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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她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回问他“那你相信爱情吗?”
文聿睁大双眼,忽然觉得胸口跳的厉害,笑的更不正经了“宁可信其有。”
东篱在家门前下车,看着文聿的车子走远了才推开院门进去。一楼没有开灯,保姆只在楼梯口为她留了一盏小灯,她借着那一点灯光走上去,第一个房间里的蔡宁已经睡着了,路过家树房间的时候,她看见了一缕幽幽的光束。东篱一停,不明白这么晚了家树为什么还没有睡下,便敲了一下门。
谁知这一敲,她竟然听见了类似抽泣的声音,雪还在继续下,东篱忽然就觉得恍惚,像是做了一个一秒钟的梦。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家树在屋里说“进来。”声音低沉无比,还伴着浓浓的鼻音。东篱一愣,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门。
家树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的那一件,只是将外套脱掉,里面穿了一件毛衣,白色的衬衣领放的妥妥帖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的矮脚木桌上放了一个包裹。
东篱也学他的样子将外套脱掉挂起来,盘腿坐下。她拿起那个包裹来,最先看到的便是上边的日文,因为整日跟着传奇那个假洋鬼子厮混,一般的日文词汇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起码上面的“大阪”两个字她是认得的。
她看了一眼又把包裹放下,黄色的木桌上摆了不同的酒瓶,尖、圆、长、扁,光泽极好,像是素描画里最常见的静物一样,东篱贴近,用手扇扇,入鼻的是一丝可可淡淡的香味。
“深夜没人的时候我会自己倒一点来喝。”家树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无比的妥帖,缓慢,温和,但是好像一拿到阳光下便会碎掉一样,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捧着。
“你有没有听说过榴院最大的一个笑话?”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东篱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在做梦,听就听见了,却不需要你去打扰,天亮之后,他自然有办法忘掉,而东篱唯一的职责便是让他把这个梦做完。
“当年榴院美术系某专业的老师因为觉得日本的设计理念更为先进,公费留学之后,想着能让自己的妻子再优秀些就好了,于是他自己花了钱把妻子送出去学了一年,谁知道一年以后,他妻子却跟一个日本人好上了,没有办法两人只好离婚。又过了半年,美术学院……一位老领导又把自己的儿媳妇送到了日本,这次依然是这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位母亲完全不顾自己还有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她为了自己的爱情,抛夫弃子……”
“是不是很可笑?”他看着东篱,嘴角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恨你妈妈吗?”东篱曲起膝盖,双手环住,也不看他。
“不……”他的声音飘渺悠长“不,我不会去和一个死人计较这些。”东篱讶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确实是“死人”两个字。
“很可笑吧?”
“外人都以为她还活着,或许在美国,或许在日本的某个城市快活着。我以前也一直这样想。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和奶奶去上海参加美术双年展,在M50看见一副叫《天堂》的油画作品,是我很熟悉的风格,上面没有作者落款,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去翻画布的后方,果然看到“YBQ”的缩写,后来有人介绍,说是这是于壁荃女士的遗作……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怨了那么多年的人……她已经死了……”
时间像是遗落的灰尘,渐渐铺满记忆,他的声音既轻又缓,甚至还带了些小小的欢愉“我妈妈是奶奶最得意的学生,她很有天分,十四岁的时候就为家里的陶瓷厂做图样设计,十七岁的时候一人包揽了步行街所有的雕像设计。她个子不高,却很有气势,画油画的时候直接用脚去踩染料,她有很多事,至今被师大美术学院的人津津乐道。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嫁给我爸爸,二十三岁的时候生了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被奶奶安排去日本留学,后来她爱上了自己的日本学生,执意要与我爸爸离婚,奶奶为了阻止她,又把她送到了美国,谁知路上飞机失事……”
“她去世前一直在中缅边界写生,那是她的最后一幅作品。我在M50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很震惊,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查到她当年飞机失事的事,但是我回榴院后不到两天就收到她从澳大利亚寄来的薰衣草装饰画,附录的信封里使用电脑码的整整齐齐的字“dear my son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一直有人在骗我……”
他的脸映在昏黄的台灯下显得格外的哀戚,像是站在至高的云端俯视苍生的佛陀一样,脸上是洞察万物的慈悲,身后却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所有的人,再亲密的,也都只叫他家树。传奇说,他是个叫人猜不透看不穿的人,而东篱只记得,他能把白色的衬衫穿出百合花瓣的味道,那样子很稳妥也很让人心动。
她直起身来把酒倒在木桌上,家树一愣,就见她忽然伸过手来他衣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得意洋洋举着对着他笑。家树也坐直了身子,看着她打上火,火光绕在木桌上,那摊酒忽地烧了起来,东篱取了两只小陶杯,杯底放在幽兰的火光上,双手抓住远远地伸出去,慢慢地调整角度,过了一会儿那酒全都烧尽了,桌子上只留下一滩清水。杯子里的酒却热了,她自己拿了一杯,将剩下的那杯递给家树说,“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说罢一口一口慢慢咽下。
暗夜渐渐退去,正对着窗户的天空之上,金色的鱼肚逐隐逐现,家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四点多钟了。这酒是临市的一种特产,是一位日本商人投资生产的,通共生产过几千瓶,有一股很深的酒糟味,度数却不是太大。但或许是这一晚经历了太多的事,两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就那样和衣躺在地上睡着了。
正文 28家树
第二天一早薛院长从外市回来已经八点多了,问了保姆才知道三个孩子都没下来吃饭。薛家的作息一向规律,不管是家树,东篱还是蔡宁都不是懒床的孩子。薛院长觉得奇怪,便上楼看了一下。敲了敲蔡宁房间的门,没一会就听见拖鞋啪啪托在地上的声音,她的脸略有些浮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后“舅奶奶早!”
