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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潭注视着傅玉楼抖抖嗦嗦的背影,一丝冷笑浮上来,她竟然还以为自己的冤魂索命吗?
“娘,宁云是谁?”长天敏感的心立刻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揪揪她的衣角。
“宁云,——那是你的嫡父。”
墨潭笑笑,不管现在的宁云是什么身份,毕竟曾是她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长天是青冥的儿子,叫他一声嫡父是应该的。
如果在还没有和青冥谈开之前,她是不会这么和颜悦色的,满腔的愤恨让她对这个世界所有负她或没有负她的人都抱有敌意,她甚至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对着傅玉楼。
傅玉楼“霍”地转身,她刚才没有听错,嫡父?
窗边闲适地坐着一大一小,俱是一身黑衣,大的面孔隐在阴影里,小的那俊俏精致的小脸却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灯光下,似扬非扬的长眉,弯弯乌黑的月眸,粉嫩的嘟嘟面庞,简直就是“她”幼时的翻版!
“太子?”她失声叫道!
她叫出声后立即反应过来,到底是一国丞相——不对,这孩子有影子,绝非鬼魅,而他却叫身边人“娘”,称宁云为“嫡父”……
一股寒意从她的脊梁下方升了上来,她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听到她失口叫出“太子”二字,阴影里的大人微微动了动,突然向前倾身,霎时一张脸暴露在灯光下,饶是傅玉楼见多识广,一口惊恐的呼叫还是含在了口中,直到接触到对方那淬冰的阴霾眼神,她才硬生生叫惊呼咽了回去。
那,那还是人的脸吗?
可是,另半张脸却让她可以肯定,是“她”,“她”真的回来找她了!
“丞相大人也会怕?”
她语气轻快,冲傅玉楼微微一笑,牵动脸上纵横的伤疤,傅玉楼只觉得双腿不争气地发软起来,那被酒浸染的混沌意识早已机灵灵地清醒过来。
“你,是人是鬼?”大着胆子,抖着声音。
“大胆,你竟敢说我娘是鬼?”长天眉头一蹙,威言厉声,墨潭含笑,也不阻止。
“娘?”傅玉楼呆滞地看着长天。
“当然,我倒不知道丞相大人如此老迈,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长天口气辛辣,压迫力十足,傅玉楼一时心乱如麻竟被他镇住。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墨潭遗憾地摇摇头,心头的恨意中突然多了一丝怜悯,“看来你真的是老了?做了亏心事,很折磨你,是不是?”
“你,你真的是,是,是太子?”傅玉楼颤声问道。
“你说呢?”
墨潭轻跃下窗子,长天跟着一纵,墨潭一把抱住,十分有默契。
转头打量了傅玉楼半晌,墨潭突然敛起笑意。
“我以为你投奔了阴兰言,会比我身边更好,就算捞不到亚母的位置,起码也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想不到也不过如此,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傅玉楼一跤跌坐在椅中,脸色灰败。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子在背后操纵,她终于想通了,除了太子,谁还能做到这样的狠辣,这样的果决,凭一个性情耿直的阴兰书,怎么能完美地掌控京师兵力,怎么能将女王和京师的联系完全切断?
她们都低估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太子,所以她们输了,事到如今,都要吞食自己种下的苦果。
“为什么背叛?我难道是个不值得重臣辅佐的不成器皇子?让你最终大义灭亲选择了阴兰言?”
面对傅玉楼,墨潭望着她那与父亲肖似的面孔,实在不知该痛恨还是释怀,如今,提到“背叛”这两个字,她开始学会了镇定,血液里沸腾的疯狂被慢慢溶解,傅玉楼是幸运的,她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墨潭,倘若再早一个月,她也不会得到这样平静的质问。
“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背叛?太子殿下,你可知道,什么是天下父母心?”傅玉楼喃喃,苦笑蔓延。
墨潭不语,冷冷地望着她。
“宁云身为你的正夫,你却独宠青冥,连越家那小子都能分一杯羹,当我看到宁云落落寡欢的时候,你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有多痛吗?”
