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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披风替她披上,也跟着她看向桂花树,忽然笑道:“小姐莫不是想吃桂花糖了吧?”
离别的伤感被这句话冲散的无影无踪,沈陌言莞尔一笑,冲着屋子里正叠衣裳的冯嬷嬷嚷道:“嬷嬷,我要吃你做的桂花糖!”就让她在沈家,在这座燕京城,最后肆意妄为一次吧。冯嬷嬷立刻高兴了起来,“好好好,我明天就去做!”手下更利索了些,恨不得时间一下子过渡到明天才好。
顾氏回到屋子,不免就同沈慕感叹了几句:“……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又得长辈喜欢,谁知道偏偏在这婚姻大事上碰了这样大的钉子!我们自然知道陌言是明珠暗投,可外面的人看起来,难免就带了几分偏见,只怕以后这路不好走……”就算娘家再强势,能够庇护她一辈子,可孤零零一个人,总是缺憾。
沈慕也很神伤,摇摇头叹息:“母亲当时也决定的太过匆忙了……后来上官浩然也不太合父亲的心意,若不是退亲于二妹名声不好,又念着这是母亲的遗愿,当初我们就退亲了。上官家人丁单薄,本来想着多给些嫁妆,有我们做哥哥的看着,她的日子应该很好过才是,谁知道……上官浩然也太不像话了,堂堂大家少爷居然去摘菱角……当时我们不过是一时犹豫,居然害了她一辈子!”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沈明朗心里也记着这事,父亲多半疼爱幺女,沈陌言又生得最像沈夫人,一向最得沈明朗的喜欢,可真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想到她要出门远行,他就心里堵得慌,可燕京城流言纷纷,沈陌言即便不出门,早晚也会听到的,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更鼓声响起,他烦躁的坐了起来,撩开青纱帐子,取下墙上的长剑就冲了出去。
第九章 离开(四)
沈明朗这一手可谓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唬得贴身小厮点豆急急忙忙跟了出去,手里还捧着外袍和锦带,却不曾想,才一脚迈出门槛,一道寒光铺面而来。点豆吃了一惊,哪里顾得上衣裳,飞快低下头躲过这一劫,往旁边闪去。
哪知那道寒光如影随形,咔嚓一下就劈断了伸到回廊上的一根树枝。月色如水,点豆一连闪了好几下才看清,这是自家老爷在月下舞剑呢!好在他从前也曾陪着沈慕一齐习武,普通的招数还是会一些,若不是沈明朗突然来这一手,他也不会躲的如此狼狈。
就在他犹豫自己是要继续躲,还是要和老爷对上几招然后再以不敌的姿态求饶时,沈明朗已唰的一下收了剑,和没事人一样,重新将长剑挂了上去,自己拧了帕子擦手,然后放下帐子,又躺下了。
一连串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点豆愣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刚刚不是出现了错觉。
沈明朗也是性情中人,刚才胡乱舞了会剑,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更何况见惯了生死的人,总有一种远远高于常人的豁达,他没有在沈陌言的事情上纠缠多久,很快就陷入了沉睡。第二天天黑未亮就在书房里捣鼓了半天,等到沈陌言来请安的时候,递给了她一个匣子,淡淡的道:“一些小玩意,你带到江南去吧。”
他的神色漫不经心,就好像是给了两块糖一样,沈陌言暗中掂量了一下,也不太重的样子,想到沈明朗一贯的出其不意,她也猜不出是什么。等到沈陌言回到屋子,困惑的打开匣子时,顿时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匣子里竟然是满当当的一叠银票,有一千两的,也有一百两的,最少的只有十两。
几个丫鬟更是张口结舌,沈陌言粗略算了算,这么一大叠银票,少说也有二万两的样子。沈陌言只觉得头都大了。她作为最小的女儿,在嫁妆上本来就占了不少便宜,单单是沈家公中就拿出了三万两银子来置办嫁妆,再加上沈老夫人和沈夫人留下的嫁妆,当时可是塞了一百二十八抬都没有塞下的,不得已有一些东西甚至搬到了陪嫁庄子上。况且出嫁前几天沈明朗还偷偷给了她一笔五万两压箱底的银子!
沈家在军中经营多年,行军打仗,最是需要银子,却也最能攒下银子。沈明朗虽不是贪婪之人,可或多或少的也积下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沈家在外面的那些掌柜管事们擅长经营,这么多年下来,沈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富庶之家。
但是,这并不是沈陌言能够心安理得享用这笔银子的理由。
嫁妆和压箱底的银子,她可以坦然收下,毕竟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嫁妆丰厚,能在婆家挺直了腰杆做人。可如今她已经大归,沈明朗又给了这样大一笔银子,她的确受之有愧,况且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尤其是二哥还没有娶亲呢!
沈陌言想了想,将银票重新放好,锁上了匣子,亲自去了沈明朗的书房一趟。点豆远远的看见,一溜烟的迎了出来:“二小姐,侯爷在写信呢!”
写什么信?要将点豆也撵了出来?
