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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长,朗泰罗斯觉得对方内力源源不断,自知取胜无望,正欲抽身而退,突觉背后掌风大起,吓得亡魂皆冒。原来是理查怕贞德有失,下场助拳。他双掌夹击,一记“登山宝训”直袭朗泰罗斯双耳。贞德也在此时发难,长剑化作青色流星直刺向朗泰罗斯咽喉。这一招来得实在太快,加上理查步步紧逼,朗泰罗斯避无可避,只得把斩剑压低,身体微缩,朝理查撞去。
理查双掌重重一击,正轰中朗泰罗斯肋部。朗泰罗斯身形微晃,喷出一口鲜血。他固然被打成重伤,但总算避开长剑锋芒,免去开膛破肚之苦。两人没想到他竟有这种拼死求活的手段,手里都是一缓。朗泰罗斯看准这机会,强忍痛楚,发出一声长啸,纵身从蓬顶破洞又跃了出去,几下回转,便消失在暮色之中——别的姑且不论,这轻身功夫可强过理查和贞德数段。
理查见贞德纹丝不动,急道:“你不追么?”贞德道:“穷寇莫追。何况他身受重伤,已没了威胁。”她神情轻松,不似刚经历了一场剧斗。
这一场打斗来得快,去得也快。理查与贞德四目相对,贞德先开口问道:“我听到你刚才叫出他名字,这人是谁?”理查擦擦额头汗水,答说:“他是一个从博韦来的游方苦修士,已经到特鲁瓦两年多了,寄住在教堂里,平日很少与人来往。没想到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可真没有想到。”
贞德轻轻摇了摇头,低头沉思片刻,眉毛一挑:“博韦?那不是被英狗与勃艮第人占据着么?从那里来的修士,着实可疑。看来除了理查兄弟你,城里还有人对我有杀心呐。”理查闻言,颇有些尴尬。特鲁瓦城在战争中置身事外,与勃艮第、英国人都来往甚密,他们派遣密探藏在城中,毫不奇怪。只是理查想不到自己身旁也被安插了这等高手,还尾随自己潜入法营。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贞德姑……呃,将军,你可受伤?”
贞德听理查突然改了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女儿家娇态毕露,她笑道:“还好,他虽然武功不错,但还伤我不到。”她说得轻描淡写,浑不把这事当回事,又顿了顿,瞅着理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出手相助,先前我还以为你和他是合演的一出戏,打算把你们两个一剑刺穿呢。”
理查听到,唬得脊背冷汗肆流,只得尴尬干笑几声。这小姑娘虽偶露娇态,到底还是一军之主。他心中对那朗泰罗斯的武功耿耿于怀,总觉得哪里见过,此时也不便说出来,就去看贞德手中的长剑。他刚才听到朗泰罗斯叫了一声“嘉德之剑”,对这一柄锋锐无比的神兵大为好奇。
贞德见理查盯着自己这柄长剑,笑道:“你喜欢这把剑?”理查道:“耶圣有言,凡动刀兵者,必死于刀兵下。不过您的这把兵刃,想来并非凡物。”贞德不悦道:“喜欢便过来看,何必啰唆!”她把剑递到理查面前,剑背镌刻着一行拉丁文写的圣经箴言:因信称义。剑身颀长,青芒森森,刃口处微微泛起寒气。
贞德轻弹剑刃,剑身嗡嗡发出声响,余音缭绕,久久不散,似有云端的唱诗班咏起圣调,音节翱翔于九天之上。理查听在耳里,一时竟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这……这真是把好剑。”理查良久方叹道。贞德把剑收回鞘中,怜爱地摩挲剑柄,轻声道:“这把剑是我师父给我的,名叫嘉德之剑,又叫圣女剑。你可知嘉德是谁?”理查点点头,他于武林掌故颇为精熟,这人的名字自然是知道的。
