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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言转头瞧了一眼,果见张松溪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微微一笑,手中长刀挥过,刀下头颅残肢飞起,鲜血飞溅。何以言轻声道:“四哥,咱们今天走不了啦!”语气中却并无半分惊惶悲惧。
张松溪咽喉被浓烟熏哑,说不得话,只报以一笑,瞧着她目光温柔无限。两人苦战多时,内力损耗许多,而要在成千上万的蒙古精锐中脱身,机会微乎其微,因此皆是抱了个必死的决心。但何以言父仇已经报了大半,剩下一个赵敏,想必周芷若也不会放过,心中再没了其他挂念之事,况且心中最亲最近之人,正与自己并肩一道,如此,就算今日身死,又有何憾呢?她且战且向张松溪移过去,道:“四哥,咱们在一起。”神色尽是温柔喜悦。
忽然,那南边熊熊大火轰然而起,喊杀之声震天,何以言神色一喜,叫道:“四哥,咱们得救了!我的人烧了他们粮草,早些派去求援,义军也已经赶到!”只见黑夜里火光冲天,明如白日,马蹄声若雷震,南首旗上一个“徐”字,北首旗上一个“常”字。这里军士不过两万余人,而闻讯赶来的徐达常遇春等人,却有数万,当下厮杀一阵。
张松溪寻隙跃上一匹空鞍战马,何以言一纵落在他身后,乘乱冲出。星月漫天,两人一骑,狂奔一阵,渐至空旷处,方才慢将下来。何以言喘息道:“四哥,那边有水声。”这二人先遭火焚,又激战多时,身上衣衫都皆是结成了血痂,遂下马在溪水边稍作整顿梳洗。
沧海经年人不见
再说少室山上,原本宋青书与张无忌商议,定下次日诱敌埋伏突围之法,哪知过不多久,忽然闻得山下鼓噪,火光大起,方知是援军已经到了。张无忌便率领群雄,纷纷杀下山去,前后夹击,蒙军大败溃逃,这一场围剿中原武林的阴谋战役,终以失败告终。
徐常二人上来拜见教主,张无忌嘉奖一番,常遇春道:“原本教主被困,咱们也不知晓,幸而昆仑派的秦兄弟提前来报信,又力陈鞑子诡计,咱们才得及时前来。预先混入鞑子军中放火烧了粮草,也是这位秦兄弟带着昆仑派的朋友所为。”
张无忌叹道:“何姑娘心思机密,提前窥破成昆阴谋,实在是救了咱们大家。只可惜……”此时昆仑派众人上山,以秦渔为首,即与群雄见过。当晚,少室山上欢声雷动,明教义军和各路英雄庆功祝捷,群雄欢饮达旦,彻夜未眠。
张无忌步出庭院,只见星月交辉,他心想,这场胜仗,实在大多赖了何姑娘之力,却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心中颇为担忧。忽然,只见宋青书向他走了过来,一拱手道:“张师弟,我有样东西给你。”却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卷薄绢,说道:“这是当年岳王爷留下的《武穆遗书》,专讲行军打仗之法,十分精妙。我先前说的法子,便是自其中体悟而来,现在这本书,交给你最好不过。”
张无忌忙摆手道:“宋师哥,你在指挥之才上远胜于我,这书还是你留着更有大用。”宋青书似奇似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张师弟,在其位,谋其政,你白天里不曾反对大家举你为首,现在怎么忽然拘谨起来了?”他将武穆遗书塞在张无忌手里,摇了摇头,叹道:“张师弟,我素来不喜你行事,对你颇有些成见。但武当弟子,当为则为,莫要推辞了!”转身径自离去。
……
张松溪在水边洗去手脸上血污,身上衣衫也洗净拧干,重新穿上。他瞧着水里,但见星月光辉相映,水中那人鬓边竟多了几许白发,张松溪苦笑一声,忽地回头,正见何以言袅袅地从林中走出来,身上衣衫虽有些破烂,那面容却格外皎洁如月,何以言走到他身边坐下,侧头微微一笑,轻唤道:“四哥。”
张松溪的目光殷殷滑过,蛾眉如月,娇颜似雪,相识十载,那娇俏动人的女娃儿,终究长成了风华绝代的佳人,他轻轻叹息一声,眉宇间尽是眷恋不舍深情。
劫后余生,当真是劫后余生!但却该是怎样的余生,会是怎样的余生?
