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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
蒋澜拉着她拿起外套往门外走,脚下失了风度:“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去!”
“你一定要去!”蒋澜告诉她。
“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带你去,我一定会后悔。”
“你的后悔?”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牟再思不习惯出恶言,将另外半句咽回去。
蒋澜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俯下脸与她对视,眼睛里是无尽的深邃的夜空:“后悔我这么自私,为了把你剩下的时间都绑在我身边而让你错过它。”
蒋澜在她唇角烙下一个吻,拉着失神的牟再思来到停车库。
、16你的十年我的命【增情节】
车子驶往的目的地是A市公墓。
天空不知何时应景地变成了灰蒙蒙的,阴翳遮蔽下,牟再思的脸苍白的像是抽离温度的尸体。一行鸟尖锐的翅尖掠过空气,风声悄寂,枯枝乱抖,像是一曲狂肆而盛大的挽歌。
“我不要来这里!”
蒋澜充耳不闻,他一只手紧紧握拳,一只手握紧牟再思冰冷的手掌,牵着下车往前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牟再思不可控制地想要尖叫,这里是墓地啊!
蒋澜眸光深深,他执着地牵着牟再思的手往前走,漫山墓冢,他走几步便停下,目光远远落在一个定点,风过罅隙,像是灵魂在嘶吼。
终于来到了墓前。
陵园深深深几许,长山空寂满目寂寥,蒋澜背脊微佝,修长的手指轻触上墓碑上的名字。一撇一捺,一钩一点,血色的名字像是血管里鲜血流淌的轨迹,一遍遍重复来去。牟再思眼睛忍不住瞠大,掌心冰凉的温度忽然弱了几分,她猛地甩开,脚下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
蒋澜背脊一颤,随即蹲下/身,干净的指尖摩挲着抚上墓碑。
——爱妻牟再思之墓。
夫蒋澜立
……
……
蒋澜不知何时已然上前,俯□张开双臂怀抱住冰冷的墓碑。他把额头深深抵在墓碑圆润的钝角,黑色的发丝盖住他苍白的侧脸。
“……我们已经离婚了!”
牟再思突然爆出一声大吼,她上前两步将蒋澜从墓碑上推开,蒋澜颀长的身躯晃了晃,一只手仍旧扶着大理石的墓碑,不轻不重,隔着一层空气的距离,像是隔了一场梦境,一用力,便会碎。
“我们已经离婚了。”牟再思寒声重复。
“没有。”蒋澜挺直了清瘦的背脊,“我撤销了。”
牟再思眼底都是不敢置信。蒋澜嘴角微微抿起,道:“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你……你……!”
牟再思目光来来回回扫过墓碑,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
“……我已经死了!”
“你现在在这里。”
“我会走的!”
“你现在在这里!”
牟再思说不出话来,有什么不一样了。蒋澜,变得不一样了。
真奇怪啊这个世界,她人现在在这里,然后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自己的骨灰躺在那里。尸体的焚化并不彻底与干净。她曾经采访过这种神奇的事情。恐怖的焚化炉啊,尸体那么大一个塞进去,能烧得烧烧掉,整个尸体却是烧不干净的,烧完后,大块的扫掉,剩下一些灰烬里还有一些骨头碴子,甚至混着上一个焚烧者或者焚烧材料的残骸。
蒋澜……蒋澜你怎么可以把这些东西当宝?
手腕忽地一凉,牟再思下意识地就要甩手,蒋澜深沉的眼一下子撞进心里。
“来这里。”
牟再思屏住呼吸,被他拉着来到了旁边。
在她的墓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墓。深色的大理石墓碑,黑白的颜色,没有名字。
小小小小的,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撑开一片小小小小的存在的痕迹。
“蒋澜。”
“我在。”
“你可以给我写一个墓志铭。”
“是……什么?”
