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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结束了?”两个女生拉着手从我身边经过,一边亲密地低语着。
“对,是昨天。”另一个点头应道。
“为什么?”
“谁知道呢……”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雨幕里。我回过头,已经望不见她们的身影了。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许多熟悉或陌生的情景,急促地切换,还有一张清晰又模糊的脸,时而对我微笑,对我威严,又时而对我生气,懊恼。
我努力地想要留住这些画面,试图捕捉任何一张脸,可是它们都像被雨水打湿了一样,很快消融了。
我们结束了。
“……我不阻碍你,得到一个更了解你的人。”一个声音停在耳边。
陆琼会照顾病中的他,然后在他醒来发现我并不在时,告诉他原因,并且这原因是从我的口中说出的,这样真好。
身边就是一个电话亭,我下意识地躲进去,看着眼前的电话,便自然地想到一个电话号码,一个不需要记下来便轻易能打出的号码。
在那个寒冷的雨夜,我也这样忘了带伞,跑到电话亭里,一边呵着气,一边打着电话,我一直在说话,一点也不觉得冷,不像现在这样零乱而难堪。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这个电话了,更不需要那个号码,对,我要忘了它。
我避过视线,看着亭外,雨水把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所有的建筑和行人,都化成不可辨认的一个个彩色和黑白的印点,或大或小,或长或短。雨下大了,甚至透过电话亭的缝隙滴落下来,我的脸也湿透了。
亭外,清冷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我大口地呼吸着,任凭雨水和周围的苍白向我袭来,我想
我该回去,可是,我要回到哪里去?
有什么遮盖住了我,雨水也不再滴落下来。我抬头看去,是何菁。她手里撑着一把伞,担心地看着我。
“你怎么没带伞,也不进去避雨?”她说着,挽住了我的手。
“我忘了。”我回答,一手拭着身上的雨水,然后把散落下来的几丝头发缕到耳后,不敢看她。
“哎,吴书岸要看到你这样,又该……”
“别说了,求你!”我生怕什么似地打断她。
她有一刻的愣住,又回过神来,没有再说下去,只说了一句“我们走吧”,挨着一把雨伞,我们向宿舍的方向走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吸进了太多冷气,我的胸腔不时隐痛着,这许多杂乱的事情和变故,使我身心俱疲,我不愿意想起任何事情,任何人,包括自己。
37
37、苏醒 。。。
我沉沉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天已经大亮了。雨不知从什么时候便停下,只有从窗外苍翠的树木还能见到未干的湿润。
像是经历了一场疲惫的拉锯赛,在休息过来之后,我感到自己放空了一般,轻飘飘的。只有一个残存的念头,是江绗。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存有愧疚,我是连他也不愿意想起的。
我拨通了叶莺的电话,想要知道他怎么样了。
“现在烧退了大半,基本上没有什么危险了。”叶莺说,“对了,江陵已经到医院了。”
“哦,是吗。”我稍微放心,“江陵,他一定在生我的气吧?”
“他顾不上这个了。小雨,你不如来一趟吧。”
“不,我……我不去了。”我忽然怯于面对江绗,面对医院,这个我曾经努力争取着要去的地方。
“你还是来一趟吧,他有时在说胡话,我一点也听不明白。”她有点烦躁地说。
“没关系的,上次我去时,他也一直在说,大概是发烧的缘故。”
她失望道:“原来你也听不懂,难道他以前是歌手吗?”
“什么歌手,他唱歌吗?”
“不是,他一会儿说什么‘草原’、什么‘纺织姑娘’,有时还会喊我的名字!”
草原?纺织姑娘?这些不是他喜爱的那些俄国乐曲的名字么?在那些孤单烦闷的时光里,他吹奏过许多我听过和未曾听过的俄国乐曲,如同慰藉的良药,使他心平气和,不再烦躁。
至于他喊叶莺的名字,我并不能确定是否如此,因为我也知道,有一首俄乐的名字,叫《夜莺》。
“江陵呢?江陵知道么?”我问。
“他只是说不知道江绗说这么多干什么,也叫不醒他。”
我迷惑了,他记得那些歌曲的名字,那些歌曲……啊,他想要吹奏吗?他想听吗?
我提了提精神,对着话筒迟疑了半晌,然后说:“那……我去看看他。”
我向着熟悉的医院的方向走着,绕过绿茵的草地走上楼,缓缓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走到江绗的病房门前,我停住了脚步。
江陵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他两只手放在身后,似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安静不语。
我敲了敲门,他转过身来。见到我,他对我说:“你来了,请进吧。”
我一边走进去,看着床上躺着的江绗,一边内疚道:“对不起,我应该阻止他走那么远。”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摇头说:“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他太闷了,而且我也以为他可以多走动的。”
江绗躺在那里,看起来似乎真的有点好转,他的脸色不像之前那样涨红着,而且呼吸也平缓了不少,我试着叫他,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还没有醒过来,只会说胡话。”江陵在一边说。
“我听叶莺说,他在说一些乐曲的名字。”
他点点头,“他曾经很喜欢那些歌曲,后来……他很久没碰了。”
“他在医院常常吹奏,他记得很清楚。”
江陵的眼里闪过一些意外的表情,“是吗?他记得,他还是会吹?”
