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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
将离僵着身子,在软榻上醒过来。他呻吟了声,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昨夜晚上又是一场推不掉的酒宴。蔡莫两家的管事才把生意谈妥就拼命灌他,还一概不准将离手下的人帮忙。
偏生蔡家作坊的酱和醋,还有莫家商号的木材都是他铺子里少不得的货色。想要在这被刘家占去半壁江山的管阳城里把生意顺利做下去,就是一点蝇头小利将离都不敢随便放过。
所以他只能酒到杯干。
即使他看着那些人眼里的龌龊和猥琐,他能做的也只有笑,只有把酒当成清水一样地朝自己嘴里倒。
将离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种事情他早已经习惯了。早年似乎曾经心气难平过,现在的他只觉得宿醉麻烦,今天还有好多事是一定要做完的。
他昨天醉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支撑到了自己的屋子倒头就睡。现下喉咙干涩,额头一跳一跳地痛,身体更是重得像灌了铅似的。但是,他不起来不行……
就在将离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手突然轻按上他的额头。
手指柔软却微凉,按揉得轻重合宜,手法甚是老道。
显然是女人的手。
只是这样体贴的动作,却只换来将离浑身一僵,随之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一股阴沉的怒气。
谁把这个女人放进来的。他跟流离他们强调过多少次,不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放进他的屋子——
“抱歉,我敲过门的。”在他额头上按揉着的手一顿,缩了回去。
在将离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时,心里的不快顿时消失无踪。
她自然,不是那些什么随便的又不知所谓的。
将离睁开眼睛,一边把手伸过去,却意外地摸了个空。他诧异地抬起身子看过去,却见那个人只是站在软榻两三步远的地方无辜地看他,背着手的样子倒是颇有些撇清关系的味道。
或许是起得猛了,又是一阵头疼。将离再度倒回软榻里,一边却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果然没让他等多久,柔软滑腻的手就自动落到他的手掌上。他只是合上手掌握住她的手,她就在软榻边坐了下来。将离拉着她的手带向自己的额头,她只是轻笑一声,然后继续起刚才的动作来。
将离看向为了迁就他的姿势,几乎趴在他身上替他揉额头的少女。
窗子还没开,屋子里虽然昏暗一片,他却还是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长长的,随着她眨眼的东西轻轻扇动。那软嫩的肌肤,他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果然……
怎么这么凉?
将离顺手又摸了摸她的背,然后不由得眯了下眼,“又穿得这么少?”
这人倒不见她夏天喜欢把皮肤露出来,入秋之后却一直穿得很单薄。明明不是不顾惜身子的人,却不知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弄得手脚冰凉。
叶裳容嫌恶地一侧脸,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解放出来,“热烘烘的,还一股子酒臭。”
将离挑眉。
这丫头,胆子不小。
他正要再伸手的时候,叶裳容却坐直身子,推了推他,“去梳洗一下。”
将离抿了下唇,到底还是坐了起来。虽然他更想再这么躺一会,但是桌子上还有一堆他必须看完的账簿,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叶裳容见他坐起来,也站起身。她整了整衣衫,就要朝外面走。
“要走了?”将离看着她,声音不由得就带上些许不满。
能坐了有多久,就赶着要走。
叶裳容一怔,突然浅浅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清艳的妩媚之色,“我去端些吃的过来。”说着,她转身出去。
将离又在榻上坐了会,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梳洗。
等她端着盘子再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他刚换上干净衣裳,正在系腰带。她无意间一眼过来,先是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微红,匆匆忙忙地转开眼。
将离唇角一勾。
他走过去,故意俯身在她耳边吹了气,“这些就是你上回许我的?”
木盘上有一碟泡椒凤爪,一盘燕菜,一盅枸杞鸭汤,一笼蟹粉汤包,再一碗扒羊肉。几样东西配着白瓷的器具,衬着棕黑的木头盘子倒是色香两全,只不知这味道如何。刚才还没什么食欲的将离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将离本在吃上有几分执念,又不介意在叶裳容面前衣冠不整,随手接过木盘就放在桌上。他正要坐下,却被她拉住。叶裳容只瞪了他一眼,水润的杏眼里眼波流转带着三分嗔意,“刚才谁说现在天凉的?”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把衣裳理好。
“都是你做的?”将离问,眼睛却是有些离不开那些吃食了。
“嗯,做好了带过来的。”叶裳容替他整好衣衫,推着他坐下,“会不会腻了点?”
将离才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上次的衣服不能穿了,我又买了件新的,去试试看。”说着,用筷子指了指一边的柜子。
叶裳容拿了衣服,到里面自去换了。
将离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高兴。
当时在刘启文面前,他信口开河说要蟹粉汤包,不过是故意让他难看罢了。这一点刘启文知道,叶裳容也知道。
但是她却记下来,真的做了还亲自送到他面前。
或许对叶裳容来说,这不过是因为她亲口答应了就会做到。但是将离看到的,却是她将他的话记在心上。
他沦落烟花之地十几年,爱他的不计其数。而真心记着他的,能有几个?
