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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坎夏拉、古亚帕和所有的将军来到他的吊床前向他请安,并且向他保证他们口中所称的“狩猎”行动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些外国人绝对跑不掉,唯一的君王。他们全被困在神庙广场的墙内,和你弟弟瓦斯卡尔当年被陷在火海里如出一辙。他们绝对找不到出路,不只是他们,连那些和他们在一起的叛徒也一样。”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们躲在广场边的一栋建筑物内,感觉得出来他们充满了害怕。”
唯一的君王再度要人为他和大王子们送酒来。他说:
“去时不要带武器。”
他发现古亚帕大吃一惊,于是便重复说:
“去时除了带捕猎的工具外,任何武器都不准带。”
大王子们点一点头。望过池边和印加行宫旁的灯心草丛,他们的眼光全落在卡哈马尔的城墙上。所有的人,喝着奇恰酒,笑谈对方那些傲慢的家伙,尚不知自己即将像一些在狩猎季中吓破胆的鹿般,傻乎乎地落入敌人的网里!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在皇宫最大的厅里,他们专心地望着魏胜德·瓦勒维德修士为他们举行的弥撒。他们彼此依偎在一起,希望能忘了寒冷和恐惧;这一晚他们只睡了一会儿,大家齐声念着早被遗忘多时的经文。
当他们听见魏胜德修士默念“天主,圣母玛利亚……”时,全将眼光转向皮萨罗,他抬眼望着天空,眼中充满信心和兴奋。第一次,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拿此事开玩笑。
但是尽管大家虔诚地祈祷,依然忍不住吓得屁滚尿流。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在巫旭努金字塔上,希腊人贝多把所有西班牙人带来的炮火全都摆了出来,共计三个轻型长炮,外加前晚安置其上的另一个炮台。天一亮,他们还搬出了六支火枪,取出昨晚被雨淋湿的火药,准备让太阳晒干。
金字塔前和广场的四周,法兰西斯科先生亲自安排了每个骑兵和步兵在屋内的一举一动。现在,就只等印加王的大驾光临了,
贾伯晔坐在金字塔高台边的护墙上。
天亮之后,他便试着回忆那个蓝眼女郎的脸孔。他宁愿想象他们正高兴地准备前往一条光影交错的小径,去会见对方。想象他们将在一个安详的午后,笑着走向对方——他只需伸出手让她靠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带着爱意一起散步。
但是迎面吹在他剃光了胡子的脸颊上的空气却是又湿又冷。一双无神刺痛的眼睛紧盯着印加营区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原本囤积在云层下的炊烟,此时竟完全散去了。赛巴田和贝多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喃喃自语:
“我看见有颗星从天上落到地上,并给了他深渊洞穴的钥匙。他一开了深渊的洞穴,便有烟从洞穴里冒上来,像大火窑里的烟,太阳和天空都因那洞穴里的烟昏暗了……”
“你在念些什么?”希腊人装腔作势地抱怨。
“没什么,一个老故事!圣经里的话。”
“留着自己听吧!”希腊人嘟哝,“说到圣经,魏胜德修士已经说得够多了。至于圣经里的那个地狱大火窑,我们早已领教过了。”
“喂,你们看!”赛巴田指着印加王的行宫说,“他们出发了!赶快看啊,他们来了!”
