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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书大声嘶吼,终于将满怀的酸痛化成了最后的力气喊出来,瘫倒在地,她看向高高在上被张狂的黑笼罩得朦胧如一轮冰光刺人的暗月身影,眼中说不清楚是恨还是别的情绪。
越明归低着头,想起曾经朱洛殿那动人的一吻,想起六年风餐露宿的生活,想起方才那一张讽笑不掩愤世嫉俗的绝美面容……
即使在这个时候,即使那半张脸伤痕纵横,他还是觉得她美得动人,只是,也美得令所有人望而生畏。
他很想死。
他知道,她彻底不要他了。
短短一天,世界便颠覆了,如果他可以反抗,他完全可以像这六年以来这样,活得自由,活得无畏,可是,他不能反抗,不能反抗的不是命运,而是她。
像凤凰一样翱翔四海的她,她是他心中的图腾!
遥遥地望着那窗户上鲜红如血的红喜字,不见喜气洋洋,但见触目惊心,青冥的心头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越明归,曾经与自己并列三妃的越明归,就这样,被她轻易地丢开——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不舍。
如今她的心,到底沉在什么地方,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清楚了。
这个女人,他以为他不了解的时候,其实他已经了解了她,而当他终于相信他已经了解她并全心接纳了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且,把他从她的心里彻底地赶了出去。
“她对你什么都没有表示,那是因为她心里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也说明,在她心里,你和越明归的地位是不同的——希望你能趁她没有下定决心之时,重新走进她的心里。这件事,我和长天都无法帮你,请你好好努力,好好坚持,她赶走了所有和她的曾经有关的人,如今,只有你和长天了!”
月华缓缓地来到青冥的身后,同他一起看向兰书和越明归的新房,叹口气。
青冥淡淡一笑,“不,她有你和长天,而不是我。”
月华看了他一眼,没有辩驳,心底更为墨潭难过——为何在你局里的人,都那么迷惘,连自己,也不能幸免?
何苦呢?墨潭,你明明是觉得玉华宫主因你而死,你欠了兰书,所以甚至把自己的妃子越明归给了她,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清楚?让自己背负世俗不能谅解的眼光?
你是要把自己的过去彻底抛弃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一旦真的抛弃了过去,你还是阴兰荪吗?你还是花墨潭吗?
第3卷 第15章 风起
天色阴沉如墨,地卷龙风,子母城外小树拦腰折断者不计其数,城内家家户户紧闭大门,青石的街道上一片空旷,偶尔龙风过处,传出尖利刺耳的呼啸,卷起满地叶片乱舞。
而此时,女王行宫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嬉闹霪乿声不绝于耳。
短短年余,自凤陵至西川沿途,建成三所行宫,占地不大,但取五国建筑风格,楼阁迭起,幽房曲室,玉栏朱梁,金碧辉映,金虬绕栋,玉兽吐艳,极尽人工智巧,所费金银珠宝,令女王阴丽奇在世时积累三十年的国库为之一空,常人误入其中,甚至终日不能走出。
兰言走遍行宫,大喜,命三所行宫所在州府每处选择十名美男送入行宫,一旦宠幸,除特别恩宠者,其余一律赶出,另选美男送入,此令一出,三处百姓顿时怨声载道,唯恐儿子遭女王戏辱,赶在女王未到本地前,将家中适龄男子纷纷嫁出,一时之间,城内喜庆唢呐声不断,红喜字遍贴城内外,唯有选中秀男的十户人家暗自流泪。
当年前太子阴兰荪选美,民间人家巴不得将儿子塞入后宫,却是人人知晓前太子的威德厚仪,儿子一入深宫,便是家族荣耀的开端。
如今女王贪色好淫,苛刻毒辣,闻身边侍妾,每月轮换,前批侍妾已被折磨死去殆尽,百姓把孩子送入后宫,无疑是送入虎口,让孩子有去无回,谁还存攀附高贵之心?
