑陋生生揪出，让他们再也无法忽视、无法自欺！
兰七为何要这般做？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
碧妖，就是这般冷血、无情、残忍吗？所以才令得江湖人人畏惧吗？
他们四人那一点点机会便就此失去！
这便是对他们生出异心、生出贪念的惩罚吗？
〃因为这世上最令人恶心的就是背叛。〃兰七轻轻吐出。
丘渚清惨然一笑，未再看一眼师兄师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齐臧、石入风、石入云目光复杂地看着兰七，有怨有恨有畏有惧还有着……连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转身，一人一个方向离开。
那一层曾经美好的也以为会一直美好下去的轻纱被人残忍地揭去了，露出了各自丑陋、贪婪的真实面貌，又如何能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重回往昔呢？
而这个人兰七少，在他们最初的美好之上，给了最深刻最狠厉的一刀，令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唉，又做了一件坏事，真是让人快意呀！〃兰七摇着玉扇极目遥望天际，蓝天白云浩瀚无涯，〃这么容易背叛，这么容易就放弃，又算得什么好呢？〃这世间没有可以永恒不变的，往往最美好最重要的，在瞬间便成为最丑陋最轻贱的，所以……都揭开吧，绝望与痛苦至少是真实的，虚伪的美好才最恶心。
楼上，凤裔就那样直直地、深深地看着楼下淡笑风流的兰七，看着他那一脸的快意与……无情。
仿佛感应到了目光，兰七头一抬，有些惊讶，然后摇扇笑开：〃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足尖一点，飞身直上，仿若紫燕般落在窗栏上，再腰一折，人便从窗口飞进，轻盈地落在地上。楼上一堂的客人忽然见一人从窗口飞进，皆惊讶瞪目，待得看清，便瞬间失魂。
第90节：第十四章 梦中惊心（3）
〃哥哥。〃兰七看着凤裔轻柔唤一声，然后目光一转，落在明二身上，便带着点儿刺了，〃二公子，你何时与哥哥这般投契了，竟相约用膳？〃
〃凤裔兄这般人才在下岂有不仰慕的。〃明二淡淡一笑。
〃哦？〃兰七移眸看着凤裔带了点儿怨气，颇是委屈地道，〃哥哥宁愿跟一个外人用膳也不愿理一下我。〃
凤裔的黑眸看着他，眸中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音音。〃
这一声呼唤令兰七一呆，却也只是刹那，他眉一挑，笑道：〃本少还没用膳呢，和哥哥一块儿好不好？〃
〃嗯。〃凤裔点头。
兰七一撩衣袍坐下，碧眸却转向明二：〃二公子，秋前辈第一批出海，你怎的不同行呢？秋小姐若是知道，岂不失望？〃
明二执起茶壶为兰七倒上一杯茶，然后抬眸淡雅一笑，道：〃明二的理由不就是七少的理由吗？〃
兰七闻言轻笑起来，碧眸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然后长长地叹息起来：〃怎么办呀，二公子，本少发现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世上还真没一个人能如你这般深知本少呀。〃
明二闻言笼雾的眸子遥遥看着兰七：〃知己不就是应该如此吗？〃
〃知己？〃兰七眉一挑，然后勾唇一笑，〃二公子，咱们不如来一回分桃断袖如何？那样更为亲近呀，而且必定可令全天下人刮目相看，多么好玩的事呀。〃
噗！凤裔一口茶全喷在桌面上。
〃哥哥没事吧？〃兰七关切地拍拍他。
凤裔连连摆摆手。
〃分桃断袖？〃明二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七少身具阴阳两者，不如七少变成七小姐，在下明媒正娶如何？〃
〃哎呀，二公子，你这样岂不是对秋家小姐的背叛呀？〃兰七玉扇敲着桌面，〃本少最讨厌三心二意、不信守承诺的人。〃
〃咦？〃明二疑惑，〃在下何时对秋小姐有什么承诺吗？〃
〃没有吗？〃兰七皱起了眉头，甚是不解，〃那一日二公子与秋小姐题诗赠衣难道不是互定终身吗？〃
明二笑笑：〃秋小姐才貌无双，任何男儿皆会心生倾慕，但婚事乃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下岂敢轻率行事。〃
〃哦！〃兰七恍惚大悟般敲击着玉扇，〃仔细想来，二公子那一日的确未有言及婚事，估计是本少觉得你们太过相配，心底里便将你们当成一对了。〃
明二再淡淡一笑，道：〃说起这承诺，七少不是有婚约在身吗？却又这般言行，岂不也有背叛之嫌？〃
兰七一摇玉扇满不在乎且理所当然地道：〃本少被称为'妖'，这妖本就是行不义之事、做不法之为、背信弃诺、祸国殃民的，所以小小婚约负则负了，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言论说得明二也是一愣，片刻后才道：〃七少如玉之人，又何须如此自贬？〃
兰七摇着玉扇，也摇着脑袋：〃本少做妖甚是快意，哪来自贬，况且……〃兰七定定地看住明二，笑得极是畅快，〃承诺本就是用来背弃的！〃
那一瞬间，明二从那张妖邪的笑脸上及那双莫测的碧眸深处，觅见了一丝刻骨无望的痛。明二的目光转向凤裔，那双黑眸中则是一片灰暗。呵……这便是死结，这便是死穴！再怎么掩藏也无法藏住！
〃七少说最讨厌三心二意、不信守承诺的人，难道对于自己也讨厌不成？〃明二叹息一声极温柔地看着兰七。
兰七潇洒一笑，应得极浅淡却极清晰：〃是呢。〃
是呢。
这轻轻一语却是一把无形的利刀，直刺凤裔的心口，顿时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明二看一眼凤裔瞬间被夺去生气的脸，及那黑眸中毫不隐藏的痛苦，再看看依然摇着玉扇一派风流的兰七，微微笑起来。这两人同生也同命吧？若失其一，可就是双殒？
明二执壶，为兰七、凤裔已空的杯中续上茶水，抬眸，碰上兰七投射过来的目光，各自抿唇一笑，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