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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松溪每每见了,只暗自心痛,面上却绝不露出半点异色。
“四弟?”大约是面容上的愁色太浓重,本是郁郁寡欢的俞岱岩反而转来宽慰他,“逝者已已,如过度悲伤伤了自己身子,便是五弟在天上,也不肯安心的。”
张松溪心生暖意,点头称是,“多谢三哥提醒。”
却不料俞岱岩话锋一转,“我见你这两年,常常下山,是去探望什么人么?”见张松溪惊愕看他,俞岱岩不由一笑,“是个……女子罢?”
甚么女子?不过是个孩子……诶,也不算,妙龄十八,正是寻常女儿家当嫁的好时候。张松溪如遭雷击,耳边俞岱岩还在絮絮叨叨,“四弟你也不年轻了,若能成家,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好事……”
便是十年前被数十好手围攻激战一昼夜,生死攸关,张松溪也不曾似此般惊慌失措,连连地摆着手,几乎是仓皇夺门而逃。“哪有……哪有什么女子!三哥,此话、再也休提!”
张松溪篇(二)
张松溪再往襄阳城外山林那处去时,却见竹舍空空,树上也不见人影,约莫着以言是离去买些物事去了。时下无事,他来得也熟了,见石坪上还摆着副黑白残局,便坐下研究。
只这女孩不知去了哪里,竟然整个下午也未曾见人,张松溪微觉惘然,正要起身离去。
忽听得娇声呼唤“四哥!”再一看,一抹素色宛如飞鸟般从山峦翩然而下,顷刻而至。
少女欢快地跑来,如玉颊上一抹嫣红,还未跑近便拔剑在手,兴冲冲地道:“四哥,咱们过招!”
自无不允。这几年但见她练剑,却不知到了什么程度,三年前她一怒尽屠朱长龄一家,已尽显快捷狠辣,此时却不知是甚么光景了。张松溪欣然从命。
“你这是甚么剑法?”张松溪犹自不敢相信,对面少女却不答,皱眉自语,“你们武当的绵劲太厉害,滑滑溜溜的古怪,剑招都被带歪了……这样不成!若是对方内力较我为高,那也难办……需得……”自顾自又开始发呆。
远景青山,近处白瀑,盈盈少女,蹙眉有思,恰似画中人。
张松溪细细打量,微微喟叹:昔日女孩已渐觉长成,依旧冰肌玉骨俏模样,颊上少了些可爱的婴儿肥,腰身也瘦了,双肩窄窄,愈清丽纤纤,弱不胜衣!嗓音比起少时也略变了些,缓缓而言时,便是低沉柔美,如溶洞水滴。
当年阿女已妖娆!
还未等他感慨完毕,以言又过来,“四哥,我昨日得了个奇遇,这里竟然有位前人剑客的遗迹。嗯,没见宝物,就留了几行刻字,不过我的剑法正在紧要关头,这几个字倒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便要带他去看。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这几个字写得剑气森然,那凛冽意味,一任时空流转而不减其锋。
“以雕为友么?倒和杨过大侠一般。”张松溪偶然想起,其实江湖上风起云涌,人死名朽,纵然百年前纵横天下,眼下也只能算是少有人知的陈年典故。
“喔。”以言没在意,大约也不清楚杨过是谁,只兴冲冲地说着,“这独孤求败说得也有道理,世间万物本来一体,一动则生无穷变化……”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想出的剑理,神采飞扬。
此女,终非池中物。张松溪模糊地想着,忽然问道,以言,你将来,想要开宗立派么?
以言一怔,忽然间便意兴阑珊。
上山时其兴勃勃,下山时却冷冷清清。以言在碎石山涧中跳跃行走,素带翩然。他跟在后面,难得地絮絮叨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人世无常,莫要等到无可追回时再后悔不迭。”
这劝的,却全然是他自家刻骨的体会。人生世间,最怕的便是一个悔字,可令魂断骨销!
