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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鲤-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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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敛去所有骄纵脾气,仿佛只一瞬便成了个知礼敦和的青年。你将那两枚被劈落的背鳞带回封地,闲时无事,便将鳞片化为两块画布,一面描了梅树,一面绘了山林,交由山中精怪绷了两扇木屏风摆在房里。”
姿梅一个人慢慢地说着,顿了顿,轻轻叹息:“我与她的神智,便是从那时起真正凝成的。我们相依而生,日夜相伴,我为寒梅之姿,她为山林瀚海,我先于她凝神,所以她唤我一声阿姐,我亦当她是我手足。是以,初初时,我们是你身上的两枚鳞片。”
她无比怀念当初那些仅有神智的日子,即便她们那时卑微得连游魂都算不上,可那时她们多快乐。
“你那时有个天界旧友来访,名字样貌我已全然模糊,只还记得似你当年那般纨绔举止,却不曾有你那般气度。你虽不喜人打扰,却还是大方相迎,谁料他进得厅中便一眼相中了我们这扇木屏风,无论如何也要讨了去。我不知你如何想,也许你以为不过是扇屏风而已,便允了吧。可于我们不是这样。我们是你一手勾勒而成的画作,你是主人,我们便一生敬畏仰慕。可纵有千般不愿,我们又能跟谁去说?
“你哪旧友原要小住些时日,却不料天界突然传见,他先行离去,你便差了两个精怪随他的仙侍将木屏风送往他府邸。途中两个精怪不仔细,在云头上踩滑了,木屏风自云头上跌下去。
“天上到地下的距离那么远,我都要疑心是否那下坠并没有尽头。直至我看到地面上的山峰,我才晓得,也许我要粉身碎骨了。可是,她却拼力挣脱了将两扇屏面连在一起的销子,在我们坠入山谷之前,将我用她微弱的灵力向上一托。我因这托起的力量而减缓了下坠的力道,坠入山林,却完好无损。而她却因为托起我加重了下坠的力道,撞在山中巨石上,粉身碎骨。”
这一段长长的回忆,是他们最初的交集,可是血池之中的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姿梅不再寄希望于他,她站起身,微微侧头,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
她来了。
姿梅又开始默诵咒法,右手上光芒初绽,地牢中原本几乎凝滞的浮光亦慢慢开始涌动,仿佛被打着旋儿的风拖拽着,形成一个个光的漩涡。
姿梅破碎不堪的裙裾亦被风卷起,仿佛想要抓住一两片云朵般的浮光,锲而不舍地飞舞着。右手上的蓝色光芒慢慢稳定,蓄势待发,她便停下了诵念,忽然又说:“你知道么,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不怪你。我们算什么?不过是个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不过是你身上落下的两片注定要被丢弃的废鳞,不过是可以随手处理掉的装饰物——我怪不着你也怪不起你。”
血池中的人突然一动,地牢中的浮光急速翻滚起来。
姿梅并不惊诧,脸上那有些哀伤的表情慢慢隐去,换上决绝的冰冷:“可是,为什么你又要入尘世来找我们?你那旧友还要什么屏风,你怎么不换个什么别的宝贝给他?你那么大方,做什么?又或者,你座下精怪小仙那么多,为何不让他们出来寻找?若你没有来找我们,也就不会遇见她,不会爱上她,也不会杀了她。”
血池里忽地掀起足有丈余的血浪,凶狠地拍打池外那堆积的浮光云朵,浮光被血浪狠狠地拍散,却又立刻聚集成团。
半身还埋在血池之中的绀青随着血水的涌动而略有沉浮,周身又结出冰壳一般的细鳞,那细鳞想来坚硬得很,阻隔了血水对他的推搡。
周遭风声水声乱作一团,姿梅催动咒法,右手向前张开,挥开一道被绀青周身浮光反推向她的血浪,汹涌的血水从她身侧喷涌而去,将她身后的浮光冲刷开来,铺成一条血路,直达牢门前。
“阿姐。”
姿梅没有回头,她知道是她来了,她正在沿着那血路奔跑过来。而她不管这些,她死死地盯着血池中的绀青。
寒玉一般的脸上,那层冷冽的浮光忽然就变得柔软了。好像他在听见那个声音之前,的的确确是死了,而那一声“阿姐”,便使他重生了。
他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
而姿梅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身向前,足踏血水水面,如履平地,直至他面前,单膝跪于水面上,左手扼住他咽喉。
蓝光肆散的右手高高抬起。
这个瞬间,她才回过头去,视线找到背后那个风尘仆仆的瘦小身影,微微一笑:“百乔,你看好了。”





