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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高大的黑人笑一笑,接着说:
“连续三个星期,我们毫无目标地往南航行,而且找不到地方靠岸,因为所有的海岸都太危险了。每次,只要有船员抱怨,鲁兹便回答说:‘我有感觉!我有感觉,他们就在附近!’”
清晨的阳光远远地照进贝迦公爵借给法兰西斯科先生使用的那间屋子里的武器大厅,那是他最近结交的一批忠贞仰慕者中的一位。细细的尘粒在光线里飞舞。
汗流浃背,身上裹着衬衫和长裤,拳头紧压着那把全新的长剑的剑柄,贾伯晔专心地听着这两位同伴的叙述。希腊人用一只手套搓揉着脸颊,敞开的衬衫里露出运动员般的胸膛。随着一点一点从眼神渗出的回忆,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然而赛巴田早已接下去说:
“那么,算我在搅汤好了。突然间,我听见船上的侦察兵倪塞诺的声音,又喊又叫:‘帆船!帆船!左前方有一艘帆船!一艘帆船!’”
“啊!”希腊人一手压在贾伯晔的肩上,语气激动地说,“我愿意用我剩下的十四颗牙齿向你保证我当时的确在场。喂,你看,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就寒毛直竖!”
“所以是他们啰?”贾伯晔说。
“没错!”赛巴田不耐烦地说,“在一张像巨人手掌般,有帆有舵的坚固木筏上,坐着大约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大部分的人全都跳下水,看着我们!你想想,贾伯晔先生:假如想从水面上将他们救起,圣·克利斯朵巴尔号真该先为他们打造一座漂浮的木头山!”
“但是,船上其他的人马上明白这批人并不是一般的野蛮人,”希腊人说,“他们身上的穿着和你那天在街上向群众展示的那种长袍一样。据说其中有一个……啊!和我们的谈话无关,有关马丁尼洛和菲力比洛——”
“后者,他像根柱子般直挺挺地站着,”赛巴田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我看见了他,差不多和法兰西斯科先生一样英挺!他目不斜视,披着一件披风,耳上穿孔,戴着一种金色的耳环……”
希腊人眼神激动,很想补充说明,但是因为赛巴田马上接下去说,所以他只好默默地张着一只大手,在贾伯晔面前用力摇晃。
“对,和这个一模一样!那些金色的耳环就像这个手掌这么大!而且还用一条金色管子穿过他们的耳垂。他们的耳洞大得足以容下我两根指头!就是这样,我没有说谎!”
贝多不说话,眼神茫然。
“不只耳上戴着黄金!”赛巴田强调,“当圣·克利斯朵巴尔号航近那片木筏时,鲁兹向他们招手,要那位印第安人到船上来。当他拨开身上的披风,我的天啊!黄金,从下巴到肚脐全都是黄金!手腕上也是,不是吗,贝多?”
“他们是这样说,鲁兹和其他的人……”他喃喃地回答。
贾伯晔紧张地揩着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垂下眼帘。沉默紧紧地缠绕着这三个人,好似要他们陷入同样的沉思里。
“是个印第安王子。”贾伯晔嗫嚅地说。
其他两人只是轻轻地点着头。
“一旦法兰西斯科先生真的当上了秘鲁的总督,那么他就得迎战他们当中的一位!”希腊人发抖地咕哝。手掌一挥,他想赶走室内的热空气,反倒扬起一团灰尘。
“够了!该上课了。站起来,立正!假如你希望有一天能够面对那位印第安人的话,小学生,你就得重新学习握剑的方式!天啊,这可不是汤勺!从第三招到第七招可不是盖的!快,快去练习!”
希腊人小步地倒退,贾伯晔则叹着气离开座椅。
他摆好姿势,双膝略弯,上身挺直。但是握剑出击的手则不够柔软,十分的僵硬。希腊人把剑抡得团团转,然后突然不怎么专业地朝他的剑猛挥过去。
“第三招,重心在上面,然后移动左小腿,就这样!”