牟再思一个巴掌印在了蒋澜的脸上。掌势微弱,全然的颓然没有力气。
“就写,蒋澜,你的爱碾过我的整个十九岁。”
爱……
蒋澜嘴角忽地抿出一个弧度,深情而温柔。
“不是十九岁,是你的十年。”
你的十年,我的命。
牟再思忽然放声尖叫,悲痛得彻底全然没有保留,哀号凄切。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其实只是小小声的像是从喉咙口逼出来的声音,倾尽心力地嘶吼,断断续续,破碎而沙哑。
蒋澜将哭倒的牟再思锁进怀里。
“牟再思,剩下来的二十二个小时,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怎么可以是这样的……
蒋澜,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驱车从公墓回到蒋澜家里花了大半个小时,牟再思精神有点恍惚,心下却有个由来已久的念头越发坚定,她望向窗外,窗外街景繁华。
蒋澜一反常态地一直在旁边讲话,不过可能他也是不习惯讲话,话题抛出来都是短小精悍的,与其说是聊天的话题,不如说是新闻的标题,还是新闻短讯的标题。
比如——
“今天是2023年1月6号,天气阴。”
牟再思听着,“嗯”了一声。蒋澜期待地看了她一眼,于是牟再思想了想补充道:“晚上没有星星。”
再比如——
“到家了,花了40分钟。”
牟再思实在不知道怎么接,憋出一句:“挺快的。”
蒋澜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道:“刚才路上堵车了。”
牟再思:“所以我是扣掉了堵车时间客观地看的。”
又比如——
“现在是晚上七点,我们看新闻。”
牟再思:“……”
时间好像被物化了,变成一种肉眼可见的实体,消失的过程可以直白感受到。
时钟默默地走着,老实说,牟再思内心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一夕之间一死一生,近半年后她却突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掌心里的水杯早已添过很多次热水,唯有蒸腾的雾气朦胧了视觉,才能让她敢继续坐在这里。重新来过?怎么重新来过?
蒋澜交叠着的修长的双腿忽然放下。
牟再思内心一跳。连忙又低头打算喝水,水杯却被收走。失去了唯一的遮掩物,她顿觉无所适从。
“水都喝光了。你打算啃杯子吗?”头顶落下蒋澜清缓的声音。牟再思低头,目光游移。
脸颊旁突然传来热热的感觉。牟再思听到一声轻叹。
“你还是不打算抬头看我么?”
她下意识抬头,下一瞬,唇尖被咬住。
她的眼睛对上蒋澜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向是漂亮的。长而卷曲的睫毛如蝶翼掩住他过分清冷而略显锋利的目光,虽然他已然成熟,眉宇间更多了分柔和,近日更有些沉郁的感觉,却不过是使他变得更加风华内敛。那目光,像是晨间掠过叶片缝隙的清冷阳光。
牟再思憋着呼吸不敢移动,眼睛忍不住睁大,他的唇冰凉冰凉,又软,像是会上瘾的糖果。蒋澜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吻得越发展专注,牙齿在她唇尖轻咬,忽而伸出舌尖刷过她的唇肉,舌尖抵着她的上下两排牙间一用力,撬开她的防守,百般轻佻试探,撩拨后又忽然撤走,专注在她的唇尖,其他地方只是一撩即走,仿佛最美的珍宝。
牟再思晕陶陶的,知觉全被他霸占,蒋澜何时起身离开的她也不知道,等她终于丢脸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听见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清脆的响声。
不……是……吧……
牟再思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蒋澜好像生来便是传奇,在牟再思这个会出西施的情人眼里,蒋澜那是十八般武艺三百六十行无一不包无一不全。他可以无比强大,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让所有人对他信服。但是她后来才知道,蒋澜也是有弱点的。