长天一听提到了他父亲的名字,扬唇就要反驳,被墨潭制止。
“你一夕之间,杀了一百三十六名大臣,我才发现,原来你竟有如此恐怖的行动力,杀人如麻,毫不手软,又过于骄傲,想想我之前为宁云做的,折损了你身为太子的尊严,难保你不记恨于心,我不能赌上我傅家数百条人命,我不能让宁云再受苦,我……”
“你更要保住你在女儿国的地位,保住你现有的权势,甚至保住你的命,所以,你和兰言联手了。”
墨潭淡淡地接口,傅玉楼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宁云,为了傅家,其实,只不过为自己罢了,倘若为了傅家,为了宁云,她就更不应该选择和阴兰言联手,而害了自己身为皇后的弟弟和身为太子的侄女,有什么比自家人成为下一代女王更能光耀傅家门楣的?
“……”傅玉楼张张嘴巴,想要反驳,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墨潭阴恻恻地微笑,欣赏着傅玉楼的表情,口气像在谈论天气般轻松。
“我不会杀你,你毕竟是我的‘亲’姑姑,我可不想手上沾了亲人的血,我不是你,不是阴兰言。但是,我也要告诉你,阴兰言回不来了,傅家的荣耀到头了,我不杀你,但是不代表别人不想动你傅家,你们傅家犯下的罪孽,总要有人背不是?”
“你……”傅玉楼双目无神地望着不掩阴森的墨潭,她是人,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可是,她怎么又会有那种修罗般的表情,那种嗜血魔鬼一般的眼神?
“最后问你一句,宁云在兰言的宫里吧?想当年她可是十分垂涎我的三妃,没道理会放过秀雅脱俗的宁云才对。”
傅玉楼此刻的脸色已经不是灰败可以形容了。
“你,看在他对你痴情一片的份上,救救他吧,救救他……”她喃喃地道,她想起儿子那双死寂的眸子,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她蓦地觉得胸口发闷,喉头一甜,“哇”一声,吐出一口发乌的血。
墨潭讥诮地微笑,神情冷酷异常,月眸闪动着墨一般冰冷的光,傅玉楼的血并无让她有丝毫的动容。
长天望着此时有些陷入迷失的母亲,担心地摇了摇墨潭的手,墨潭一怔,缓缓看向他,他皱眉看了看母亲,慢慢放开她的手,来到傅玉楼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把脉。
墨潭顿时抿嘴不语,目光复杂地看着神情肃穆的长天,闪动的是恼怒,是困惑,抑或是骄傲,连她都分不清楚。
“你郁结于心,已经伤了元气,不要再轻易激动了,你这么大年纪,太过激动,很容易脑溢血导致瘫痪,”
长天严肃地道,此刻,他没当自己是墨潭的儿子,而是一名略懂医术的医者——这就是医德,父亲曾千叮万嘱让他牢记的职业道德。
“你……”傅玉楼目光迷惘。
“不管你是什么人,看到病人,我自当尽力救助。”长天放开她的手,退到墨潭身边,墨潭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以示赞许。
不管她变成什么阴郁样子,都不能连累孩子,她已经不能再沐浴阳光,那么她的孩子的心,总要保持洁白光明。
“他是青冥的儿子,你看他悲天悯人,胸襟宽广,便知道青冥将他教得多好。我倒不知道你的儿子宁云如何痴情,青冥在我死后为我生下孩子,并且寡身倾尽心血抚养,越明归为我守护兰书,自贬为奴六年如一日,宁云在干什么呢?他躺在兰言的怀里,博取她的宠爱,想不到这也是对我痴情的一种方式。三妃之中,他地位最高,所作所为自然也与众不同。”
“不……”
窗外传来虚软悲切的声音,傅玉楼一怔,长天抬头,却捕捉到娘唇边一抹冷冷的笑意。
是了,娘那么厉害,怎么会没有发觉窗外有人?娘,是故意的吗?