嘉德全名叫做希尔德嘉德,乃是四百年前生于日耳曼地区的一位奇女子。她一生笃信天主,聪慧过人,举凡天文、地理、医药、哲学、武学无所不通,尤其精于音律之道,所留八十余首圣咏之曲,已为梵蒂冈视为圣事之乐,嘉德因此被教皇封为圣女。当时女子地位低下,备受欺凌,嘉德有鉴于此,便凭借一己之力在莱茵河畔创建了贝居因修女会,专收各地女性,一面侍奉上帝一面传授武功,数百年来俨然也成了一大武学门派。
“嘉德祖师当年曾用此剑斩断情丝,败退邪魔,方才有了大功业。这圣女剑正是本派镇院之宝,师父为助我救国,连它都借给我用,我怎能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贞德轻抚剑背,兀自喃喃自语。理查听到这剑原是嘉德大师的遗物,大为钦敬。
这时一阵铿锵脚步声从帐外传来,一个身披重铠的骑士冲入帐篷。这骑士须发皆白,却生得虎背熊腰,狮鼻虎目。理查认出他是王太子麾下大将迪努瓦公爵。
迪努瓦公爵抬头看见帐顶和帐侧的大洞,大皱眉头,对贞德开口嚷道:“将军,刚才卫兵说有刺客潜入主帐,可有此事?”贞德把剑收入鞘中,淡淡道:“不错,已然被我逼走了。”迪怒瓦公爵顿足吼道:“我说将军,从奥尔良开始,您遭到的暗杀少说也有七八次,为何您从来不大声示警,唤来卫兵相助?您武艺高强不错,但暗箭无眼,如今三军都维系在您一人之身,可不能恃武逞强,孤身犯险哪!”
这狮吼震得旁人耳鸣阵阵,贞德却岿然不动,从容答道:“来杀我的,都是江湖上的高手。那些寻常军健又怎会是敌手,徒增伤亡罢了。我一人打发他们便已足够。”
理查这才明白为何贞德刚才连遭两次暗杀,却都不肯大声示警。这姑娘的武功固然令人惊异,骨子里的傲气也着实高得紧。迪努瓦公爵斜眼瞥到理查,问道:“这人是谁?”贞德道:“哦,他也是从特鲁瓦城来刺杀我的。”迪努瓦公爵大惊,立时掣出佩剑,架到理查脖子上,看着贞德道:“这人是特鲁瓦人的奸细?”
贞德摇摇头道:“理查弟兄本来是要挟持我的,不过他深明大义,已经愿助我军开城。”迪努瓦公爵却不肯放下剑:“他如今落在我们手里,自然是有求必应,回城之后,怕是就变脸了。”理查夷然不惧,梗起脖子大声道:“公爵明鉴,我乃是西妥斯会的修士,这次出城只是为特鲁瓦百姓请命,与那些贵族无关。”迪努瓦公爵喝道:“你敢发誓么?”理查举起右手,三指朝天道:“以圣父之名,倘若我有半句虚言,甘落地狱火湖,与谎言者同受勾刑。”
迪努瓦公爵见他发下毒誓,这才将信将疑地放下佩剑,转头对贞德道:“将军,防人之心不可无哇!”贞德笑道:“我自有分数。”说罢朝理查盈盈望过去,抿嘴笑道:“这么说,你真心愿意助我?”理查道:“只要不害百姓,就是上帝之军,在下自当襄助将军。”贞德道:“何必叫什么将军!在主面前,你我都是弟兄姊妹。我在军中终日与那一班军人打交道,被他们将军长将军短的,可听烦了。你身上有神职,叫我姊妹就是了。”迪努瓦将军“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贞德见老爵士有些愤愤,不禁掩口咯咯笑起来,烛光之下明艳无方。理查心头又是一漾,连忙垂下头去收敛心神,暗念圣父、圣灵及圣子之名。
贞德送走迪努瓦公爵,对理查道:“你行藏已经泄露,如今不便留在营中,我送你回城罢。”理查连忙道:“不必劳烦将军,我自己回去就是。”贞德道:“这么一折腾,我也没什么睡意,送你回城,也顺便去巡巡营地,你不要啰唆!”她心直口快,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理查没奈何,只得步出帐外,等她换去布衣,穿好甲胄。
等到贞德披甲出来,理查眼前一亮,只见她寸缕金发披在银白锁子甲上,脖颈雪白,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教人心折。两人并肩朝营外走去,一路巡逻的士兵看到贞德,都纷纷停步致敬,个个面露景慕之色。
这座军营占地极大,一屯屯的辎重、帐篷与旌旗连营相接,少说也有一两万人。自从阿赞库尔战役之后,法兰西皇室还不曾有如此规模的大军云集。贞德扬手遥指鸢尾花旗,得意道:“理查弟兄,你看我这军势如何?”
