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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镕钧思维几乎混乱,只任由脚步和长街拖着自己向前。他只记得父母的生死痴情,至于究竟如此滔天大祸是如何而起,秦通判口中所说的“义薄云天”所指何事,纷乱如他,根本一点也想不起来。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杜镕钧忽然想起王世懋所说尽快离开金陵的事情,连忙抬头,想弄清楚身在何处,一抬头,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一丈外的榜文上,赫然是父母二人的名讳,杜家衡,杜瞿氏……明日午时,处斩!
处斩!
过于激烈和恐怖的两个字,象两把钢刀一样刺入杜镕钧的眼睛,刺入他的心。他直瞪瞪地盯着榜文,许久,竟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几个围观的百姓连忙转头看他,杜镕钧心里一慌,拔腿就走,其实精神已极其虚弱,但是牢牢记着,赶快避开人群……
众人在指指点点,但似乎又有了种默契,没有人报官,甚至连喧哗也没有……
好不容易走到金陵城外,杜镕钧连气都转不过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暗,完全的黑暗。晕阙有时候是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实在无法再面对下去的时候,就选择人事不醒。只可惜,大多数人,是必须醒过来重新面对这一切的。
杜镕钧醒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天边的启明星——他,他究竟昏倒了多久?
死了一样,无数的蚂蚁昆虫在身上上上下下,杜镕钧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暗自鄙夷着自己的软弱。口渴,喉咙和肺象被刮过一样的干涸和疼痛,但是远远近近,哪里有水?
他默默盘腿坐在地上,拔起一些草根放在嘴里大肆咀嚼着——他知道这种方式若是被熟练的江湖客看见一定会笑掉大牙,可是,他没的选择。
苦涩的草汁一滴滴滑进喉咙,杜镕钧勉强集中着自己的意志——包袱在客栈,霍澜沧的白马也在客栈——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今天,就要处斩!
杜镕钧从怀里摸出了那把短刀,轻轻抽了出来,倒抽了一口寒气——刀锋发出青色的诡异,不用试,一眼可知它的锐利。
杜镕钧猛地站了起来——现在,我去劫法场,总不会牵连王公子了吧!
他不再考虑身体有没有恢复,大步向着金陵城又一次走去。身后,天色已经微明。
在金陵长大,他自然知道太多不用从城门出入的法子。但是,进了城,他却觉得不对了——那些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人,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都如此奇怪?像是怜悯,又似乎是畏惧……
几个人想抬起头和他说话了,但是终究作罢……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难道知道我今天的计划?
杜镕钧揉了揉额头,抬眼,脸色却变成惨青——他看见了,内城女墙上,居然挂着父母的人头!
一把抓住身边的过客,杜镕钧失去了理智的大吼:“我爹……我娘……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被扯拄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也跟着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回答:“杜杜……杜……你不知道?昨天午时啊……”
“昨天?”杜镕钧缓缓放开了手——我居然昏迷了两夜?他看着墙上的人头,太远了,以至于面孔是那么的模糊,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似乎看见了父亲在对着母亲微笑,似乎看见了父母在对着自己微笑……
“杜公子”,身边那人忍不住提醒:“快跑吧,官兵来了!”
杜镕钧惨笑一声,嘶声长吼一声,如同野兽恶魔,然后,就颓然跪在地上。
那人看了看他,无可奈何地匆匆跑开,口中似乎还嘀咕了一句“作孽“。
街道两旁已有不少官兵围上,他们都听说杜家二公子刀法出众,也不敢轻敌。
只是,杜镕钧依旧跪着,眼中满是泪水,似乎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官兵。
终于一个小头目忍不住,一棍打在他背上,杜镕钧木然摔倒,似乎连反应都没有。
官兵大喜,一拥而上,将他牢牢绑了。杜镕钧任由他们抹肩头,拢二臂,一圈一圈的绳索缠了上来,只是死死盯着爹娘的脸,一刻不肯放松。
当街锁上脚镣,几个士兵才吆喝着把杜镕钧往府衙推,他踉踉跄跄地被推向前去,犹自扭过头,看着爹爹、妈妈……不肯放松,再也不肯放松。
围观的百姓一起唏嘘着叹气,杜家最后一条漏网之鱼终于被抓到。只是他眼中那深沉的悲哀和痛苦,看得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竟流下泪来……
“这是什么世道!”一阵低低地痛骂声。
“都给我闪开!”忽然,一声怒喝,从房顶传来,无数箭矢奇发,手法却是极准,只放倒了杜镕钧身边官兵,不伤旁人。
街头,十余骑快马齐到,为首一匹白马,神俊无双,马上的女子倒有不少人认得,几个本来还举着刀剑准备拼杀的官兵忍不住喊道:“霍澜沧!”
白马如飞,一左一右两道流星锤飞起,本来就没几个人,解决起来颇为轻松。霍澜沧单手伸出,提起杜镕钧在马鞍上一放,大喝一声:“快撤!”