以言奔得越发快了,青绿山水间,便似惊鸿影。
张松溪心中叹息,少年人总是心高气傲,但有不如意处便使气任性,以言离家出走三载有余,竟不肯返转昆仑一步!,
此乃她心中最大隐痛,张松溪也晓得,轻易不敢提起,只这一次,忽然觉得,怎么也该劝了这任性倔强女孩儿回转,纵然她爹爹有千般不是,骨肉至亲,也不当就此背离。
将至竹舍,何以言忽然停下,也不回身,道:“四哥说的是,我也正要去修整一下师父的坟墓。”她低了头,“……天色晚了,四哥回去罢!明天我就启程,也不必麻烦来送我。”
……
走在武当山的小道上,张松溪但披了一身月色皎洁。
心中略略安慰,以言这一去,大约多半不会回来了。天下父母心总是一般,便是儿女做了再不好的事情,既肯回头,也必原谅的。何况六年前,初见以言时,便觉何太冲对这女儿娇宠维护异常。此次以言肯回昆仑,只怕父女便是惊喜相逢。
抬头偶望月色,只觉明亮微凉,想起秋节又将至,却不知昆仑山上月色,比此地又有何种不同?
……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愿,不过月余,竟然以言又风尘仆仆地回了来,再见张松溪时依然脸上带笑,只是问她究竟端的,却再也不肯多提一个字,竟似死了心的模样。却不知何太冲究竟对她说了何种言语。
只是此般光景,他再想劝,也觉词穷,不知从何说起。以言咬紧了口风一句不透,既不言其非,也不说好,只是漠然。
……
辗转再过两年,忽然一日,华山派有人前来,却是鲜于掌门的高足,白观白少侠。那少年如今也是颇有声名,乃是年青一代“华山四杰”之首。上厅奉茶,辗转寒暄,那少年口中含糊半晌,却是询问以言下落,“铁琴先生的女公子失踪数年,闻说当年她曾上武当山拜见张真人,不知……”神色殷切,落在明眼人眼中,哪不知便是情根深种!
张松溪心中一动,口中却推辞了去,眼见那少年失望辞去,他一低头,但见手里杯中依旧茶水满满,雾气升腾,隐约茶香。
世事但如流水,唯独老松古崖,寂寞长青。
……
再往山谷幽居时,正远远瞧见以言浇花,神情认真,背影纤袅,还隔着数百步,便见她忽地回转身来,出声招呼。
原来她内力修为也如此厉害了!加上那凌厉无俦变化无端的剑法,只怕行走江湖,也罕有人能欺负了她去。
张松溪这般想着,以言奉了茶,让他自己坐在石桌边,依旧浇着院子里的花卉,也无甚么名贵品种,以言笑说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养死了。
青绿山水间,流连已忘言。张松溪品茶不语。
以言出声询问,“四哥此来,是有事罢?”
还是一如当年敏锐得让人心惊!张松溪放了茶杯,点了点头。
此次却是江湖上的一件大事,江湖六大派相约齐攻光明顶,剿灭魔教妖人,武当自然忝在其中,当仁不让!
当然昆仑派这与明教争惯了的西域地头蛇,更是必然必须必定大举出动。
以言放了花壶,似笑非笑,“四哥这是想让我也去帮忙料理些小鱼小虾?”
张松溪尴尬,正想出言劝说,却见以言干脆地点了头,“正巧我和那明教法王韦一笑有些过节,乘机了断也好,免得他死在别人手里。”
……注意到她口中所言,乃是“明教”,并非江湖中人惯称的“魔教”。
虽不知她小小年纪能和这大魔头有甚仇怨,只是这也不必深究,张松溪转而叮嘱,“那青翼蝠王残忍狠毒,武功深不可测,以言若是遇到了,千万不可轻敌,也别独自追赶,以免中了魔头圈套。”见她点头允了,方才略略放心,旋又觉得,这女孩儿家武功太高,虽然自身安全,但是附带来的争强好胜,也真真不是好事!