不分男女老少,个个忙得团团转。他们匆匆忙忙地收拾细软,捆紧新砍的木柴。仆人们取下挂在帐篷横梁上的大块羊驼干和去了皮的鸭肉,小男孩们挤在穿好了衣服的士兵和王子们之间,帮他们套上金色的护胸,固定好亮锃锃的羽毛盔甲。
之后所有的队伍各就各位。由几十个人增加为几百个人,几百个人增加为几千个人、几万个人。太阳终于穿出云层,照在每一张脸上,惨遭践踏的草原上尘土飞扬,看似根本容不下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
终于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要求聚集在澡池四周屋内的各部队整齐入列,此时唯一君王的大轿子也被抬进了内院。
一共有八十个人,清一色蓝装打扮,骄傲地抬着肩上那顶由印加王乘坐的沉重的黄金轿子。后面还尾随了两顶分别坐着外省总督和卡哈马尔的首领的轿子,最后则是两张吊床椅,抬着几位阿塔瓦尔帕的叔伯,他们身兼顾问的职务。
但是,对于眼前这一切,安娜玛雅似乎视而不见,毫无感觉。
今天早晨,她的眼球差不多和唯一君王的一样红,她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她的脸颊凹陷,双唇毫无血色。古柯叶的余灰熏得她眼皮酸痛,嘴里则仍留有奇恰酒的苦涩味道。
那个小孩的话语还萦绕在她的脑中,像阵强风,吹得她失去了方向。尽管他语带肯定,她依然怕得不想去了解。
从黎明起,安娜玛雅便辗转不安,不知是否该告诉唯一的君王,告诉他说他父亲总算来找过了她,还变换成一个小孩的声音对她说了话。该怎么告诉他,说他是现阶段的最后一个绳结呢?在他幻想可以像捕猎野羊驼般轻取那些外国人的前夕,该怎么告诉他或许今天将是现在的结束,四方帝国下个世纪的开始呢?
又该怎么告诉他,那位她曾为他奉上奇恰酒的外国人和来自冥世的那个小孩的声音一样令她难以忘怀呢?
该怎么告诉他,尽管她感觉十分羞耻,但她就是忍不住地想他?是的,虽然满心恐惧,但她知道今天她将会得到一个永生难忘的承诺。
但是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迎接冥世的那个童音对她所说的,即将在今天结束的那个预言呢?
当唯一的君王登上轿子后,她也跟着缩回身子,坐进轿子里。轿身规律地摇晃,慢慢前行,此时她终于决定不再开口,独自守住这个秘密。
眼一溜,她看见古亚帕就走在她身边,安蒂·潘拉也加进了嫔妃的行列。两人均巧妙地将眼神转开,避免和她四眼相望。
赛巴田转身面对贾伯晔。
“你听见了吗?”他问。
从远处传来的帝王出巡的乐音恐怖至极,好像整个城镇正在为亡灵举行悼唁仪式。那是一种来自地心的哀鸣,人的声音和低沉的号角声融为单调的音符,无止无尽地鸣奏着,令人悲伤欲绝。
“然而,”贾伯晔低声地说,“他们在跳舞。”
“我宁愿他们赶快停下来。”
贾伯晔转身看着黑人的脸,平常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促狭的讪笑,此刻却面无表情。
“你该不会也像其他的人一样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赛巴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永远也不会,大人。当你的靴子沾满了别人因吓得屁滚尿流所留下的粪便时,你绝对还可以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国家的各个角落听得见我的笑声。”
但是笑声毕竟仅止于他的嘴边。
皮萨罗和几位将领一起登上金字塔,想亲自了解目前的状况。
他们伸出手挡住突然拨开薄雾和烟岚,从云端穿透而下的阳光,让人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草原上的人群开始往城内移动。队伍的最前端隐约可见几百名身穿红白格子长袍的影子晃动,他们正在清扫街道,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二次了。整条路上尘土飞扬,好似被一阵顽皮的微风吹散后,飘荡在空中的烟雾。
灰尘下,覆盖在士兵胸前的黄金盔甲和朝臣们手腕上戴的黄金手镯,以及额前的黄金装饰、黄金标枪、黄金斧头、黄金狼牙棒、仕女们的黄金王冠全都闪闪发光,还有那顶印加王乘坐的黄金轿子……
因为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远看就像一只展翅在午后烈阳下的巨大蝴蝶,伸长一对色彩鲜艳的翅膀,随行在皇轿的两侧。印加王阿塔瓦尔帕的士兵共计几万人,从北到南占据了整座草原。他们迈开和八十名轿夫同样缓慢的步伐,以整齐划一的速度,坚定地朝城垣的方向走来。
贾伯晔屏气凝神,专心地看着眼前这幅恐怖的美景。
之后贝多大叫一声:
“他们身上带着武器!”