“娘……”长天害怕地拉住他的手。
“别怕,”墨潭看向他的目光,那是母亲看着心爱孩子的目光,丝毫没有杂质,“来人叫宁云,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嫡父’。”
“那我要叫他吗?”长天问道,从心里来说,他不愿意喊老爸以外的任何人为父,连疼他宠他的月华都不行。
“不必,他不配。”墨潭还是微笑,可是口气如冰。
“不错,我,我不配。”宁云瘦弱不堪的身躯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背影,秀目滚出一串一串的泪水,还未走到她身边,终于支撑不住,扑跌在地,倒在她的脚边。
傅玉楼以超过身体极限的快速扑过去,抱搂住宁云,老泪纵横。
“孩子,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宁云痴痴地望着墨潭不愿回头的背影,如果不是今天打算来见母亲最后一面,他恐怕就错失了最后见她的机会,她是人,是鬼,她是来惩罚他的吗?惩罚他的不贞和背叛,她还是那么高傲,那么卓然不凡,可他,已经不配站在她身边,他很脏,很脏——
长天不忍地看着悲伤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宁云,想要伸手扶起他,墨潭一把拉住他,口气严厉。
“别过去,不要弄脏了你的手。”
第3卷 第22章 故人如梦
倒在地上的宁云闻言,颤抖着欲站起来,终究双腿无力,倚着椅角,面带惨笑,“是啊,我现在很脏,我,对不起你……”
“娘——”长天拉长了声音,望着一声不发的墨潭。
墨潭深吸一口气,缓缓看向长天,“去扶他吧。”
恨,怎么能不恨?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宁云的怯弱,她更明白宁云只是做了宫廷政变的牺牲品,做了她的替罪羊。
“你还好吗?”长天走过去,胖乎乎的小身子想要扶起宁云来是不可能的,幸好旁边还有傅玉楼帮忙。
刚才长天背着光站着,宁云未注意到他的脸,这时宁云猛一看清长天的俊俏可爱的模样,一哆嗦,脱口而出,“兰荪表妹……”
墨潭微微一震。
兰荪表妹,这四个字,是小时候,她来相府玩时,宁云唤她的,那时候的宁云柔柔的,弱弱的,典型的女儿国的美丽柔弱男孩,有一双怯怯的,干净漂亮得如一汪清泉的眸,那清泉般美丽却沉寂的眸,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活泛起光彩。
她怎么能忘记,幼年时,那个粉雕玉琢体弱多病的宁云,用那种羡慕依恋的眼神追随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
罢了,罢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不对傅玉楼和宁云出手,她的大事也已经成功,何况,以她们现在的状况,杀了她们反倒是帮她们解脱了。
“既然回了相府,就不要再回宫了,我会让兰书作主,改日送你去护国寺修行,就——以前太子妃的名义吧,这辈子,甭回凤陵了。”
‘前太子妃’四个字一出口,宁云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墨潭。
墨潭缓缓转头,月眸一怔,眼前的宁云,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秀雅脱俗的宁云吗?眸如死水,脸颊深深地凹陷,越发显得鼻子格外瘦挺,唇色苍白透明,浑身骨瘦如柴,衣服穿在身上只显得孱弱空荡,整体虽尚未伤及他的姿容,却已经是灯枯油干的前兆了。
“你,当年,我是恨的,恨你对青冥的多情,对我的无情,所以,并不全是被人利用,这样你还肯原谅我吗?”宁云的面颊上升起一丝异样的红晕,口气战战兢兢。
墨潭闻言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眸亮如星,“不曾恨,何来的原谅?”
那一丝红晕立刻黯淡下来,不曾恨,何来原谅?既不曾恨,想必也不曾爱过吧?
宁云表情木然,缓缓地后退,缓缓地退,脱开了长天的小手,傅玉楼的扶持,墨潭默默地看着他,怜悯,疼痛,独独——没有爱意。
“宁云,谢太子恩典,即日起,便赴身赶往护国寺清修。但求,太子他日登基,贬傅家满门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