其实张松溪此来,亦有令何太冲父女相见的说合意思,见以言面上似笑非笑的,显然深知弦外之意,自己不免有些讪讪地,起身要告辞。
何以言相送,待临别时,忽听她幽幽声道,四哥,倘若遇见明教左使杨逍,还请莫要动手。张松溪愕然抬头,便听得以言轻轻声音飘渺,小时候不慎坠崖,他救过我性命……
夜袭
黄沙漫漫,吹卷尘烟遮天蔽日,武当一行数十人正在这沙漠中前行。此次六大派联合围攻明教总坛,已经预先定下多方搜寻包抄,联络集合之策。武当派来得甚早,途中遇上明教中人,零零碎碎交战几次,各有些须损伤。
这日傍晚,武当众人搭起帐篷,因何以言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又是客人。因此给她额外准备了小帐篷,离着众人歇息之处稍远。宋远桥顾念她女子身份不便,严禁弟子靠近她帐篷附近三丈之内。
当晚,武当众人点起篝火围坐休息,因晚上沙漠中气温甚是寒冷,那功力深厚的还不妨,有些功力稍浅的弟子,脸色都冻得有些发白了。
众人皆是默默无语,神态冷肃凝重。忽然,殷梨亭出声道:“何姑娘一个人呆在帐篷里,咱们是不是也请她出来烤烤火?”
俞莲舟道:“何姑娘既未出来,何必勉强?何况这里俱是男子,也多不便。”
宋青书恰走来听见,便躬身回道:“爹爹,各位师叔,下午时分青书已经问过何姑娘意思,提过夜晚烤火之事,她道不用麻烦,自己在帐篷中调息便可。”
宋远桥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儿子安排的细致,旋又稍稍皱眉,道:“何姑娘不是咱们的人,又是女子,虽然此次随同咱们武当派一齐前来,可不能失了礼数,更不可令她在魔教妖人手里有所损伤。”宋青书闻言,躬身答道:“是。”
殷梨亭道:“何姑娘年年命人给咱们师父送上寿礼,哪知她竟不和昆仑派的人在一起,咱们早些和铁琴先生联络,将何姑娘送过去罢!”围坐几人随意说着闲话,又提起白日里所遇明教的几场争斗,张松溪半闭着眼调息,并不参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夜晚时分,皎洁月光下,那一望黄沙皆是雪白如银。
何以言走出帐篷外,默默看着这月夜大漠的景致。自进入这沙漠以来,她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似乎这一进大漠,便是走入了别人布好的陷阱一般,越是往西北方向前行,越是心中莫名地烦乱。
她信步而行,值夜的武当弟子见了,也都点头打个招呼。忽一人从沙丘后转出,拱手道:“何姑娘还未休息?”却是宋青书。
何以言随口答道:“宋少侠不是也还在忙碌?”宋青书温文一笑,道:“父亲与各位师叔们乃是长辈,这些须值夜小事,自然该由我等弟子安排妥当,何姑娘尽管放心休息。”
何以言点了点头,便自不语。倒是宋青书瞧见她神色含愁,料想是忧虑此行,便出言宽慰她道:“咱们有备而来,魔教众人一团散沙,纵然人多些,也不足为虑。”
自出发以来,打探消息,联络报信这些琐事都落在宋青书这预定的少掌门身上,何以言非是武当中人,因避嫌并不刻意询问太多消息,只是今日只觉得那莫名不祥之感越来越烈,不得不有所行动。何以言微微一笑,道:“宋少侠,我虽然生在西域,却并不熟悉沙漠,这几天确实有些心神不宁。眼下其他门派也未到齐,嗯,我想听你说说最近形势怎么样了,也好叫我安心些。”
何以言此时不过盈盈双十年华,又生的纤弱袅娜,一路文静少言,况且这几日几场战斗她动手不多,大部分皆由武当中人挡了去,显不出她武功来,因此宋青书也只以为大战将至,她心中害怕,于是慨然道:“何姑娘愿意听,青书自当一一为姑娘分说。”
何以言微微笑了笑,道:“咱们走远些,别扰了大家休息。”纤手指了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