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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肉厚的脏手要她脸颊揩油。
紫衣几乎从未与这种粗鲁之人打交道,觉得厌恶之极,脸稍一偏,向后退一步,只用黑白冽然的双眸直视着她,老大竟有些莫名的惧怕,生生住了手,心中实在觉得没有面子,便决定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
“你说王法,”老大露出参差黑黄的牙齿,取出一份字据,“黑纸白字,欠债还钱,这便是王法,你的男人在我王三爷的赌场赊账不还,你不报官我还要去报官,我倒要教巡捕房抓了他去!”
紫衣接过那份按着赤红手印的字据,目光冰冷如霜质问璞渝:“你又去赌了?”
璞渝像个犯错的孩童,细声嗫嚅着:“我以为能把以前输的那些赢回来,我哪知道会这样…”
紫衣不再理他,转身问老大:“他到底欠了多少钱?”
“总共两千三百块大洋,本来倒没有这么多,只是他说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现洋,赊账加上这一个月来的利息,说好今儿个还钱,不料这小子在赌场又输个精光,现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替你们抹去零头你还我两千大洋得了。”
紫衣听到如此庞大的数目已是心惊肉跳,回头冷声问璞渝道:“你为什么不带他们去找你父亲?”
璞渝听到“父亲”两字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曾老先生一向教子训饬甚严,一向教训儿子走上经世济国的道路,素来最恨男子玩物丧志,尤其对赌博深恶痛绝,若是得知此事必定不会轻饶。璞渝也顾不得什么避讳冲口而出:“祝紫衣,你有没有点良心?你忘了从你母亲在我家做娘姨我认识你起我是怎样对你们的,在我心中我们一直是平等的,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是一个妾的女儿,当初我是怎样在你和我的家庭之间痛苦选择,我为了你不要爸妈,我爸差点跟我脱离父子关系,取消我的继承权!我为了你离家出走,我一心对你好,为你租房买家具我在你身上用的钱还少嘛,我还要为了你莫名其妙的道德操守,像个白痴似的尊重你到现在都不碰你一个手指头!而你现在却不管我了,我真是瞎了眼,你是怎样忘恩负义的人,这是什么世界!”
有很多事情紫衣并不是不记得,她很分明地记得最初遇到他时他对自己每一分好,她感恩,她感激,她甚至愿意以身相许,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没必要时时刻刻都挂在嘴上,至于像他将这些不堪的往事地在外人面前提起更觉得非常疲倦,她从身上将自己积蓄的三百块大洋拿出来说:“我这儿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请容我宽限几天。”那老大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耍弄几下:“我看你不像个油嘴滑舌的人,就暂且宽限你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不见到我的钱,小心我的刀子不长眼睛
。”说完将刀子收起来吩咐手下不要砸了,顺手捞了桌上招待客人的一听香烟筒里的一把香烟塞进大衣里,临走前督率着手下将几样中意的家具搬走,连璞渝从北望跑单帮带回来的对花窗帘也被他们临行夹带走。
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后房间变得大了,因为少了主要填充的家具,也变得小了,因为房间显得非常凌乱,白色羊毛地毯上那帮强盗们横七竖八的脚印,瓷器的碎片和残损的家具。她从小在姨太太的相互倾轧长大,母亲的地位一直动荡不安,直到母亲有了弟弟彻底占去父亲的疼爱,后来在伯母家更是寄人篱下的心情,所以这样漂泊不定对家渴望往往较常人还要强烈。她还记得,伯母带她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躺在烟榻上,紫衣完全认不出他了,因为吸食过量大麻而意识不清,浑身震颤,伴随着呓语间或一两声莫名其妙的傻笑,房契被抵押出去了,隔着屏风姨太太们秃鹫撕肉般争夺父亲几件家具和现大洋,几样父亲一直舍不得买的古董和字画掷到地上,成了一钱不值的碎片。家仆们又乘火打劫,山雨骤来,大厦忽倾,百年望族崔家大户就此画上句号。
崔太太孤军奋战同她们撒泼揪斗,叫嚣得呼天抢地,脸上被她们的长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而紫衣将手抚上父亲沟壑纵横的脸庞,替他合上无法瞑目的双眼。
如果一个人在历经男女情爱的凉薄之前早一步看到人世残酷,那么她对平淡安稳生活的渴望便会远大于对男女情爱的渴望,所以她会选择璞渝,她曾以为璞渝能给予她前者,至今才觉悟他依旧不是她的归宿。
“璞渝,”她轻轻叫他,两行眼泪从脸庞滑落,“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弄这两千大洋?”
璞渝见到她的眼泪心便慌了,紫衣虽是女人却是极为柔韧,极少在人前流泪,他道:“别哭了,意卿,大不了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紫衣嘴角弯起一朵奇异的笑容,他的生活是怎样养尊处优才能说出如此幼稚的话?她对他说:“璞渝,我决定明天就回翌晨上班。”
璞渝道:“那也不成,一个星期内就赶着要钱呢。”
紫衣微笑道:“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办法,以后一年内我拼命努力工作替你把钱还上,这就算是我将自己曾经欠你的还你…。”
璞渝勉强笑道:“你生气了?对不起,这次是我手气不好,下一次我真的…”
逆光中紫衣的眼泪流下来:“璞渝,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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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桂树,家山绿。归梦好,残更促。又宫壶滴罢,晓钟相续。蓬勃鹊炉三殿敞,扑琅鱼錀千门肃。量圣朝,无关更无人,青蒲伏
。
爱酒能诗,记旧日,疏狂风调。曾相识,星前掷果,紫衣年少。匹马衫轻愁独往,双鸾镜掩虚同笑。又谁衔,锦字帝城飞,三青鸟。
、第二十四章
璞渝想笑,突然发觉两颊酸涩,心里觉得实在非常可笑,可脸上就是笑不出来,其实他心底一直有这个潜伏在脑海深处的意识,只是他习惯将所有不在眼下的事情无限拖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为紫衣改变什么,只觉得只要对她好就足够了,其实他离他心目中理想完美的自己还差很远,他没有想到,他潜意识里认为只有他有追求权利而紫衣没有拒绝权利的正是阶级观念的作祟。
他回神才发现紫衣在卧室里收拾自己和母亲的物什和衣物,她们当初搬家就没带来很多东西,其余家具都是他添钱买的,她一样都不想带走,她收拾完了盖上皮箱盖子,一双手覆在她的手上,箱盖倒下来冰凉的金属扣斫在璞渝的手背上,他握紧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说:“意卿,不要走好吗?”
