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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复燃。就这么折腾了约摸半个小时,我负责的区域几乎没有尸体再站起身来了。我剧烈地喘着粗气,心想这他娘的根本就是体力活吧。
我抬头朝左边看去,发现刘挖挖没了,心中一惊,再回头一看,发现他早跑到尾舱那儿歇着去了。我有点不高兴,我算是义务劳动,他一个正主儿反而偷懒,这成什么话!我转头回到尾舱,质问他怎么回事。刘挖挖说他那一片结束得早,所以先回来喝点东西。我抬头望了一眼,确实左侧区域也没有尸体站起身了,整个机舱恢复了刚登机时的平静。小空姐递给我一瓶冰过的矿泉水,我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把领口扯开,他的朱砂里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弄得我胸前很痒。
“这就算是结束了吧?”我问。
刘挖挖笑眯眯地拿起他的矿泉水瓶,跟我碰了一下:“对,辛苦老马你了。”我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座位上,觉得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这些尸体,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刚才打地鼠的时候注意到,大部分尸体,都是20岁到40岁的壮年男子,没有女人和儿童。刘挖挖道:“我猜这都是咱们在那个小国的一支施工队。”
“你猜?”
“对。我们这个职业,只接受命令,从不问缘由。公司让我们赶多少尸,从哪里赶到哪里,我们就照做,至于为什么,从来不问,问了也没人告诉我们。不过理由嘛,猜也猜得到,谁家里人要是客死国外,都想先看看遗容再火化,肯定比骨灰要有人情味。现在跨国运尸体的手续又麻烦,所以公司就派赶尸匠把尸体赶上飞机再运回去。外国人哪知道公司还有这么一手,也不知道赶尸的尸体算不算死人,正好被我们赶尸的钻了法律上的空子。”
“你们业务还挺繁忙。”
“嗯,涉外特别机构嘛。我们业务范围可广了,什么捉鬼堪舆,尤其是涉及国外的,都归我们管。就拿上回来说吧,北京有位高官也不知怎么惹了只厉鬼,缠在他身上,说十二个时辰之后的午夜三更,准时出来取他性命。那鬼谁也收不住,潭柘寺的老和尚——就是电视上主持过‘今日说法’的那位——做了多少法术都没用,最后把我们找去了。”
“哟,你们法力比人家还高深?”
“法术是人家牛逼,可是我们有办法啊。当时我们一听情况,就给那位高官买了张机票,一竿子飞到纽约。等到那鬼掐着午夜三更跑出来,恰好是人家美国时间正午十二点,这个不懂时差的倒霉鬼就直接被阳光化成了飞灰。”
说到这里,刘挖挖摆出一副高人面孔,望着前方淡淡道:“所以说,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以前无解的难题,现在都能解决。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刘挖挖指了指胸口的标志,一脸肃穆。
小空姐斜靠着厕所门,插嘴道:“刘总,那是你的职业,别把我算进去好伐?我是临时被调来做乘务的,跟你们这种大尸人不一样。”
“你一个人敢做两百多尸体的乘务,很不简单啊。”我由衷地钦佩。
“这一点都不难啊。不投诉、不吵闹,不要任何东西,也不刁难人,这种模范乘客去哪找啊?只要你胆子稍微大点,真的没什么困难。”小空姐鼻子都快翘上天了。
“万一诈尸了呢?你怎么办?”我有意逗她。
“有刘总呢。”
“你们刘总万一解决不了呢?”