82

82、百乔之忆 。。。 
 
 
“阿姐。”
白小俏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说出这个称呼时是怎么样的表情了,阿姐于她,是那么久远的曾经,久远得几乎连样貌都模糊在了时光里。
而当阿姐回头对她微笑时,她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一张陌生的脸的存在。可是她又知道,那个微笑的女子的的确确是她的阿姐,只不过,她们相背离的岁月那么那么漫长,漫长到两个人都面目全非。
阿姐的笑是温和的,一如当年在她身畔絮絮的低语。有那么一个刹那,她觉得自己与阿姐亲近极了。
然后她看见了他。
苍白的,脆弱的,在血池里哀伤地望着她的他。他有一双那么幽深的眼眸,墨蓝的颜色像是最远的水底,直直地看着她,便好似叫她被那汹涌的墨蓝吞没了。
而他眼角落下的泪是金色的。
她便明白,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可是阿姐说出的话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窖。
“百乔,你看好了。”
百乔,百乔。
她的这个名字终于重见天日,而阿姐的右手正要落下。
她来不及叹息什么,她只想喊。喊阿姐停下来,喊公子快些逃,或者随便喊一声什么——可是所有的呼喊都梗在喉头,噎得死死的,将她的心堵得胀痛。
她唯有踩着涔淫遍地的血水之路向前奔去,眼里只剩下那几乎被浮光掩埋的两人。而浸在血池之中的他忽然伸出手——那是一只长满绀青色鳞片的手,肘后逆生着青色的鳍羽,尽力向前伸着,似要抓住飞奔而来的她,略一顿,五指张开。
他墨蓝的瞳仁周围被那眼泪染成金红,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望了她最后一眼。
血路两旁那一团一团的浮光如有神智,瞬间便结成了坚硬的光墙,将她小小的身影挡在外面。