一时,叶裳容换了衣裳出来。
他选的是深红色的曲裾深衣,同色牡丹纹,镶边用的是黑色。他当时只觉得这件相当端庄大方,还顺手买了三支金簪相配。
叶裳容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在笑,平平常常的表情却看得将离心里一跳。
不是那种素淡到寒酸的衣裳,不是那种天真稚气的襦裙,这件深红色的衣裳竟在她身上衬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她将三支宽过手指的金簪依次插在发鬟上,却是相得益彰丝毫不显俗气。
那一刻,将离突然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般配”是个无比刺眼的词。
不。
“怎么样?”她拉了拉宽大的袖子,问。
就算配不上又怎样。
“不错。”将离突然笑起来,“很漂亮。”
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放手的。
心情
阳光真刺眼……
睁开眼睛的刹那,刘启文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一阵带着水气的冷风吹过来,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只是身上厚厚暖暖的感觉赶走了理应存在的寒意。
对了。
因为他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所以着人把卧榻搬到了静池边的水榭里。只是这样却显然改变不了他身子差的事实,不过坐一会竟然又睡了过去。
刘启文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向水榭外看去。
一身红衣的女人蹲在孩子的身边,指点着远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时传来那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那孩子无意间一转头,见他已经醒来,顿时扬起大大的笑脸,挣脱那女人的手一路小跑着朝他这里扑过来。
“三叔。”那孩子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圆圆的黑眼珠子一转,竟然对着他躬身作揖,“玉儿给三叔请安。”
他行起礼来倒是似模似样,可惜圆滚滚的脸和肉乎乎的手让他的动作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甚至在刘启文看着,都想拉到怀里来揉捏一番才罢。
玉儿行完礼没看他,却朝后看去,一脸要人称赞的得意。见他身后站的那人果然对着他点头微笑,玉儿才朝他这边走过来。
又一阵风吹过来。
玉儿凑在他身边,将手拉住他身上薄被的被角,半个身子倚上来,“三叔,玉儿陪你坐好不好?”他的声音甜,脸上笑得更甜,又是满眼的期待,只怕谁都拒绝不了他。
刘启文应了声“好”,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玉儿之前的样子。
今年开春以前玉儿虽然也是乖巧,却一直安安静静的,连他都可以看见他满眼的期冀,却总不见这个孩子主动亲近过谁。而会如今这样嘴甜哄人,却是她来了之后的事。
刘启文抬眼,看向那个一身红衣的人。
那是……“他”挑的衣裳,刘启文肯定。
叶裳容其实是个相当会打扮的人,虽然这一点除了他之外几乎就没人注意到。只是她太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她要攒银子的时候,就先把衣裳和首饰那项全剔除了出去。
能够取舍,并不难。难只难在,她取舍之后还是心平气和得天经地义。
而这一点,“他”明白吗?
刘启文的眼睛难得地染上了不甘的颜色,却在还没有浸透的时候突然消失殆尽。
“茶?”叶裳容在桌边停下,顺手倒了茶却先递到他面前。
刘启文看了眼她的手,然后才伸出手慢慢接过。
他没有道谢,她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玉儿在他点头的时候就蹬了鞋子爬到榻上,然后乖乖地坐在刘启文身边。他见叶裳容递了杯子过来,连忙手一指桌上,“容容,那个。”
他指着桌上一盘枣花酥。
叶裳容依言拿了一块过来,却不给他,只挑眉看着他,“手呢?”
玉儿眨了眨眼,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然后摊到叶裳容面前。
叶裳容这才把枣花酥递到他手里。玉儿顿时眉开眼笑,立时捧起来开始啃。她再去倒了茶过来送到玉儿嘴边,玉儿就着她的手喝一口又回头继续啃。
“松鼠。”刘启文看他嚼得高兴,不由得伸手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颊。
玉儿不解地对着他眨眼,他自然是不会解释,于是玉儿又回头去看叶裳容。他见她满脸的笑意,这才明白刘启文是在戏弄他,顿时皱起眉。
“吃东西的时候不准说话。”叶裳容及时开口,“不然以后不给你吃这个了。”
玉儿顿时扁起嘴,却还是不敢开口,他愤愤瞪了两人一眼,转过身子去了。
叶裳容轻笑出声,连刘启文也不禁勾了勾唇角。
她将刘启文手里空了杯子拿走后,才自去在桌边坐下,伸手也拿了枣花酥掰下一小块送进嘴里。
刘启文看着她。
如果是“他”,她是不是就不会坐得那么远。
明明,是他先遇到她的。
他先发现她,他先明白她,也是他先……
一股郁愤难平在他身体里即将凝聚成形的时候,他的心跳突然停下来。然后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又跳了一下,颤一下。
他眼前一阵发黑,眼前的一切都瞬间失去了颜色。但是他死咬住牙,不想倒下去。
他不想,在她面前,倒下去。
刘启文慢慢闭上眼睛,试图用呼吸来平复身体的不适。然而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首先看到叶裳容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之前的情绪不知去了哪里,他只觉得身体里一片空荡阴冷。
“我没事。”刘启文看着她。
她显然是不信的,却什么都没说。不仅是点了点头,甚至将眼里的担心也收拾得一干二净。
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明知道他是个病痨鬼,他却仍然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赞叹,甚至于惊艳。
他仍然是不明白,当时的叶裳容想到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表情。但是只一眼,就让她与周围所有的人都区分了开来。
没有怜悯,没有隐忍,刘启文只在那双杏眼里看到了一个正常的,或许还是有那么几分优点的男人。
所以,他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了自己的表字。
从出生记事起,就被大夫说活不过十岁。而十岁之后,每每只是能少病两日便招来一片欣慰的表情。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或许,他也是可以有朋友的。
然后,渐渐的……
“君宁,刘总管来找我。”叶裳容突然开口,不止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甚至还隐隐地带上了几分烦躁。
“嗯。”刘启文应了声。
他知道是什么事。
而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