何况,女王的命令已下,什么是“一旦宠幸,除特别恩宠者,其余一律赶出,另选美男送入”?这分明是肆意玩弄民间男子,毁其清白,最终不但不能得到权势荣华,反而白白搭进孩子的清白和自家的名声,纵是那些心有攀附之意的人家,也不免打鼓半天,不愿执行这样荒唐的命令。
民怨,已经积聚到沸腾的边缘,只要现在能够加上一把火,哪怕只是一把少少的柴禾,也能引燃冲天大火!
可是,阴兰言根本不管这些。
偌大的殿堂内,兰言一身鲜衣凌乱,酒色过度的面庞显出几分病态的红晕,曾经清澈精明的杏眼中布满终日不褪的血丝,漆黑的眼珠已经微微发黄。
此刻,她正狠狠地压着一名清若俊秀的少年男子,扳住男子的下颚,往其嘴里灌酒,男子脸上显露极其痛苦的神色,酒像水一样往他的嘴里冲,他来不及咽下,被呛咳得几乎不能呼吸,红红的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满脸的酒,使他的样貌狼狈得无法分辨。
榻下面,抖抖嗦嗦地跪着另外九名男子,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才十四岁,他们脸色惨白,不敢看向同伴的惨状。
半晌,男子终于在呛咳中昏了过去,兰言意犹未尽,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孩们,“谁再陪朕喝几杯?”
烛光噼啪一声,男孩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怎么,没人愿意陪朕?那朕要你们何用?既然如此,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就赏给你们了,”兰言阴阴地盯着他们,再看了看榻上昏厥的男子,“这个,惹朕不高兴,把他丢到城里最脏的伶馆里,不许他的父母去赎他!”
殿门口闪进来十来个魁梧的女人,领头的听到兰言最后的吩咐,愣了一下,“陛下,此人乃是此地太守的独子……”
兰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她瞬间明白,脸色顿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是已经挽不回自己祸从口出的命运。
“很好,怜香惜玉……”兰言淡淡地道,酒杯从她手中轻轻巧巧地掉了下来,一道寒光一闪,男孩们凄厉尖叫,一腔热血遽然蓬起!
一颗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人头滚到兰言的脚边,兰言漠然看了一眼,心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从今日起,副统领升正统领,再加五石俸禄——我不希望再发生今日的事情了!”
刚刚举刀看过人头的女人,喜形于色,“谢陛下栽培!”
可怜从未见过人血的男孩们,已经纷纷晕了过去。
屋顶上,两道矗立已久的人影看到这里,迅速返身离去。
“主公,您,不管吗?”
“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是啊,今日的主公已经不是当初的主公,这十几条人命在她眼中,恐怕比在阴兰言的眼中更加轻贱吧?
的确,曾经她相信,要想对付阴兰言,就必须要比阴兰言还狠,可是如今,她不确定了……
傅家营里,一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将,正蹙眉面对着桌面上的地形图。
一阵灯火明灭,空中袭来一阵淡淡的香气,女将倏地警觉,长剑刚拔出一半,手便被人牢牢地按住,她心头震惊不已。
谁?是敌国的探子尖奸细,还是朝廷派来的暗杀她的杀手?竟有这么高的身手,自己用尽力气,也不能拔出被按住的剑。
待她定睛一看,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一向精明利索的她破天荒地结巴起来。
她想问,你是人是鬼?可是,堂堂一军元帅,竟然胆小至此,只怕鬼魂也会笑话她,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幽暗的灯光下,一道纤细娇柔却笔直站立的身影,静静地看着她。
那半明半暗的面庞,娟秀淡雅,眉目隽永,书卷气十足,书卷气中却又透出如远山一半缥缈沉稳的矛盾气息。
那幽亮如宝石的眼眸,在淡淡的一瞥间,就镇住了她混乱的神经。
“六年不见,傅元帅可好?”