“不怕,我戴着个金佛,白云观开的光,可吉利了!”小空姐特自豪地从脖子上拿出一条金佛项链,秀给我们看。我和刘挖挖大笑起来,搞得小姑娘莫名其妙。笑过以后,我忽然感觉到强烈的倦意,整个人松弛地靠在座椅上,想睡一会儿。我头一歪,忽然又瞥到了机翼上挂着的那黑人兄弟。
老问题再度浮现:他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我听一位机长说,以前曾经有过类似的案例。有人偷偷爬到飞机的起落架上,藏身在起落架舱中,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冻死在里面。可是,无论这位黑人兄弟藏到哪的舱门里,也不可能被挂到后缘襟翼上。
从他悬挂的姿势来看,明显是从机翼上方滑落的。而悬挂的位置,是右翼的里侧襟翼。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唯一的可能是,这位黑人兄弟在起飞的时候,攀到了飞机的顶部,因为那上面没什么固定的地方,结果在飞行时不慎被气流吹落,从机身掉到机翼,然后被襟翼钩住,吊死或冻死在那里了。
如果想偷渡的话,藏进货舱是相对比较安全的选择。可他却选择了爬到飞机顶上,这明显不像偷渡,反而更接近窥视。那个非洲小国靠近热带,地面温度三十多度,这个黑人兄弟却穿着羽绒服,明摆着是事先做了随飞机升空的准备。
他想窥视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我脸色变得凝重,觉得自己被卷入什么国际事件中来了。我赶紧对刘挖挖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刘挖挖听完以后也收敛起笑容,低头沉思起来。
没过多久,他突然猛拍大腿,全脸的麻子都开始抖动抽搐,像收不到信号的电视屏一样。我问他怎么了,刘挖挖却抓住我的手:“你刚才,一共按下去几具尸体?”
“十八具啊。”
“哪排的你还记得吗?”
小空姐及时地递过一张座位布局图,我拿红笔做了标记。刘挖挖拿着图越看表情越紧张,他也拿起笔在上面点了几个黑点:“你看看,这是我发现尸体站立的位置,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我在公司天天看表格与报表,所以一眼就看出其中古怪之处:刘挖挖在左侧一共处理了八具尸体,而且分布很均匀,前中后都有;而我处理的尸体一共十八具,却集中在12到16排靠右舷窗的F、G区域里,其他地方只有零星几起。
而这个区域的机身外侧,正对着的恰好是后缘襟翼与悬挂其上的黑人兄弟……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刘挖挖沉声道:“自古以来,赶尸最忌讳的事,是撞尸。行走在路上的尸体,假如撞见新死之人,就会产生煞气冲撞,发生尸变。所以我们赶尸的时候,坟地、葬礼和医院这三个地方,都是要早早绕开的。”
“你是说……那位死在外头的黑人兄弟,对机舱里的这些尸体产生了煞气冲撞,所以越靠近右侧机翼的机舱座位,起尸变的尸体越密集?”
“对,我开始以为那些尸体站起来,只是因为法器松脱,现在看来……都是这黑鬼闹的。”刘挖挖恨恨瞥了眼外头,咬牙切齿。
“咳……是黑人兄弟。”
“兄弟个屁,他现在早死了,可不就是个黑鬼么!”刘挖挖怒道,“而且他妈还是个厉鬼!”
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那鲜红色的羽绒服,心中一寒。刘挖挖道:“北方属水,色为黑;南方属火,色为赤。这黑人穿着红棉袄死在这里,正是个水火不容之势,只怕比平时的厉鬼还要凶险数倍……”
他的手颤抖着,几乎拿不住矿泉水瓶,他费了半天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它煞气冲撞,只怕这些尸身当中,会撞出一个尸王。”
“那我们怎么办?”
“快……你把你护照给我,告诉我你出生的时辰,我给你算算,看凭你的八字,能否扛过这劫。”
我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护照,这时小空姐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有东西……有东西走过来了!”
