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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脚步道,“请他们进来。”
皇后张氏年幼,无论是太后吕雉。还是惠帝刘盈,甚至是长公主乃至宣平侯,都竭尽心力想要扶助她在未央宫中做的稳妥一些。配给中宫的属官,选地都是老成持重忠心,并在宫中经验深厚之人。
其中奉宣中命、关通内外。辅助皇后办理后宫事务的将行择为两宫老成宦者颜青,而负责皇后供养,主中宫事物以及皇后日常生活的詹事,更是选了宣平侯族中老人张满出任,论起来,这位张詹事,还是张嫣的叔爷辈。
“老臣拜见皇后娘娘。”须发皆白的张满慢悠悠地行礼道。
“不敢当。”张嫣连忙虚扶,有礼道。“张大人可以说是看着本宫长大,今后的日子,还请您多多提点。”
“多谢娘娘。”张满笑道,“皇后新婚满三日,搬回椒房殿。从此后,便当执掌起未央宫宫中庶务,为陛下分忧。太后与陛下体恤皇后年幼,命臣尽心辅佐娘娘,以致不必偏差。太后更送了两位熟知宫中事的老宫人,来帮衬娘娘。”
“哦?”张嫣挑了挑眉。
“这位是匡师大人。匡师曾协助孙奉常制汉宗庙仪法,对祭祀礼法娴熟于胸,命为中宫祭祀令。”
“这位是闻女官,单名瑟。雅擅诗书。条理明晰,命为中宫尚书,掌中宫文书事。”
张嫣一笑揖道,“太后为长辈,关怀本宫固不敢辞,有劳两位大人。”又命道,“请张詹事安排匡大人与闻女官起居,着意供奉事。”
匡师肃容拜道。“臣定当竭力以辅皇后娘娘。”闻瑟亦低头谦逊道,“不敢。”
待二人退开去,张嫣又道,“本宫即为中宫之主,命木樨为中宫署,秩六百石。主中宫请署天子之事。”
木樨步出。跪拜道,“诺。”
“菡萏为永巷令。秩六百石,掌官牌侍使。”
“敬诺。”
“解忧为私府令,主中宫藏币帛诸物。秩一千石。”
“诺。”
“荼蘼,”
“在。”荼蘼微讶应道。
张嫣微微侧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大侍女,荼蘼虽无敏慧却一心忠直,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便是她一直陪伴着自己走来,亲近依赖,不可言说。。。
“你做我的贴身女官好不好?”
荼蘼微微一愣,眼眶微微发红,郑重拜道,“敬诺。”
张嫣命取来皇后绶玺,木漆玺盒之中印玺尺余长方,通体白玉所雕,其上有螭龙钮,方寸之地栩栩如生。入手颇沉,用玺一面用篆文雕着四个字:皇后信玺。笔画幽微古远,尚带着些微紫泥,因经年不用,早已干涸。
张嫣忽的感叹,拥有这块皇后信玺的人,便是这座汉宫的女主人,起落之间,决定着未央宫中太多人地生杀予夺。小的时候,她曾经在吕后那里见到过几次,曾想要好奇窥视,但以吕后对她所宠之盛,亦不敢予她多视。
那个时候,可曾料到,终有一日,自己也将成为它的主人?
微微一笑,在四人的任命文书上,盖上了属于大汉皇后的玺印。
又命岑娘为中宫食官令,白氏玉京为谒者令,并有中宫仓令,药长之卿官,并属官长御,谒者无数。任命女史的时候,她瞧着步出的白衣女官,微怔,“我见过你,当日在册后典上最后为我系皇后绶玺的便是你。”
女史官嫣然拜下去,“是的,女史掌彤管,记书功过,拜后亦为职责。”
“呃。”张嫣忽然想起女史应记载的尚包括嫔妃进御之序,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婚这三天,你也在宣室殿么?”
“是地。”
那不是自己的一切隐私都被人看光了,还要青竹黑字的记载下来,张嫣刷的一下脸红了,虽然,虽然这三天来她和刘盈地关系实在是纯洁的连白雪都没他们纯洁。但是,她实在不习惯自己与刘盈相处的时候室中还是有人呀。
如果,如果日后自己与舅舅……之时,若是边上还杵着一个女人。
呜。她脸爆红,连忙对自己道,打住,打住。瞧目前自己与刘盈的僵持状况,那样地日子似乎还远的很。来日忧来来日烦,还是先想想怎样把自家夫君拐到手是正经。
追爱道途迢迢,阿嫣仍需努力
殿下女史官见小皇后面上神色精彩纷呈,最后一抹姻色直透到脖颈之间,美艳无双。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劝道,“天家无私事。娘娘不必多为此悬心。再说了,若是连皇后娘娘都如此。那未央宫中其他妃嫔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哦?”张嫣心中咯噔一下,抬头问道,“此话怎讲?”
“宫中彤史,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能够调阅。”
换而言之,记载别的宫人进御地彤史,身为皇后地张嫣可以调阅。但皇后与皇帝相处的细节,除了他们本人,便只有面前的这位女史记录并知晓。
她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史官揖拜答道,“臣沈氏冬寿。”那么。”张嫣尴尬道,“你把记载大婚的彤史调给我看看。”
“这”沈冬寿不料皇后如此,面上竟出现些微犹豫。
“怎么?”张嫣板了脸,淡淡道。“沈女史刚才不是说,本宫身为皇后有权调阅彤史的么?”
沈冬寿无奈,拜道,“诺。”从袖中取出一卷竹书,交付给张嫣。注视着少女皇后翻阅竹书地神情,微微担忧。
张嫣微微愣了。
“怎么?”沈冬寿跪地,紧张问道,“娘娘。可是微臣地记载有不实之处?”