沈陌言暗自思忖着,回头吩咐白露几个:“你们就在台阶下侯着。”说着,就去叩门,“父亲,我是陌言!”里面的门咯吱一声开了,沈明朗的身影一闪而过,“进来!”沈陌言快步的走了进去,一眼便瞧见书案上还铺着几页白纸,砚台里墨汁未干,显然是才写完信。沈明朗就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
“父亲!”沈陌言将匣子轻轻放在了书案上,“您这是做什么!”沈明朗一愣,抬头看她,“怎么,你不喜欢?”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黯然。沈陌言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伤害了一颗父亲的心,她的语气立刻就柔缓了下来,“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您不是一向说自己的路自己走吗?给我这么多银子,那我岂不是无所事事,只能游手好闲了?”话到最后,带了几分俏皮。
沈明朗愕然。
他一向不喜欢那种事事依仗家里的纨绔子弟,可儿子是儿子,女儿是女儿,儿子可以放养,女儿却是要娇养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小女儿缺了银子?但沈陌言的话很快令他想起来自己当初对两个女儿的纵容,无奈的摇头,“这可真是大了,连父亲的话,也不听了。”
“我大了嘛,也有自己的主意了!”沈陌言嘻嘻的笑,绕过书案,蹭了蹭沈明朗的袖子,“我可是要用嫁妆自立门户的,您可别给我泼冷水!别人也就算了,二哥成天乱窜,肯定会笑话我的……”不知道多委屈的样子,又拉着沈明朗的衣袖摇晃了几下,似乎还是当年在父亲伏在父亲膝下描红的小姑娘。
沈明朗哪里还绷得住,大手一挥,假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好了好了,你说什么都随你,只是到时候短了银子使,可别回来哭穷!”一句话说得沈陌言立刻就撅了嘴,“当年您还只给了大哥一千两银子让他出去闯荡闯荡,就大哥那榆木脑袋您都不说什么,怎么搁到我身上,您就不相信我了?”
若沈慕知道自己的沉稳老练在自己幺妹口中成了榆木,也不知作何感想。
“好好好。”沈明朗本就喜欢女儿,这下生生被她磨成了一汪春水,“你说什么都好。”又板起脸来,正儿八经的说道:“这笔银子我先收着,以后你若是一时周转不来,只管给我写信。”说着,眨了眨眼,“我不会告诉你哥哥们的,更不会让你丢人的!”
沈陌言笑得贼兮兮的,伸手和他父亲击掌:“一言为定!”巴掌拍的啪啪响,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这件事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沈陌言犹有些不敢相信,她还以为自己要说很久。从沈家门庭序礼到兄妹感情,她都准备了一大套说辞,谁知道到头来,只需要撒撒娇就好了!
就在回眸间,却见沈明朗鬓角已有了一片白发。
沈陌言心中大痛,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了。
第十章 离开(五)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璀璨如诗经,里面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不知凡几。初读这首诗时,沈陌言还是总角小丫头,只知道跟着认几个字罢了,哪里会解其中的真意!到得如今,这句诗反复在心头盘桓,衬着沈明朗的白发,更显哀痛。
沈陌言拼命眨眨眼睛,又扬起了头,才将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沈明朗却暗自觉得欣慰,当年伏在他膝头要糖吃的小丫头,如今也想要自己出去闯一闯了,虽说前因有些令人难过,但后果却令他很期待。他沈明朗的女儿,就该是那天空中的鹰,怎么能做深闺的怨妇?将门虎女,还能怕了谁不成?
看着沈明朗舒展开的眉眼,沈陌言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目光落在微凝的砚台上,忍着没有做声,顾左右而言他:“父亲,您以后可别再去校场和人比武了,就您这炉火纯青的功夫,万一伤了人,多不好?”
本来是担心的话,从她口中出来却成了赞美之语,沈明朗很是受用,觉得女儿不仅长大了,还知道欣赏自己的功夫了,眼睛立时就成了弯月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当年的西北,可谓是乱云起苍岬,霜雪印寒甲,冷得人直哆嗦,连盔甲都结了冰,哪里是燕京城的笙歌繁华!那些年轻人不懂,以为凭着几页兵书就能驰骋沙场,无往不胜,却连柄剑都提不起来,如何不叫人生气?守家卫国,才是男儿应该做的事,就会打嘴仗,要来有什么用?”
这样激昂愤慨的父亲,从前也曾多次出现过,可没有哪一次,叫她这样的难过。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英雄迟暮。
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是齐家的天下,而沈家,只是圣上的一柄利剑。甚至可能,在将来,功高震主的某一天,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但愿她的父亲,但愿他们沈家,还没有耗尽圣上所有的恩情。
当年的父亲,意气风发,提着剑就敢孤身冲入敌营,多次以身犯险,这才立下了不世之功。当年的沈家军,那些跟随父亲多年的部下,那些曾经在过年时来拜访父亲的叔叔伯伯们,那些曾经畅饮一整夜的少年面孔,一个一个,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然后,成为了一个遥远的记忆。
沈家门庭已稀。
纵然每一年依然有许多的拜帖,但都不再是当初那群人。
有些时候,父亲,大概也很寂寞吧。
曾经青梅煮酒的友人,如今只剩下森森白骨。曾经举案齐眉的妻子,也不知转了几道轮回。独有他一人,在这人世间,留得残荷听雨声。沈陌言觉得自己眼里湿湿的,她抱住了沈明朗的胳膊,微微的笑,“论行军打仗,谁比得上父亲?您看大哥,不过在您麾下历练了几年,如今连皇上也夸赞有乃父之风,是大周的栋梁……”
一席话说得沈明朗面孔都明亮了不少,也不去计较那些文人们的指手画脚了,拉着沈陌言就开始唾沫横飞的说起自己当年的奇闻异事来。沈陌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津津有味的听着,时不时还插上几句,惹得沈明朗兴致高昂,连自己当年曾经和副将共穿一条裤子这等糗事也说了出来。
只是最后,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掩袖长叹:“可惜,当年在大草原的时候没熬住,那时候他家乡还有妻子,若不然,只怕孩子都有你这么大了。”沈陌言不由黯然,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都是苍白,只默默的陪他坐着。
沈明朗却爽快的一挥手,“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二小姐也该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