牟再思在原地犹豫踯躅了一下,还是趿拉着拖鞋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蒋澜穿着深色的衬衫,背脊笔挺,他低着头,额前的发丝有几缕垂在眼睛上面,手上的动作很仔细,做菜的动作很认真。
凭良心说,虽然蒋澜的行为对于那些砧板上的蔬菜很有纡尊降贵的味道,但是这些蔬菜或许是早就明了了自己被吃的命运,所以对于是谁来料理他们,他们可是未必会领情的。
牟再思无声轻叹,折到一旁,拿过围裙再回到厨房间。
蒋澜敏感地察觉到牟再思的靠近,背脊一僵,低头专心切菜。
他的腰间忽然一暖。
牟再思默默地将围裙的一头套过他的脖子,又将手臂从后面伸过他的腰间,将围裙的系绳在他腰里环了一圈,又在他后背系好打了个蝴蝶结。她的手背时而擦过他的背脊与蜂腰。
牟再思刚想放手,手腕上却被一股炽热的力道猛地拉住,往前一送,她整个人都贴上了蒋澜的后背,滚烫的温度在脸上晕开一团红晕,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大手紧紧桎梏,锁在腰间。
蒋澜双手环住牟再思的双手。
静谧而温暖。
晚上他们是在同一张床上躺平睡觉的,有默契地不曾分房,只是不约而同地在大大的床上各自为政,两条被子,两条枕头。各自侧过身朝着床边睡着,蒋澜朝着床头柜,牟再思朝着窗户,背和背之间隔着空气,划出两条冷漠的平行线,像是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关上灯,黑暗中不识时日之久长。牟再思闭着眼睛,身体很累,躺下后脑子里却越发清醒了起来。她感觉到身旁的床的柔软的陷落,感觉到他躺进床铺的时候细微的呼吸声擦过她的后颈,感觉到他——
忽然又坐了起来!
牟再思浑身毛孔都紧张得张了开来,然后她听见拖鞋在地板上趿拉着的声音,接着身上一重。有什么东西铺到了自己身上。过了很久,她感觉到蒋澜似乎开始沉入睡眠,这才微微睁开眼。同时身上传来强烈的酸痛感,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居然一直在屏住呼吸绷紧了身体,这下心中一放松,浑身都酸痛了。
牟再思细微地挪动着身体,伸长了脖子往探出被窝。
漆黑的夜色里,她和蒋澜同床而睡,本该如想象中的各自为营,但是蒋澜却搬来一床极大极宽厚的被子铺在他们身上,将分床的假象掩埋,像是一张网将他们紧紧网住,像是这条深色的被子下面的他们不曾将圆满的大床分成两半,像是深深的冷漠的夜色里,他们亲密相拥,亲密到旁人从外面无法窥视。
身边蒋澜呼吸清浅而绵长。
牟再思眨了眨眼睛,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向内侧。眼前是他的背。蒋澜肩膀宽阔,背脊线条笔直俊挺,深色的睡衣上映出背部两边蝴蝶骨嶙峋。
她直愣愣地着魔了地看着,无声凝视,良久,竟也困了。
无边夜色沉寂中,蒋澜身体动了动。呼吸清浅,像是下一秒就会断掉。断断续续地,像是压抑的哽咽。
晨光熹微。蒋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悬挂着精致小巧的灯。蒋澜的眼底是一片空洞的虚无,他把焦距定在灯上玻璃质的花瓣上,定了两秒,渐渐回过神来。
牟再思!
蒋澜倏地坐起,长臂往身边一伸,被子叠得完美,上面放着一个枕头,蒋澜唇角抿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些颤抖。他一抬头,窗帘仍旧拉着,熹微的曙光从窗帘下透出来,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中流动,窗边的鲜花在瓶中鲜艳欲滴。
目光一转落在床头柜上的那套衣服上面,深蓝色的衬衫,放着同色系的领带,叠放整齐。
蒋澜的心头忽地鼓噪起来。他猛地冲出去,睡衣领口深深,纽扣未系,没有往日的一丝不苟。
客厅里早餐飘着浓郁的香气,百合花在桌上洁白温婉,蒋澜觉得心口被一点一点揪起,他上前两步尝了一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蒋澜心弦波动,他冲到冰箱前面,瞳孔瞬间细如寒针。
颤抖着的,他伸出指尖轻抚上那张便利贴,上面墨迹似乎还是湿的,于是蒋澜便不敢直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