张嫣抬头看了眼女史官,她大约二十岁年纪,汉代官衣色彩随季节变换,冬尚白,一身严谨的白色女官深服并无柔媚之处,头上梳着干练死板地圆髻。面上未涂脂粉。
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所谓彤史。便是干巴巴的记载,某年某月某日,帝幸某某嫔妃。
但是这位名叫沈冬寿的女史官,却将本应枯燥的彤史写成了后世的明清散文。宫廷之中有进御之事,纵然是皇帝娶新后,用字也不过半卷竹书。但寥寥数行之中,摹人状物生动活泼,语气神态如在眼前历历可见。
如果,如果不是明知道自己当日的经历状况,她明明从这字里行间看到的不是一对地位尊崇但新婚尴尬的夫妇,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和处处迁就她地情郎。
原来,只要三天,就可以窥破自己的一片心么。
“没什么不对。”她合起竹卷,面上神色复杂,“也写的很好,但是,我不爱看。”
冬寿怔了一怔,连忙跪下道,“娘娘恕罪。臣日后定当改过。”
择后宫女奴晓书者,为女史。她承前代女史教习多年,自然会书写正统的彤史,只是新帝继位四年来未央宫一直没有女主人,而作为偌大一个大汉国地主人,年轻的皇帝根本不会有闲情调阅她所书写的彤史,而皇帝帷幄之事私密,亦无他人敢得窥,于是她头上便没人管束,深宫寂寞,慢慢自得自乐将这种绯色的工作当成了一种乐趣,按照自己的喜好书写不会有人观看的史书。
“你是说,”张嫣犹豫问道,“这彤史平日里真的没有旁人可以调阅?”
“是。”冬寿颔首道,“或有宫人怀孕,由女史查阅受孕日期。除此之外,并无旁人可调阅。”
“那,”张嫣迟疑半响,终道,“我只是自己不看而已。你爱怎么写,是你的事情。”
詹事张满退出椒房殿,缓缓走出南司马门。回到家中,换了燕服,长长叹道,“也许这位大娘子真能如当年相士所言,耀我张氏家族。”
“瞧老爷说地,”他的夫人接过他的官服,为他挂在衣架之上,絮絮道,“张大娘子进为皇后,不是已经大大的光耀了张家了么?”
张达微微一笑,唇角不屑勾起,“皇后虽贵,却不一定长久。当年高祖尚在之时,太后与他是结发夫妻,患难与共,又精明能干,尚朝不保夕,俱一朝名位翻覆。直到今上即位,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我观如今皇后行事,礼仪端庄,处事周到,又能任人为明,亲疏有别。也许,她真能复我张氏鼎盛之势,成我张氏不世荣光呢。”
妻以夫为天,张夫人便也眉眼带笑起来,却又忽然皱起,叹道,“我也曾远远见过张娘子数次,她人又漂亮,心地又好,若和陛下不是有舅甥之份,一定,一定会很幸福的。”
张达眼角微微翘起,深深道,“那,也不一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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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八:求仁
劳烦一日,张嫣觉得疲累很了。便遣退了众人,只留着心腹女侍在身边伺候,一切悉如未嫁之时。忽听得殿外有熟悉宦官扬声,识得是御前总管韩长骝。不自觉的喜形于色,连忙站起。
然而却不是刘盈亲来。只是命赐给椒房殿各色绫罗及漆匣等用具饰物,琳琳琅琅的排在椒房殿上,煞是丰盛热闹。
拜接之后,命荼蘼与解忧将御赐之物收好,张嫣意兴阑珊的重新跪坐下来。
沙漏一点一点的流泻。
“娘娘,”荼蘼在一边笑问道,“可是要传晚膳了?”
“再侯一会吧。”她捧着一卷《吕氏春秋》卒读,正看到紧要处舍不得放手,于是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好了,娘娘”待到第三次问起,荼蘼终于忍不住出声敦促,“陛下他,今晚不会再来椒房殿了。”
纵然你是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让身为皇帝的那个男人一生一世都守着你一个人。这是天下人默认的事实,金科玉律一样的道理。
张嫣握卷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看天色,放下索然寡味的书卷,苦笑道,“都这么晚了啊。”
椒房殿内外都举灯了。
荼蘼看着这个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少女,心头忽涌起一些后悔,跪在她身边柔声劝道,“这三天陛下一直都陪着皇后,今儿个乍一离不在娘娘身边。娘娘心里头不高兴,那是自然的。可是。娘娘,那是皇帝陛下呀,你又……,他自然不能天天腻在你这儿。这些日子来,奴婢在一边旁观。觉得陛下实是心里疼娘娘的。对娘娘而言,这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张嫣便感觉有一种奇异地苦味从嘴里泛出来,回头望荼蘼,静静问道,“你们觉得,陛下他待我很好么?”
荼蘼愕然一刹,与此时留在她身边的菡萏对视一眼,迟疑道。“应该,是很好的吧?”
张嫣失笑,“你们不用这样,我也知道,他已经尽心尽力了。”对我。
他从小由儒家大家教育长成,在道德上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可是他终究还是娶了她。他知她身为皇后,若是入宫即受冷遇,在这未央宫中便会颜面扫地。所以,他与她共宿宣室三日。替她圆这样的谎言。
可是呢,他又不能容许自己和自己地外甥女同床共枕,就只有委屈自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一边饮酒,一边看清冷的月光。
“好了。”她起身道,“我饿了,你吩咐去传晚膳吧。”越过二婢径直走入寝殿,扑倒在床榻之上,将脸埋在厚实蓬松的褥子中,不想起来。
“咔嚓”一声,是菡萏跟着她进来。点亮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