剑声铿锵。希腊人跳开,闪到左边。然后转身,从侧面攻击。贾伯晔的长剑如树枝般上下晃动。在缺乏盾牌的保护之下,他用力一冲,弯身用手抵挡希腊人的长剑。
“不对!不对!”贝多大叫,“第七招是蹲身前跨箭步,从内攻击!看样子你的耳朵早被那边的黄金塞住了!手臂抬高,手腕朝天,然后刺……像这样!和说早安一样简单,木头人!”
简单?才不呢!但是贾伯晔仍鼓起勇气,甚至有点儿发怒。于是几分钟之内,这堂剑术课程便主客异位。
赛巴田嘴边挂着微笑,看着这两个男人一来一往地挥舞着手上的剑。贾伯晔完全不认输,他虽上气不接下气,但眼神坚定,越来越有自信,每一次的攻击都正中对方的弱点,连动作都轻盈多了。之后,希腊人进入贾伯晔的据点,东躲西闪,灵巧得像只猫。他的剑法多变,刀锋一甩,出击。突然间,贾伯晔哀号一声。
“哦,可恶!”希腊人大叫,表情尴尬,急忙往后跳。
“没事。”贾伯晔一手按着肩膀说。
“流血了。”赛巴田发现后,走上前去。
“你干吗往前冲?”
“我以为一定可以躲过,”贾伯晔可怜地说,脸色有点儿苍白。“但是,没关系……”
“快把衬衫脱掉,看看伤口怎么了。”希腊人命令,“世事难料!”
然而,当衬衫被脱掉后,他们在贾伯晔肩上发现的伤痕还真不小,幸亏刀口不深。
“喂,你这里怎么啦?”希腊人皱紧眉头问。
“没什么特别,一个胎记!”贾伯晔边用衬衫止血边解释。
希腊人用力一推,把他转过去,将大手贴在贾伯晔的背上。
“一个胎记,也许吧……赛巴田,你不觉得这个在哪儿见过?”
“可不是吗?就像那只在我们抵达通贝斯之前,差一点儿把我们吞掉的大猫!”
贾伯晔不理会他们的评论,独自恼怒地按着肩膀上的伤口。除了这个额外的取笑之外,他发现他们的眼神另有所思。
“喂,朋友,”希腊人边搓揉着额头边说,“真是个奇怪的巧合!”
“你们在说什么?”
“谈一只在秘鲁四处游荡的怪猫,”希腊人笑着说,“据说很受印第安王子们的注意。”
“这只不过是个胎记,你们可以随便想象它的样子,替它取任何你们喜欢的外号!”贾伯晔恼火地说。
希腊人径自摇着头,看着贾伯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虽然安静地让人替他包扎伤口,虽然依旧怒气难消,贾伯晔却感觉心中有份期待,像块帆布,又像个诺言,不断地膨胀。
21
托雷多,1529年4月
夜色昏暗。夏末的暴风雨在托雷多北方轰轰作响。
贾伯晔陷在一张沙发里,睡得十分香甜。几页写满希腊人夸大字迹的纸张,从他的指尖滑落,散在红方格图案的地面上。
一阵绞链的哐啷声,就像是黑暗狱中响亮的脚铐声,闯进他的噩梦里。醒来后,他满身大汗。他张着嘴,胸口如火烧烫,一股脑儿从沙发里跳起来。
他瞪着大眼,不解地看着室内那些恐怖的黑影子。
曾有一会儿,他在噩梦中看见自己向那位胖法官伸长双手,请他饶了方丝嘉夫人,她衣衫不整,洋装被扯破,双肩裸露在外,躺在他脚边!
不,他已经清醒了!他的脚边只有一堆写满了字的纸张,被他踩在有扣环的鞋子下。
他诅咒自己的胆小和那些挥之不去的幻觉。但就在他蹲下身,准备捡起地上的纸张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种真实的声音。
等他重新站直后,看见烛光中出现一个躯体。在一张光滑如面具般的凶狠脸上,闪着两个比黑夜还黑的眼珠。
“喂!”他大声地喊,吓得差点儿断了气,终于认出是印第安人菲力比洛。“你在这里搞什么?”