紫衣淡淡地说:“璞渝,你是晓得我的脾气的,若是还有一分留下的可能我便不会走,若是我要离开一秒也不会多留。”
“可是为什么?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得很快乐吗?你说说照顾你和你的母亲有哪点不好,我对你哪点不好?”
“不是这些问题,璞渝,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吗?你的父母并不喜欢我,离开翌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刻意用无谓的口吻说,“不过就是一个姨娘和妾的女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璞渝即刻打断她,“意卿,我一向说话都是有口无心的,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
“璞渝,谢谢你陪我渡过那些我简直不知道怎样一个人渡过的日子,你真的是一个本质非常善良的人,最初我见到你时你不是这样的,还记得吗,你说你要摆脱你的家庭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新青年,你要只身一人去北望找工作,我不懂曾经那样一个你,为什么要把生命磨蚀在赌场里,你这么年轻只要出去找事就没什么做不成的…”
“你为什么老是要我出去找事做呢?”烦透了这个话题,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意卿,变的是你啊,以前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赞成,你是觉得我们曾家偌大家产养不起你…还是你根本就是…一直将我和郁晨述对比,我受够了!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请你弄清楚,我曾璞渝就是曾璞渝,我是个无名小卒,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和你结婚,他郁晨述固然威风八面,但你想好了,那个人是没有长性的,你即便一时能让他上心,但他宴城的家庭是诗礼簪缨之族,而他的母亲出身风尘只是他父亲的如夫人,虽颇受宠爱也因此遭妻妾嫉恨,因母亲早逝他从小受尽冷眼,得不到世人认可,郁晨述如此心高气傲今日又有如此作为,齐大非偶,你叫他如何甘心娶一个妾的娘姨的女儿叫人耻笑!可如
果他要纳你为如夫人,以你那铮铮傲骨又如何甘心,你又要置我于何地!”
有些心事被他人说穿原来可以如此不堪,她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为什么你从来不肯认真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璞渝,我从来没有将你和任何男人比较,我只是想要你能明白人若是无法实现经济上的独立就无法做主自己的一切,所以我无论怎样艰难都要出去做事,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璞渝道:“可我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你去打听打听哪家少爷还这么小家子气的出去做事的?我虽然没有赚什么钱,但我也没有用你一分钱!就算我不赚一分钱,我们家光是乡下收租都够我们一家子用了。”
“璞渝,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那是你父母的钱,如果你不能自己赚钱,我们以后结婚一切还要靠着你父母筹备,还要你的父母花大把钱娶一个他们勉强才能接受的儿媳妇,甚至我们婚后还要继续用他们的钱,我们的感情怎么能长久?”
“可是…你就忍心我出去找份每天起早贪黑整天挨骂还要忍气吞声一个月赚的几十块钱还不够我两天花的差事,崔意卿,我告诉你,我曾璞渝生来不是做这种小事的人!”
“那些苦出身的大人物哪个不是脚踏实地做起,哪个像你这么好高骛远的?”
“你给我记清楚!我跟你说最后一遍,我曾璞渝就是曾璞渝!我成不了什么大人物!我能给你的就是一份普通人的生活,我懒散惯了自由惯了,我就是当少爷的命!”
两人对峙着,紫衣突然转身继续收拾皮箱里的衣物,璞渝看着她孱弱的背影仍觉气急攻心,以前不是没有和意卿吵过架,这次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感觉得出来,意卿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他站在门口,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刚与她相识一段时间,大学话剧社排练话剧《玩偶之家》,他请她去看,他饰演娜拉的丈夫海尔茂,那天晚上散了戏回来走在乌云遮月的路上,细雨淅沥,暖夜悄悄,话剧里还有些地方意卿不是很明白,他细细说与她听,他让她知道,“出走”这个决绝而无奈的手势,他还说了很多,出去做事,自由…平等…这些新名词都是他教给她的,他还告诉她《雷雨》的故事,告诉她那个少爷爱上女佣女儿的故事,有意留着悬念,她总是问:“然后呢?后来怎样了?”仍不忍心告诉她故事真正的结局,他说:“最后,他们在一起了。”走进狭窄街巷,孤灯照壁,她的故事中那个男主角的影子羊毛呢般映在毛毵毵的墙壁,他握住了她的手。
想到她有今日,自己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他有一瞬间的反思:他曾经的抱负曾经的理想都去了哪
里?然而,事情并不能怪他,是她有好日子不过,偏偏跟他过不去的。意卿的性子跟他平日接触的女人不同,这也是他为什么唯独看上她的原因,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先顺着她搬出去,若是她一个人他没有把握,可是她身边还有母亲,意卿自己在外面过不下去可能还会硬撑着,却不可能不顾老母亲的死活,等她发现离不开自己,到最后再回到他身边就只能任由自己摆布。危机便可化为转机。
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