房顶上的箭手转眼间消失了得干干净净,而铁肩帮的马队也无影无踪。一切快得如同一场梦,只有杜镕钧,还在恶梦里,没有醒来,不肯醒来。
“霍姐姐,还是你说的对啊。”霍澜沧身后,那个叫小楠的少女咂舌道:“幸亏我们多等了一天,要是昨天就收了埋伏,他就死定了。”
“白马空回,我就知道他一定有变。”霍澜沧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不要被毁了才好啊!唉,只可惜,凭我们的力量,是救不了杜家夫妇了……”
杜家夫妇……几乘快马上的骑客一起默然,昨日刑场上,夫妻两人相视脉脉,眼中似乎再也没有旁人。刀光闪起,两人一起将身子凑了过去,似乎都想死在对方前面……只是,只是身躯倒在一起……
那一副场面,几乎没有人能忘记。
“他们……”小楠想到昨天的惨烈,几乎要哭了出来:“唉,也不知昨天他们都念叨了些什么,还一边念一边笑吟吟的样子……估计是早登极乐吧,都是好人哪!”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马背上的杜镕钧,泪珠一滴一滴洒落尘埃……
上卷 第四章 疑云缭绕
终究是应天府抢人,霍澜沧一路不敢耽搁。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看杜镕钧一眼。
“霍姐姐”,小楠依旧是天真活泼的笑脸:“那些官兵会不会追上来?”
“会吧”,霍澜沧看了看愈行愈远的金陵城,心中不自觉盘算——手下不过百余人,奇袭还可以成功,当真有大批人马前来围剿,如何保护大家周全?
铁肩帮在这江淮之间建土地庙无数,以来掩人耳目,二来设置机关方便,三来耗资较少,也有利于处处布点。这金陵城四周,就有十七座土地庙,大大小小,各成章法。
“帮主!”两个放风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满脸欣喜。
“谁叫你们擅离职守?”霍澜沧皱了皱眉头。
“帮主!”左边一个抢着回答:“京堂主回来了!”
“京冥?”霍澜沧一向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放开,“这家伙,来的正是时候啊。”
京冥这个名字一传开,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似乎有这个人在,绝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一样。
“澜沧”,破庙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是铁肩帮里唯一可以直呼霍澜沧名字的一个:“你终于把这小子带回来了。”
那是一张很平凡的脸,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浩瀚而神秘,不和他对视,只觉得冰冷严酷,但是一旦对视,却是一种再也摆脱不开的震慑,似乎可以穿透皮囊,直视内心。
他一步步走上前,扶起杜镕钧的头,看着他呆滞的脸,无神的眸子,轻声说道:“杜公子,你看着我。”
杜镕钧抬起眼,只一对视,眼神又归于散乱,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澜沧,这个人,交给我了。”京冥微微地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火鹰的意思。”
霍澜沧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听见“火鹰”两个字,却似乎听见某种神秘的咒语,立即牢牢闭上了嘴。
京冥转过头,又一次扶起杜镕钧的脑袋,扬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好重的手,打得杜镕钧激灵一下清醒过来,目光在京冥的眼神下,慢慢凝聚。
“去闯法场没什么难的”,京冥低声说,声音似乎带着奇特的穿透力:“难的是……你要把人带回来。”
“你不懂。”杜镕钧苦笑了一下。
“我不懂?”京冥忽然有些放肆的笑了两声:“不就是死了爹妈么,你问问铁肩帮上上下下,还有几个是父母双全的?”
他的手指慢慢从霍澜沧开始划了个大大的半圈——没有人恼怒,每个人都在善意而温和地看着杜镕钧,目光中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父母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活着……“京冥紧紧握起了杜镕钧的手,一字字道:“活着……才能报仇!明白么?”
他的手劲一点点加大,目光中满是挑衅,嘴角一点点地挑起来,似乎杜镕钧再这样绵软无力下去,他索性就折断他的手骨。
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轻蔑……杜镕钧血液中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燃烧,他猛然一用力,用力回扳京冥的手。
京冥不再坚持,只是哈哈大笑着说:“好,小家伙,以后你就是我们六道堂的人了。”
手劲的较量瞬间变成了握手,胸膛的空缺似乎也被什么慢慢填补了起来,杜镕钧的心慢慢复生。铁肩帮,他对自己说——铁肩帮!
可是……有什么不对!他直瞪瞪看着京冥,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秘密,忽然大喊:“你……我认识你!”
京冥的声音忽然变得怯懦起来:“这破庙还宝刹呢!杜施主你不嫌弃就好。俺们这山叫做相山,这庙就叫‘相山庙’,早些年也还风光过,现在……唉!”
那个寺中小和尚的脸顿时和眼前的脸重叠起来——杜镕钧不停痛骂自己有眼无珠,居然共处了两个月,居然还认不出他来。只是,这也不能怪他,虽然是一样的面容,但是那挺拔的身躯,深邃的眼眸,又如何能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沙弥连在一起?
“是你!明净——京冥——是你一直救我!”杜镕钧激动地说道:“你,你装得真像啊。”
“象么?”京冥一边拉他站起来,一边转过脸去,眼神中似乎有悲伤一闪而过,“我不过是想做几天野和尚罢了……没想到,还有事情找上门来。杜镕钧,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早就发现我说话不对了,中间我几次露出破绽,只可惜,你简直就是块木头,根本就还没学会用脑子。”
他为什么露出破绽,却非要把戏演下去?他为什么要救他?是的,这一切,杜镕钧都没有细想,他只是觉得在遭到苍天抛弃之后,又找到了可以信赖的人,无论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帮主,还是这个摸不透的男子……
京冥看他又呆头呆脑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了,又问了一遍:“你倒是听见我说话没有?”
“听见了”,杜镕钧愣了一下,觉得刚才走神很是不好意思,连忙回答:“京兄你字正腔圆,很是好听。”
这一回,远远的霍澜沧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京冥这家伙,这么多年都是一副懒洋洋玩弄他人的架势,这回算是给他拉回了一个对手来了。
似乎是要缓解一下刚才紧张的气氛,一直没有说话的帮众们也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京冥,脸上还是那种摸不透的神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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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密室。”霍澜沧掩上门,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轻松:“京冥,火鹰既然要你调教他,我就懒得多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