他像只猫般悄悄地溜进屋内,一双如运动员般强壮干的腿上只套着一件缀满补丁的内裤,肩上则披着一条棕色的毛毯,他那线条优美的嘴唇显得十足的骄傲。他莞尔一笑。
贾伯晔隐藏心中的惊吓,漫不经心地捡着地上的纸张。最后,他拍了拍衣袖,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菲力比洛收起微笑,以卡斯提尔人特有的尖锐嗓音说:
“舰长大人想见你。”
“现在,半夜里?”
“舰长大人说,要你现在就来!”
他语气坚定,就像话中的文法一样混乱得叫人错愕。但是这位印第安人的眼神既庄严又难懂,搞得贾伯晔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他要见我呢?”
印第安人再度微笑说:
“他没把他的想法告诉菲力比洛。”
贾伯晔忍不住纠正他:
“不对,你应该这样说:‘法兰西斯科先生并没有对我说……’”
印第安人张着嘴没有答腔。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惹得贾伯晔不得不以高傲的语气继续说:
“你必须好好地学习卡斯提尔语,菲力比洛,否则,你根本无法胜任口译的工作!”
菲力比洛不答话。贾伯晔耸一耸肩,用手将希腊人写的几张纸卷好,并且决定将它们保存好,或许法兰西斯科先生会想知道其中的内容。之后,他重新扣好上衣的纽扣,朝大门走去:
“喂,走吧!”他叹口气说。
印第安人一路陪他走到法兰西斯科的房门前才转身离去。贾伯晔只在门上敲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正当他一脚跨过门槛,准备打招呼时,眼前的景象令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屋内点了约五十根蜡烛,比白昼还亮。法兰西斯科·皮萨罗跪在一张有天盖的大床前,低头对着一张圣婴玫瑰圣母玛利亚的神像。为了这场祷告,他重新披上他的战袍!
他身上的铁甲、护肩和护腿虽早已生锈,布满战场上打斗的痕迹,但在烛光下依然闪闪发光。膝盖旁的地面上摆着一顶头盔和一把球饰上仔细雕刻着锦缎花纹的长剑,剑柄的底部呈三叶状。
在一阵阵越下越大的风雨声中,贾伯晔目瞪口呆,听见法兰西斯科先生虔诚的喃喃祷告声:
“圣母玛利亚,我从不曾忘记您!您总是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是您在暴风雨中引导我的船只,让我避开所有的陷阱。亲爱的圣母,请听我说,您就是那个指引我前进的声音。我知道您对我的要求不止于此。您希望将您的力量和光芒闪耀在秘鲁的黄金墙上。噢!我敬爱的圣母,我知道您将带领我到那里去!求您让查理国王接见我,倾听我的诉求!因为您,我每日早起,耐心等候!慈祥的圣母,请别拋弃我,我一定会将秘鲁像个小圣婴般放在您的怀里。我一定会这样做,因为我永远都是您最亲爱的孩子……阿门!”
法兰西斯科·皮萨罗先生画了圣号后,以双唇连带嘴上的胡子一起亲吻圣母像,之后,像个年轻人般,他敏捷地从地上站起,拿起长剑,转身面对贾伯晔。
下一分钟,看着他在房内穿戴盔甲,双颊如碗般凹陷,脸色蜡黄,实在让人觉得滑稽可笑。一个头脑不清的疯老头兼骗子!这样一个老人也能够征服世界彼岸的某个国家,该不会只是个幻觉吧?
然而,贾伯晔依然对他十分崇拜。
“您有时也会祈祷吗,年轻人?”法兰西斯科眨着眼睛问。“您喜欢圣母吗?”
“嗯……我想应该算吧。”贾柏晔结巴地说。
“您想?啊!……我每天都祈祷。圣母玛利亚救过我无数次。要不是她的恩典,我早就死了。她比我更希望征服秘鲁!”
他声音粗糙,但眼神温柔,如带着余温的火苗。他穿过屋内,打开一扇窗,看着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刹那间,蓝色的闪光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