理查扫视四周,暗暗计算,发觉这已是法国王军半数精锐,不由大为惊异:“我听说王太子与伊莎贝拉太后都是多疑之人,麾下贵族个个眼高于顶,又极重家系名望。贞德将……贞德姊妹您竟得他们如此信任,独掌兵权,实在难得。”贞德下巴微抬,以手抚胸:“我出山之时,师傅曾给我一件信物,说只要手持这枚信物,便可在皇室内无往而不利。当初我靠着这件信物直闯希农行宫,王太子陛下与太后见了,当即升帐拜帅,众贵族都不敢有任何异议。”
说完贞德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宝石,这宝石大若鹅卵,纯蓝至极,用一根金线系在贞德脖子上。理查看到这蓝宝石,面露异色,不禁皱眉道:“意大利有句俗语:美服患人指。姑娘你如今身居高位,掌握兵权,必然会遭人嫉恨,这等重要信物,还是不要轻易示人的好。耶圣何等人物,尚被犹大以三十银元出卖,何况姑娘你呢?”贞德昂然道:“我身系法兰西国运,他们为何要嫉恨我?莫非不想复国了么?若是有这样的奸佞之人,我便用这圣女剑斩下便是!”说罢把宝石收入怀中,握紧剑鞘,双目锐利如剑。
理查觉得这姑娘冰雪聪明,只是对世事看得忒浅了。但是她此时踌躇满志,想来这些话也听不进去,便乖乖闭上了嘴,扯些闲话道:“等到天下太平,姑娘还要回贝居因会清修么?”
贞德抬眼望着天上星辰,良久方道:“到那时候,我便去耶路撒冷,把那些奥斯曼异教徒赶出圣都!”理查撇撇嘴:“不到末日审判,异教徒哪里杀得干净?姑娘若有兴来特鲁瓦,我这里有数片修道院的土地,种着各色豌豆,都是欧罗巴罕有的品种。园圃之间,也大有农趣。”
贞德晃了晃剑鞘,自嘲般笑笑:“这柄圣女剑和我一样,只能斩人,可不是耕田的犁铧呢。”理查见她双眸间闪过一丝落寞,心中大是感慨。别的女孩在这年岁,尚在家里玩耍,她却早早背负起复国之任,也实在辛苦。
两人行至辕门,贞德停下脚步,在胸前虔诚划过一个十字:“理查弟兄,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希望你能说服特鲁瓦早日开城,蒙主喜悦。”理查亦划了一个十字道:“愿主的圣灵充满你我肉身,使我们得以完全。”贞德笑道:“我便拄剑在此,目送先生一程罢。”
理查点头称谢,走上几步,心中忽有所感,不禁回首望去。只见少女双手拄剑,站直在辕门前纹丝不动。夜风拂过,金发飘扬,说不出的生机勃勃,宛若黑暗中一团耀眼火光。
回到特鲁瓦城之后,理查先去了朗泰罗斯的住所,发觉他不曾回来,想来已经远远地逃离特鲁瓦,或者藏在哪个亲英的贵族府邸。理查把会内的弟兄纠集起来,让他们去各处组织平民,自己连夜去找城主商议。理查修士长年在特鲁瓦城传播福音,又主持种植农谷,极受民众爱戴,在城内人望极高,就是城主也要卖他三分面子。
经过他一番剖陈利害,加上平民群情汹涌,城主终于痛下决心。城中亲英势力少不得又是一番聒噪,怎奈西妥斯会在内,贞德大军在外,两下夹攻,一夜之间便被扑灭。
次日特鲁瓦开城投降,重回法兰西皇室怀抱。理查固然松了一口气,贞德也大为欣喜。王军实力薄弱,实在不想在这种小城上耗损实力。只可惜朗泰罗斯始终不曾搜到,这让理查好生懊恼,唯恐贞德又遭危险。但贞德眼中只有兰斯,对刺客压根不曾放在心上,倒让迪努瓦公爵平白担了不少心。
贞德大军在特鲁瓦城盘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