对面姣丽的女子噗哧一笑,仿佛又变回了那俏皮淘气的女娃儿,何以言起身,道:“四哥,我来舞剑,你再将以前吹过的曲子吹给我听。”半截青竹扔了过来,不轻不重,正砸在他膝上。
……
次日,群雄纷纷告辞下山,张无忌与赵敏及明教众人辞别空闻大师下山,到得半山腰,忽然有人喝道:“赵郡主且慢!”只见何以言缓步行来,身后随着周芷若宋青书二人,昆仑峨嵋派等数百人,皆屏息静气,跟随在后。
张无忌顿知不妙,其时五行旗已随着徐达常遇春大军先行下山,身边止有逍遥二使,韦一笑,五散人等众。他素知何以言性子,言出必行,绝无悔改,正要出口替赵敏求情,却见何以言一挥手,顿时三名昆仑弟子各捧着一个匣子上前,掀开匣盖,只见两个里面盛着人头,一个却是空着。
赵敏惊呼一声,险些晕倒,原来那两个匣子中,正是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与王保保的人头,张无忌忙扶着赵敏,赵敏珠泪涟涟,放声大哭道:“爹爹,哥哥,女儿不孝,连累了你们!”她哭得气塞咽喉,忽然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何以言无动于衷,道:“赵郡主,只差你一人了。”赵敏恨恨瞪着她,神情怨毒,秀目似有火焰喷出,只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一口肉来!其实人皆有父母妻儿,肆意滥杀,离人骨肉者,当思他日亦被人诛杀,受这生离死别之痛,世间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张无忌一步上前,以自己身躯挡住赵敏,道:“何姑娘,你已经杀了敏妹两位亲人,这仇也报的够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张无忌求你高抬贵手!”
何以言目光一转,道:“若我只是一个人,答应也无妨。但我做了本派掌门人,却不得不为本派死去的弟子请命。”当下便有昆仑弟子上前,纷纷请道:“弟子兄长(师父)皆死于这妖女之手,请掌门人为我等报仇雪恨。”
张无忌无计可施,杨逍忽然走出,说道:“何掌门,你适才所说,自己之仇已经报完。江湖上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哪些昆仑派的大侠和赵姑娘有仇的,不妨自己出来一战,这样庶几公平。”杨逍素知赵敏聪明,又是范遥半个徒弟,学得六大派各种精妙剑招,亦是一流高手之属,因此提出这个法子,希图挤兑住何以言,保得赵敏一条性命。杨逍这话说完,瞧了瞧自家教主,不由得心中叹息,其实赵敏身份,实在非是张无忌良配,但她既然是教主心上人,那也不得不出力维护。
何以言转头瞧了瞧众人,还未发话,忽然,周芷若排众提剑而出,道:“我师父被这妖女害死,想必我是有这资格的了!”她长剑一横,喝道:“赵敏,你昔日意图偷学我峨眉剑法,今日我便让你瞧个清楚,黄泉路上,也好走得安心。”
赵敏恨声道:“周芷若,你不过是仗着何以言的势,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你心里最清楚!”周芷若漠然道:“我若有错,自会向别人赎罪。但和你赵郡主之间,没有半句好说!”喝道:“动手!”长剑向前递出,正是峨眉剑法中的一招“轻罗小扇”。
周芷若使的这柄剑不过普通长剑,并非倚天利器,赵敏咬紧牙关,拔剑相迎,两女斗在一处。
张无忌原本害怕周芷若使出那等诡异的武功,若如此则赵敏全无幸理,此时见她一招一式,皆是正大光明峨眉剑法,并无半分邪处。赵敏亦是学得六大派中各种精妙剑招,一时间竟然也不落下风。