白小俏仿佛跌进真正的云朵里,绵软极了。可偏偏又是坚不可摧的,任凭她如何推,如何拉扯,那光墙仍旧挡在她面前。
她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听不见任何声音。虽然她终于能喊出声音了,但是所有的喊叫都被包裹在这层层叠叠的云朵里,无法传递到另一端。
她知道云层的另一端将要发生什么,她不敢去想,只能一遍一遍大声叫着阿姐,直至声嘶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整间地牢忽然又猛烈震动起来。风声肆虐,暴怒地撕扯着聚成云朵的浮光。风的力量比白小俏不知大了多少倍,却也没能撕碎那一层一层的浮光。
浮光彼端传来一声钝响。
刹那间,电闪雷鸣,浮云变了色,浓重的湿气席卷而来,大雨倾盆。
白小俏被突然消散的浮光闪了个踉跄,跪进血水里。
血水顺着地砖间的纹路四散流淌,被大雨冲刷成淡红色,血腥气却混在湿漉漉的雨水里越来越浓。
白小俏将遮住眼睛的长发拨开,看见眼前一双绣鞋。她慢慢地抬起头,视线向上一路攀爬,终于看见阿姐殷红的唇,仿佛一朵偷了夜华的妖冶红梅。
姿梅将右手摊开在她面前。
一对光彩夺目的金色珠子,还能依稀看得清内里似蓝色一般的核。
白小俏看着那一对珠子,身子瞬间僵硬。
姿梅蹲下,拉起她按在血水中的右手。她的右手被血水染成红色,与姿梅遍布血渍的左手如出一辙。姿梅展开她的掌心,轻轻将珠子放在她手心里。
“百乔,我拿到这个了,回来吧。”姿梅幽幽道,“莫伤心,是他害了他自己,谁也怨不得。若不是他当初那般一意孤行,事情又何至于变成如今的不可收拾?他总说,什么事情他来担,可是他担得起么?”
白小俏愣愣地望着姿梅,好像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那一对金珠在掌心里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不安分地滚动,她手掌险险一倾,便差点落下来。她紧张地将手掌握起来,珠子凉凉地贴合着她的掌心,好像有脉搏在微微跳动一般。
姿梅看她失神的样子,心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无名火,广袖一挥,怒道:“他算什么仙人?他配的起你么?他当初信誓旦旦,说你的一切交给他,他来照顾你,永生永世。好,他是仙人,神通广大,可是最后呢?他不仅护不得你周全,反而还对你痛下杀手!凭什么他就该那么跋扈?凭什么他就可以定你生死?凭什么他就能随意践踏你的感情?”
大雨如注,湮灭了最后一抹浮光,地牢里黯淡下来,血腥气几乎使人窒息。姿梅的声音忽然软下来:“百乔,当初若不是你,阿姐早就粉身碎骨了,阿姐欠你一条命,如今以此还你,不知还不还得起?”
白小俏惊醒了似的,身子一颤,左手飞快攀上姿梅残破的锦袖,死死攥住,口中茫茫然地唤道:“阿姐……阿姐……”
“百乔,莫怕。”姿梅软声安慰。
白小俏忽然放开她的袖,踉跄着起身,扑到血池边。
池中之人没了气息,半身伏在池边,一双覆着绀青色鳞片的手还死死扣着池边砖槽,似要挣扎着上岸来。
他的脸向白小俏这边侧着,表情平静,双目闭合,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金色的泪,而那金色流下来,混杂着血水,变成暧暧的金红。
白小俏跪在他面前,不敢触碰。
“百乔。”
她怕冷一般颤抖,仿佛入了魔怔,听不见人言。
姿梅走到她身后,却只是默默地站着。
良久,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忽然极轻极轻地啜泣了一声。
“……阿姐,我只是,只是想问一问,当初他怎么舍得。”她的声音轻得仿佛只是一声叹息,“……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他啊。”

——————————————百乔回忆————————————————

曾经我以为,也许我只是一场风,亦或一场倾盆的大雨。
我踯躅在世间,即便偷得漫长年月,苟活几世,亦终将化为虚无,留不下一丝痕迹。
虽然常有人问我:“你是谁?” 
可我知道,没有谁真正看见我,也没有谁真正记得我。而他们这样问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每每听到这句问话我就很困惑。
而后我便总是凶神恶煞地回答:“我不是谁,我就是我。”
我的确不是谁,我只是我而已。
我不过是这样的——跟我一眼便能瞧见的山下道口那根树苗差不多高,不过今年春天它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而我不巧只是个泥巴做的人,我不会再长高了。
我的眉毛有点短,所以显得脾气不好。这都要怪那个替我捏身体的泥瓦匠师傅,他中途打呵欠了,一不留神,瓦刀便削掉了我的眉尾。
我左肩上立着的那只总爱打盹的鸟倒是有个好听的名字,可是我嫉妒它,故意叫它小乌,乌漆麻黑的乌。
我乐得看它生气,反正它也离不开我肩头。
它不能动,我也不能动。
如今这般静止了一般的年岁,我便时常想,也许是老天爷看我之前太过逍遥自在,便叫我收敛收敛吧。

之前我并无实体,随水流四处漂泊而已。
可我莫名觉得以前我是应该有实体的,至于为什么又没了,我记不得,脑海里有个巨响,所以我自个儿猜测,也许我上辈子是个碗碟花瓶儿之类的物什,摔碎了。其实是什么也无所谓,我落在水里,随着河流四处游荡,倒也乐得开心。
就这么随着水流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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