“恩,早。”薛院长替她扶扶乱掉的头发问“昨天你们出去玩了?”
“恩,还喝了点酒。”蔡宁笑的很乖,薛院长一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喝的绝不止她说的那一点,但是少年人自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能玩能闹,不正是因为他们有资本玩闹吗?
她拍拍蔡宁的肩膀“洗刷一下,快下来吃饭吧。”说完便去敲家树的门。
谁知敲了半响也没人答应,她轻轻推门进去,只见两个孩子面对面地躺在地上,东篱睡的略低一些,如云长发散在家树的臂弯里,额头正好扣在他的胸口,俩人合盖着一床被子,虽然不至于紧紧相拥在一起,却仍显得过于亲密了。
保姆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相抵而眠的小儿女情态,吓得刚要惊呼一声,便叫薛院长捂住了嘴,她“嘘”了一声,又对着后边的蔡宁摆摆手,三人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东篱下楼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她原本不是那种贪睡的人,生物钟一向准的很,几乎是和家树同一时间醒来的。女孩子毕竟脸皮薄一些,那样亲密的姿势,睡在那样一个人怀里,任是谁都会有些不一样的情思的。但是家树的表现却很正常,他也没多说什么,更没表现出惊慌或是哪怕一丁点的不好意思。这样的情况下,东篱自是不好表现什么了。
因为是宿醉的关系,东篱的身体并不好受,只是吃了一点粥,便想着上楼休息。她刚帮着保姆把饭桌收拾干净,就听见薛院长在房间门口叫她。她有些发愣,遂想起昨晚的孟浪,脸红的不像样子,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薛院长去了阁楼的画室。
她不知道院长奶奶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还把她拉到这里来。薛院长在她身后随手关上房门,她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地上到处都是画架,院长奶奶最近在画一幅巨幅的人像画,差不多就要完工,画布上的少女楚楚动人,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即使是离得如此之近,脸上的肌理纹路也完美的很。她看的有些晃神儿,就听薛院长对她说“喜欢吗?”
“恩?”她看着她,又点了一下头。薛院长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张素描纸,递到她手里。东篱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
线条生硬,明暗又分得太过了,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这画并不是完全地在生搬硬抄,还稍稍地有些自己的思考在里面。但就技巧来说,仍是太过太过生涩了。
“院长奶奶……”东篱小心翼翼地又把画递换给她。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今天再从薛院长这里看到,她几乎已经忘掉自己还干过这么“勇敢”的事。
“这是你画的吧?”薛院长坐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来看。东篱很瘦,手却并不如身体那嶙峋,她的手掌小但却很厚,生命线线深长,没有丝毫的杂质,其他的主线路也清晰无比,那些细小的杂纹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从正面看手指粗细恰好,从根部慢慢向上,指尖尖尖的,正是老人家所说的那一类的巧手。
“喜欢画画吗?”
东篱又是一愣,呆呆地看着薛院长点了点头。薛院长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东篱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借书证。
“学校的借书证,你拿着去图书馆看看。三楼左拐就是艺术书库,里面有各个流派的书画,喜欢什么回来告诉我。现在开始学也不晚。”
正是腊月的最后一旬,昨夜下了大雪,白天天气却出奇的好,东篱借完书回来的时候经过羽毛球场,恰好看到很多人脱了棉衣在打球,呼出的热气白的浓密,脸上却还挂着汗珠,又笑又叫的,这样冷的天,看到这样的景象不能不叫人心里一振。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又对着场地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传奇正对着她,拿着拍子朝她摆了摆手,对着她的人却突然地转头,看到她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皱了皱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地站到她面前“我昨晚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东篱一愣,遂去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自己早换了衣服,手机可能拉家里了,便说“我没听见。”
“切,你还能干什么?”文聿不满地看着她。
正巧几人打的有些累了,便都站到她身边休息。她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蔡宁的身上,却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东篱心里一紧,假装若无其事的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不如我们来个双打吧?”传奇兴致**地比了比东篱和自己,又比了比蔡宁和欧阳文聿。
蔡宁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话,瘟神拿球拍点了点东篱的胳膊“啧啧……就她这小身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传奇一拍脑袋“靠!差点忘了,这还有病号呢!”
东篱看着他笑“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说罢便要和他们摆手再见。谁知瘟神把球拍横在她面前“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乖呢!”说罢指指场地上那些散落的羽毛球“不打球还可以给我们捡球啊,走的那么急干什么?”
东篱无语。
她自然不能乖乖地做捡球女,便推开他的拍子,做了个万福的姿势“您自己玩吧,民女先告退了!”说罢快走几步,走远了才回头对着瘟神做了个鬼脸。
文聿也是一愣,指着她身影的手颤颤巍巍地“晴天白日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