在我们眼前的右侧通道上,一个人影正缓缓朝着后舱走过来。在它的两侧,小桌板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它所到之处,尸体纷纷起立,仿佛看到部级领导的副处们。
我和刘挖挖同时比出了中指。
【三】
那人影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既不同于普通尸体一跳一跳,也和僵尸的步履蹒跚不一样,更接近于跌跌撞撞。随着它的逐渐靠近,周围的尸体都兴奋起来,噼里啪啦地起身站立,就差行纳粹礼了。它似乎一门心思要来后舱,对尸体视若无睹,径直奔我们而来。
“难道它就是尸王?”我问。刘挖挖点点头,又摇摇头,全神贯注地演算我的八字,只是那手抖得不是一般厉害。飞机不同于别的地方,真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没地方跑,没地方藏。我无奈地看着那黑影逐渐靠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紧急关头,刘挖挖猛地把笔扔开,拿起纸大声冲我喊道:“老马!”
“算出来了?”我又惊又喜。
“借我计算器使使……”
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刘挖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命理八字只是公共课,不是赶尸必修,所以他一直学得很糊涂。
眼看那尸王距离后舱只有二十多米,我们走投无路。我绝望西航地闭上眼睛,痛骂着刘挖挖的不靠谱儿,痛骂着那会长把我安排到这航班上,甚至痛骂那黑人办事员。这时在我身后传来一阵铿锵的金属碰撞声,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环顾四周,发现小空姐不见了,问刘挖挖,他也很茫然。我们俩都是一个冷战,难道这尸王已经学会了隔空抓人的本领,把小空姐抓去当点心了?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冲入我的耳朵:“小娘我跟你们拼了!”
我们同时回头,骇异地发现,小空姐推着一辆餐车从后舱工作间冲出来。那狭长的餐车顶上还堆着许多锡纸包饭盒,饭盒在冰冷的空调里冒着蒸蒸热气,犹如一辆蒸汽机车,车头还绑着一把小马扎,四支不锈钢脚如牛角般横立。
真亏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出这么多武器……
我和刘挖挖缩着身子闪过,小空姐推着餐车往前舱冲去,所向无敌,边跑边把炽热的锡饭盒朝尸王扔过去,恶狠狠地嚷道:“先生你要牛肉还是要鱼肉啊!你要面条还是要米饭啊!来杯咖啡怎么样!把手机和电子设备都关了啊混蛋!”她英姿勃勃,就像一尊脖悬白云观开光金佛的王尔古雷女战神。
无数的餐盒与热饮杯子飞舞出去,那尸王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两只手惊慌地挥舞起来。小空姐还不罢休,抄起电水壶又砸过去,拖着哭腔儿:“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还没跟姜维告白呢!”
“别扔了!我答应你!我就是姜维!”尸王气急败坏地喊道。
小空姐的狂暴攻势戛然停止,连我和刘挖挖都愣在了那里。我问刘挖挖:“姜维是谁啊?”刘挖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空姐,回答说:“副机长。”
我这才看清。这个叫姜维的年轻人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高鼻梁,深眼窝,长得挺帅,可惜被小空姐一通乱砸,整个人狼狈无比,雪白的机长服上沾满了各式菜肴,还有几处水渍和污痕。他哆哆嗦嗦走到小空姐跟前,苦笑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像尸体啊……”
小空姐傻站在原地,张着嘴嗫嚅了几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身跑进工作间不出来了。也难怪,换了谁,这么作出人生第一次告白,都得崩溃。姜维看了我俩一眼,也紧跟着跑了进去。
刘挖挖擦擦额头上的汗,掐指一算,嘟囔道:“我就说嘛……就算是厉鬼撞煞,也不该这么快就养出尸王,怎么也得两个……不,三个时辰。”我已经对刘挖挖的计算能力放弃了希望,没接这话茬儿,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他既然不是尸王,那走过来时,怎么周围尸体都那么高兴?”刘挖挖说:“他身上生气太盛,又没喷香水,胸口也没品牌,肯定会扰动尸体均衡。我若是不给你做一番处理,你刚才过去也是那番景象。”
我再往前看去,发现姜维过来以后,尸体都重新坐下了,恢复了刚才的森冷安静。刘挖挖得意道:“你看是吧?”我冷哼一声,比出中指,真是三个赶尸匠,顶一个事后诸葛亮。
姜维从工作间走出来,看他的神色,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