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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王太弟夫人就象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大声嚷道,“啊!难道这真是因为我?”
马尼康可以喘口气了,他英勇地争取到了这个休息时间,他喘了口气。
王太弟夫人呢,有好一会儿一直陷在痛苦的沉思里。从她胸部急促的跳动,从她眼睛无精打采的神情,从她手频频地按在心口上的动作,可以猜出她有多么激动。
但是在她身上,卖弄风情并不是一种迟钝的热情,正相反,它是一团火,寻找供它燃烧的燃料,而且找到了。
“这么说,”她说,“伯爵同时讨好了两个人,因为德·布拉热洛纳先生也应该十分感激德·吉什先生,特别是因为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将到处而且永远被人认为是受到这位英勇的决斗者的保护,更加要对他感激了。”
马尼康明白了,在王太弟夫人的心里还留下一点儿怀疑,这个阻力反而使他振奋起来。
“他对德·拉瓦利埃尔小姐确实帮了个大忙,”他说,“他对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帮了个大忙!决斗引起的哄动会部分地损害到这个年轻姑娘的名声,也必然会造成她跟子爵的不和。因此德·瓦尔德先生的那一枪不是造成一个后果,而是造成三个后果一下子毁掉了一个女人的荣誉和一个男人的幸福,也许在同时还使法国最好的一位世家子弟受了致命伤!啊!夫人!您的逻辑推理是冷酷无情的,它总是惩罚,而从不宽恕”
马尼康的最后儿句话一下子摧毁了留在王太弟夫人脑子里而不是留在她心里的最后一点怀疑。她不再是一位顾虑重重的王妃,也不再是一个疑心重重的妇女,她的那颗充满爱情的心方才感觉到一个伤口的危险。
“受了致命伤!”她用喘不上气来的声音低声说,“啊!德·马尼康先生,您没有说受了致命伤吧?”
马尼康仅仅用一声深深的叹息作为回答。
“这么说,您是说伯爵伤势很危险?”王太弟夫人继续问。
“啊!夫人,他一只手打伤了,胸部里面有一颗子弹。”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王太弟夫人情绪万分激动地说,“真可怕,德·马尼康先生!您是说,一只手打伤了?我的天主,胸部里面有一颗子弹?这一切是德·瓦尔德这个卑鄙的家伙,这个坏蛋,这个杀人犯造成的了可以肯定地说,老天爷不公正。”
马尼康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他确实在他辩护词的最后部分花费了过多的精力。
至于王太弟夫人,她己经完全不考虑什么礼仪了。当激情不论是愤怒还是同情,在她身上占上风时,任什么也不能阻止它的进发。
王太弟夫人走到马尼康跟前。马尼康刚让自己跌坐在一把椅子上,仿佛痛苦是一个相当强有力的理由,可以原谅他违反礼节的规定似的。
“先生,”她抓住他的手说,“请您坦率地告诉我。”
马尼康抬起了头。
“德·吉什先生,”王太弟夫人继续说下去,“他有死亡的危险吗?”
“有两重危险,夫人,”他说,“首先是因为出血太多,伤到了手上的一根动脉;其次是因为胸部的伤口,至少医生担心可能伤到了什么重要器官。”
“这么说他会死吗?”
“是的,会死,夫人,甚至得不到安慰,因为他不知道您已经了解他的忠诚。”
“您会告诉他的。”
“我?”
“是的您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啊!不,夫人,我只对德·吉什先生说,如果他这个不幸的人还能够听见我的话,我只对他说我亲眼看见的,也就是说,您对他的狠心。”
“先生,啊!您可别干这种残忍的事。”
“啊!不,夫人,我要讲真情实况,因为象他这个年纪的人体质毕竟还是很强的。医生们很有学问,万一可怜的伯爵能够伤好活下来,我不愿意他在逃脱了肉体的创伤之后,再继续冒因受心灵的创伤而死的危险。”
马尼康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立起来,恭恭敬敬地露出想告辞的样子。
“先生,”王太弟夫人带着几乎是哀求的神色拦住他,说,“至少您一定愿意告诉我病人的情况如何,替他治伤的医生是谁吧?”
“他的情况,夫人,非常坏。至于医生,就是国王陛下本人的医库生,瓦洛先生。另外有一位同行协助他,德·吉什先生当时就是给抬到他这个同行家里的。”
“怎么!他不在城堡里?”王太弟夫人说。
“唉!夫人,这个可怜的人情况是那么坏,没法送到这儿。”
“把地址给我,先生,”王太弟夫人忙不迭地说,“我派人去问问他的情况。”
“弗尔街,一所有白色百叶窗的砖石房子。医生的名字写在门上。”
“您回到受伤者跟前去吗,德·马尼康先生?”
“是的,夫人。”
“那就请您帮个忙吧。”
“我听候殿下的吩咐。”
“如果您愿意的话,就请您回到德·吉什先生的身边去,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打发走,而且也请您自已走开。”
“夫人……”
“让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解释里。是这么一回事,您看到什么别再多研究,除了我对您说的以外别再多问。我要派我派一个侍女,或者两个,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不希望她们看见您,或者更坦率点说,我不希望您看见她们。这种顾虑您应该理解,特别是因为您,德·马尼康先生,您能猜到一切。”
“啊!夫人,好,就这么办。我甚至可以干得更好一些,我走在您的使者前面,这是一个准确可靠地替她们指引道路的办法,同时也是一个在她们万一需要保护的情况下,可以保护她们的办法。”
“还有,特别是靠了这个办法,她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走进去,对不对?”
“当然,夫人,因为我先进去,万一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把困难排除。”
“好吧,去吧,去吧,德·马尼康先生,在楼梯下面等着。”
“我走了,夫人。”
“等等。”
马尼康停下来。
“等听见两个女人下楼以后,您就出去,不要回头看,一直沿着到可怜的伯爵住处的那条路朝前走。”
“可是万一下来另外两个女人,我弄错了怎么办?”