“是,他吹得很好,有时候吹得很投入。”
“那……他还记得什么了吗?噢……我太少来看他,小雨。”
“他只记得这些乐曲,其他的……”我回忆着,“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他也说不清,好像有一次去麦田游玩,还有一个跳舞的人……”
江陵显得更意外,并且有些紧张,这令我不解。我于是补充说:“不过他也做了那些杂乱的梦,所以分不清这些片段是真实的,还是虚幻。”
我们说着话,听见江绗的咳嗽声,于是我给他倒了一点水,尝试喂他喝下去,可是刚喝了一点,他又咳了出来,我只好作罢,扶他重新躺好。
“江绗,你听到吗?我是小雨,哦,不,我是……小牧!”我忽然改口。
“小雨,你!”江陵忽然加重语气喊我。我困惑地看他,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又很快闭上嘴,而直直地看我。
“那……那些曲子?丢了吗?”江绗喃喃地说着,这使我想起叶莺提到的那些乐曲,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下意识地去找他的那把口琴。
那把口琴就放在他旁边的书桌下,我拉开抽屉,拿了出来,又把它放到江绗手里,然而他的手没有一点反应,无力地摊着,更不用说握住。
江陵好奇地看着那把口琴,问我:“这把口琴……”
“是我带过来的,他就是用它吹了很多曲子。”
他的肩膀微微垂下去,居然有点动容和感慨地低声道:“他还是没忘记,他本来就很钟爱这些……”
“我吹一个,吹一个……”是江绗的声音,他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
我把端在手里的口琴慢慢放到唇边,事实上,我并不善于吹口琴,只会几个简单的音调,也吹过一两个简单的曲子,这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我还是吹出了一个音符,然后又吹出一个,我想不到别的,脑子里只有那曲《西班牙女郎》,我生疏地、断断续续而且带着错音地吹了一小段。我断续地吹着,忽然想到另一个场景,一个在宽阔的舞台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熟练地吹奏的样子。
有无法抑止的心痛。
我终于停住,放下了口琴,并且把它埋在被子下面,不愿意再看它。
病房里出奇的安静,我,江陵,和江绗。
片刻过后,我又开了口,我低着头说:“你知道小牧吗?”
“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回答江绗?”他反问我,语气低沉。
“因为他一直喊着这个名字。”我抬头看他,“你知道,是吗,小牧是谁?”
他摇头,“他对你说过这个人么?”
“没有,否则也不需要问你。小牧……是个重要的人?”
他把脸从江绗的身上转移开去,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回答一句。
“是他的前妻。”他说。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牧的确是有其人的。可是,和他相处的这两个多月以来,他竟一次也没有提到过,却在迷糊的病中才唤出她的名字。
“他曾经对我忆起过,一个跳舞的人。”我回想着。
“哈!”他短促地一笑,说不出是调侃或者苦笑,然后又点点头,“就是小牧。他总是忘不了。”
“江绗的事,她知道吗?”我问。
“她知道,原本要来的……我婉拒了。”江陵说。这使我不解,江绗出了这么大的事,在病中仍在唤她的名字,难道不该让她来么?
“为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甚至有点生气:“因为我不想让她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又看了江绗一眼,“我想你也能猜到,没错,他很爱他的前妻,如果不是,孩子也不会一早送到国外去。”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舞蹈演员,她要跳舞,江绗要工作,剩余的时间还陪她到各地去,不想离开她。没有人可以照顾孩子,所以把他带到国外,由父母帮忙照顾。”
我暗叹江绗原来是一个如此深情的人,为所爱的人这样付出,想必也不多见。
“江绗一定很喜欢舞蹈和音乐。”我指着他放在桌边的那堆碟片,“那些是他让我带来的,虽然失忆了,却可以不改兴趣。”
随着我的指引,江陵的目光落在那些碟片上,他露出了难得的温馨的笑,尽管笑里带着一丝感伤。“他最钟爱俄国的乐曲,过去也常常用口琴吹奏,直到……他遇见小牧,后来就很少听他吹过。”
“因为忙么?”
“不,因为小牧不喜欢。”他甚至有点不平,又加重了语气,“所以他可以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却总是跟着听他不喜欢的别的曲子,好,让他听个够吧!”
“这也许就是他们两个的差异。”我无奈地说。
他摇头,“根本的差异是,他们的个性完全不同。就说舞蹈,江绗不喜欢激情热烈的舞,而她则相反。”
“可他还是……”
“还是常常陪她,常常看她跳,他说最喜欢小牧跳俄国舞曲,但是小牧不喜欢,他也不介意,还很开心。”他陷入了低沉的回忆中,继续说着:“她不喜欢那些忧郁的俄国歌曲,他就不在她面前吹奏,慢慢地,好像再也没有吹过。”
短短的几句,已经使我明白,为什么江绗那样爱着一个人,而最终却会同她离婚。这样的爱,会是怎样的辛苦?
“那他们为什么……”
“小牧提出来的,他很伤心,可是挽救不了,所以他要停下工作,离开一阵子……还没有离开,就到这里了。”
江陵的语气里几乎不含任何的感情,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的小事。然而我能想到,这话语的背后,隐去了许多不愿提及的过往。我也终于能了解,江陵不希望小牧来的缘故。
我们都沉默了,此时的我,忽然希望江绗什么都不要想起,除了他的俄国曲子,那些他早已割舍的忧郁的音符,和他的口琴。在失忆后,他竟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挚爱的妻子,而唯一记得他的歌。他享受地沉浸在音乐里时,那陶醉的样子是令人动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