兰书静静地瞅着傅玉枫,轻启唇瓣,那悦耳的声音早已融化了曾经的尖锐脆亮,与她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仿佛是在为她示威似的,变得结实,清楚,好听而不好惹。
傅玉枫的惊慌,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由自己出面接洽傅玉枫,却不在自己的预料中,她不懂,‘她’到底打算怎么办?
自从‘她’把越明归给了她,她就不再客气,不管越明归愿不愿意,都已经成了她的丈夫,她明确地告诉越明归,给他一年的时间,调试心情,到时候,不管如何,她都要让他成为她真正的丈夫。
一年,这已经是她耐心的极限,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她会尊重他的选择,可是如今,‘她’已经明确地表示不要他了,为什么她不能站出来保护他?
她已经不是以前天真耿直的阴兰书了,六年的磨炼,她的心境早已变化,‘她’更用实际行动教会了她很多东西,要的,不择手段也要争取,不要的,不择手段也要遗弃,她是阴兰书,天生和‘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她若要做,也能做得这么彻底!
柔弱给她带来的只能是死亡,而她,如今不止要爱惜自己的性命,更要爱惜他,柔弱如果已经存在在她的容貌里,那么就绝对不能再扎根在她的心里!
于是,她同意‘她’的命令,由她出面,拉拢傅玉枫。
“好,好,您真的是,真的是——小皇子殿下?”
阴兰书笑笑,又上前一步,让傅玉枫将她裹在玄色披风中的全身都看清楚——她的脚,是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的,她的身后,也有长长的影子。
傅玉枫的眼中还有怀疑之色,倘若是人易容,也不是不可能,她毕竟是堂堂一军主帅,不可能轻易信人。
“你应该听说过,京里虽然传说我死了,但是谁都没有找到我的玉印。”兰书随和地道,不以她的疑虑为意。
“是,臣听说过。”
“好,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兰书从袖中轻巧地拿出一样东西,顺手抛给傅玉枫,傅玉枫也不客气,顺手接过,便在灯下仔细研究。
半晌,她放下了玉印,呆呆地看向兰书,兰书自信地淡淡一笑。
“如何?傅元帅是否相信了我的身份?”
傅玉枫终于露出惊喜交集的感慨神情,眼中泪光闪动,眼见身旁的两名黑衣人放开了自己,她就要当场跪下,“原来真是小皇子。小皇子没事,小皇子……”
“我已经不是什么小皇子。”兰书温雅一笑,优雅地坐向桌边的椅子,桌上铺开的地形图,令她的眸光加深,她旋即收回目光,看向傅玉枫。
“殿下在傅玉枫的心中,永远是耿耿忠介的玉华皇子!”傅玉枫不假思索地坚定地道。
“是吗?”兰书的微笑加深,“我以为,如今傅元帅眼中只有当今圣上了呢,看样子,是我看走了眼!”
她的试探是如此明显,明显得傅玉枫脊骨一僵,面泛苦涩,“殿下,老臣虽手掌五十万大军的兵权,一家老弱却在凤陵,全军将士的家小也都在凤陵,臣可以抛弃臣的家,可是臣不能让五十万将士也跟着臣失去家小,臣躲在这里,当今忌惮臣的兵力,也不敢轻易伤害臣和将士们的家小。”
“你如此选择也是情非得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兰书轻道。
“请问殿下,当今真的是,真的是……”篡位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但兰书完全明白她想问什么。
兰书起先还微笑如和风,倏地面色一沉。
“傅玉枫,你可知罪?”
傅玉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视兰书,“臣却是懦弱有罪,但罪不致死,若殿下无处泄怒,可赐臣自刎。”
“懦弱有罪?我倒不知道,敢把前太子的太子妃送给当今女帝的大元帅是懦弱之辈?你手掌兵权,为被女帝惩处,傅玉楼依然高坐宰相之位,若没有与女帝串通一气害我王姐,如何能抱住这荣华权势?”
“太子妃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