“她们会轻轻拍三下手。”
“好,夫人。”
“去吧,去吧。”
马尼康转过身去,最后又行了一次礼,怀着喜悦的心情出去了。他当然不会不知道,王太弟夫人的降临是医治受伤者创伤的最好的灵丹妙药。
还不到一刻钟,他就听见有一扇门悄悄地开开又关上。接着他听见沿着栏杆走下楼梯的轻轻的脚步声,又听见了三下拍手声,也就是说,约好了的信号。
他立刻走出去,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回头看,沿着枫丹白露的街道朝医生的家走去。
第一六〇章 法兰西王国的档案保管人马利科尔纳
两个女人身子裹在斗篷里,脸用黑天鹅绒的半截面具遮住,畏畏缩缩地跟在马尼康后面走着。
二层楼上,在红锦缎的帘子后面,有一盏灯放在餐具柜上灯光柔和。
在这间房间的另一头,一张有螺旋形柱子的床,料子和遮住灯光的帘子相同的床帷拉拢着,里面躺着德,吉什,头下面高高地垫着两个枕头,眼睛淹没在一片浓雾里。长长的环形黑移发散落在床上,乱糟糟地围着年轻人的干瘪而苍白的太阳穴。
走进这间屋子可以立刻觉察到受伤者在发着高烧。
德·吉什在做梦。他的头脑在黑暗中做着一个澹妄性的幻梦,凡是将要进入来世的人,天主都要给他们送来这种幻梦。
地板上有两三块还没有干的血迹。
马尼康匆匆地上了楼,不过到了门口他停住了,轻轻推开门,把头伸进去。他看到屋子里静悄悄的,于是踮着脚走到标准的亨利四世时代式样的大皮扶手椅跟前,看到护士很自然地已经睡着了,子是把她叫醒,要她到隔壁房间去。
接着他站在床旁边,停留了片刻,考虑是不是应该叫醒德·吉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但是他开始听见门帘后面有绸裙子的窸窣声,和他的两个同路人的喘气声,而且门帘在晃动,似乎快要撩起来了,于是沿着床边跟着护士退到隔壁房间去。
就在他出去的那一刹那,门帘撩了起来,两个女人走进了他刚离开的房间。
先进来的那个女人朝同伴做了一个命令式的手势,叫她坐在门边的一个矮凳上。
接着她果断地朝床边走去,把挂在铁横杆上的床帷拉开,扔到床头后面去。
她于是看见了伯爵苍白的脸,看见了他的右手,右手用白得耀眼的绷带包着,搁在遮住部分病床的、有深色花纹的短三角巾上,因此显得格外刺眼。
她看见有一滴血在绷带上逐渐化开,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
年轻人露着雪白的胸脯,仿佛夜间的凉爽空气对他的呼吸有所帮助似的。一条细绷带扎住伤口上的敷料,伤口周围有一圈带蓝色的渗出来的血,范围越来越大。
一声深深的叹息从年轻女人的嘴里发出来。她靠在床柱上,从假面具的两个眼洞里望着面前的痛苦情景。
从伯爵咬紧的牙齿间透出嘶哑而又刺耳的气息,听上去象临死的人在倒气。
戴面具的夫人握住受伤者的左手。
这只手烫得象燃烧着的煤块。
但是,就在这位夫人冰冷的手放上去时,冷的刺激是那么大,以致于德·吉什立刻睁开了眼睛,集中注意力,力图回到生活中来。
他看到的头一样东西是站在床柱前面的幽灵。
他看见以后,眼睛睁得更大了,但是眼睛里面还没有闪现出智力的光芒。
这时候夫人朝留在门边的同伴做了个暗示。毫无疑问这个同伴事先已经被教会了,因为她用清晰有力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下面这几句话:
“伯爵先生,王太弟夫人殿下希望知道您这次受伤后忍受了怎样的痛苦,并且希望通过我的嘴向您表示她因为看到您受苦面感到的悲痛。”
德·吉什听到“王太弟夫人”这几个字以后动了一下,他还没有注意到发出这声音的那个人。
因此他很自然地把头转向发出这声音的地方。
但是,因为那只冰凉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他,所以他又回过头来望着这个一动不动的幽灵。
“是您在和我说话吗,夫人?”他声音微弱地问,“还是在这问屋子里另外有一个人跟您在一起?”
“是的,”幽灵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好,”受伤者费力地说,“谢谢您。请告诉王太弟夫人,既然她还想着我,我就死而无怨了。”
戴假面具的夫人听见垂死的人说出的这个“死”字,再没法控制自己,两行眼泪在面具里往下流,流到脸颊上面具没有遮住的地方,露了出来。
德·吉什如果更请醒一些的话,一定可以看见眼泪象晶莹的珍珠一样滚下来,落在他的床上。
夫人忘掉了自己戴着假面具,举起手想揩眼泪,却碰到了冷冰冰的讨厌的天鹅绒,一气之下把面具拉下来,扔在地板上.
这张意外出现的脸,对德·吉什说来,就象是从一片云里冒出来的,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叫喊,伸出了两条胳膊。
但是他的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正如他的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一样。
他的右手在意志力的驱使下,根本没有估计自已有多大的力量,重新垂落在床上,那条如此洁白的被单立刻被一块更大的血迹染红了。
在这同时,年轻人的眼睛变得模糊,紧紧地闭上,仿佛他开始跟不可征服的死神进行着斗争。
接着,他的头下意识地动了几下,又在枕头上跟以前一样一动不动了。
只是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铁青色。
夫人感到害怕;旦是这一次跟平时不同,害怕具有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