只是斗过五十余招,渐渐便分了高低,成了赵敏苦苦支撑,周芷若身法过人,一柄长剑愈使得凌厉,忽然,赵敏“啊”地一声,右臂被刺穿,长剑砰地落地,张无忌大惊,扑上前要去救护,哪知眼前一花,下意识出掌抵挡,慢得一拍。此时周芷若更不犹豫,一剑刺入赵敏心口,随即拔出,回剑入鞘,转身走入峨嵋派中了,再不多看赵敏一眼。
那阻挡张无忌之物,不过是一枚小小玉环,何以言面无表情,道:“咱们走!”昆仑峨嵋派之人,顿时走个干净,张无忌抱着赵敏尸身,也不哭泣,只是茫茫然然,仿佛整个世界,忽然变成了黑白。
杨逍等人皆上来相劝,这些时赵敏与明教诸人相处颇好,她又聪明过人,令人敬佩喜爱,此时身死,大家也都唏嘘。只是此事怪不得旁人,赵敏与武林中人结下的冤仇,只怕比谢逊还多!况且倘若明教教主为了一个蒙古郡主,公然与昆仑峨眉派反目,也实在有碍反元大业。因此诸人虽觉遗憾,也不得不以大义相劝,死者不能回生,张无忌终究只得痛哭一场,抱了赵敏尸身下山。
当晚,少室山下小镇,张无忌以棺材收殓了赵敏尸首,见她面色如生,不禁又抱着大哭。是夜,他心中难过至极,半睡半醒,只是不安稳。睡至中夜,忽然听见轻轻响动,当即惊觉。其时一轮明月已斜至西天,月光下见山坡上一人飘行极快,正向南行。那人背影纤细,一搦瘦腰,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恍惚间竟似赵敏身形。
他大喜之下,一声“敏妹”险些儿便叫出口来,但立即省起,心中更觉惨然。那女子身形比赵敏略高,轻功身法更大不相同,脚步轻灵胜于赵敏,飘忽处却又不及周芷若。只是他想起赵敏,竟然浑浑噩噩,追着那少女而去。他武功高出那少女许多,对方并不知觉。只是那方向,似乎是往少林寺而去。
忽然,张无忌听得清磬数声,从少林寺大殿中传出,跟着梵唱声起,数百名僧人一齐诵经。那少女行止更加闪缩,又前行数十丈,已到了大殿之旁。忽听得脚步声轻响,那少女在草丛中伏下,跟着四名少林僧手提戒刀禅杖,巡视过来。那少女待四僧走过,这才长身,纵身一跃,已到了殿外长窗之旁。这一纵跃飘如飞絮,已是武林中一流的轻功。张无忌见她双手没带兵刃,孤身一人,不像是到少林寺来生事的模样,要瞧明她究是何人,到底是否相识,于是弯腰从她身后绕过,斜行到大殿西北角上。他自知此时处境十分尴尬,若被少林寺中僧人知觉,以他身分,竟然深夜来寺窥探,对方纵然佯作不知,也是大损颜面,是以加倍小心,一步一动,轻捷有如猫鼠。
这时殿中诵经声又起,他凑眼窗缝看去,见大殿上数百名僧人排列整齐,一行行的坐在蒲团之上,各人身披黄袍,外罩大红金线袈裟,有的手执法器,有的合十低诵,正在做超度亡魂的法事。他登即省悟:“这次英雄大会伤了不少人,元军攻山,双方阵亡更众。寺中僧侣连夜为死者超度,愿他们往生极乐。”见空闻大师站在供桌前亲自主祭,他右首站的却是个少女。张无忌一见,微微一惊,这少女正是周芷若。他再凝目向供桌上瞧去,只见中间一块灵牌之上写的赫然是“女侠殷离之灵位”七字。
张无忌心中不解,但想起表妹身世悲惨,对自己一往情深,又是一阵神伤,不由掉下泪来。此时法事已完,群僧纷纷离去,唯余周芷若一人,立在殿中,既不祷祝,也无动作,似乎只是在发呆。
张无忌想起自己追踪那少女,却发现对方早已无影无踪。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堪堪刮破西边窗纸,破孔中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满脸都是一条条伤痕。那少女脸上虽是伤痕斑斑,又无昔日的凹凸浮肿,却清清楚楚便是已死的殷离!张无忌待要上前招呼,只是一双脚一时不听使唤,竟然僵住了不能移动。那殷离的脸一闪而没,似乎只是幻觉。
忽然,周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