他们吓坏了。但是艾南多先生和苏拓上尉肯定地认为他们胸前闪着金色,甚至银色的东西并非盔甲,而是些装饰品。
法兰西斯科先生刚下达完命令,站在炮台上的希腊人贝多马上尖声大叫:
“他们停下来了!天啊,大人,他们不再往前走了。连君王的轿子也被放了下来,看来他们好像准备开始扎营。”
“他妈的!”皮萨罗说。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他骂脏话。
他们搭起一个帐篷为唯一的君王遮阴。像出外狩猎一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安排起一切,他要人送上一些祭神的奇恰酒,以感谢他的太阳天父为他准备了这场愉快的游戏。
他慢慢地喝着酒,每喝完一杯,身边的祭司便将一些奇恰酒倒在地面上,酒随即被地面吸得一干二净。
在整个长长的午后里,安娜玛雅感觉形势十分诡异。
几名被派往外国人区域探听消息的情报人员带着笑意回报说,那些大胡子家伙和他们的禽兽全像吓破胆的印第安野猪般躲在广场四周的屋子内。
出于好玩,唯一的君王要求对方派遣一名外国人前来晋见他。安娜玛雅开始期望前来的就是那位有着金色胡子的外国人。
“谁愿意单独前去?”
所有的传译官全吓得拒绝前往印加的营区,他们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皮萨罗黝黑如炭的眼珠滑过每个人的身上,士兵们想尽办法躲避他的逼视。
“我不要他停在半路上。一定得想办法叫他到这里来。假如今晚无法逮到他,我们就死定了。所以,有谁愿意?”
气氛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众人惶恐不安,意愿十分低落。天怎么那么暗,山怎么那么高,气氛怎么这么吓人……
“我。”贾伯晔说。
“你会说他们的话吗?”
“我陪他去。”
说话的是亚勒达纳,他也是艾士特马杜拉族人。他的上嘴唇有裂痕,很少听见他开口说西班牙语,他曾经花不少时间和传译官、首领、甚至席坎夏拉本人学习粗俗的印第安话。
皮萨罗转身看着贾伯晔。
“你为什么会想去?”
“因为法兰西斯科先生。”
皮萨罗乌黑的眼眸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事。
“请保重,小兄弟。”
当贾伯晔和亚勒达纳骑着马,在同伴们惊吓的眼光下穿过大广场时,他的脑中突然想起小兄弟这个词。
他听见薄雾里传来艾南多先生轻蔑的讪笑:“两具要死不活的尸体……”
但是他却带着笑容,一种无人理解的安详笑容,因为他想愉快地面对这份最神奇的命运。
安娜玛雅首先看见的那个外国人矮小瘦弱,蓄着浓胡,嘴上有明显的兔唇。之后她看见了他,就是他。匆匆一眼,她看见他俊美匀称的身材、高贵温柔的眼神以及不留一丝胡楂的弧形颈部……
于是她赶紧闭上眼,免得不支倒地。等她再度张开眼后,她强迫自己低头看着地上。
“总督先生希望能够和您一起共进晚餐,”那个外国人笨手笨脚地边鞠躬边吞吞吐吐地说,“他说不见不散,并且表示他非常敬重您,他希望能够和您和平相处……”
她听见阿塔瓦尔帕大声地回答:
“回去你族人的身边。转告他们我会在午夜以前抵达,不带任何武器。为什么要带武器呢?我可是站在我自己的国土上……”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那位金发的家伙,”阿塔瓦尔帕语带轻蔑地接下去说,“昨晚他吓得连脸上的胡子都不见了,现在他还来做什么?他是否总是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当你们和对方闲扯时,他便站在一旁当哑巴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