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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垂的双眸不见任何波澜,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不回答对方的问题,谈话就永远不会结束。早就知道她出国的打算,也听说了辞职离岗的消息,没想到听她本人说出来,原来还是会这么……疼。
“好好休息吧,住院费我已经交了,医生说你醒了就能回家。”她决定不再自讨没趣,尽管从未想过两人最终的会有一个这样无言的结局,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Destiny's too much of a bithch to keep fighting。
拿起包,拖着沉重的步伐,江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病房。
如果没有俯睡床边,如果颈椎没有那么酸痛,兴许她不会那么绝然地离去,推门前也还会回头看看。
那么她会看到曾经抛弃一切也愿意与之相守的那个人,用怎样渴求地眼神期待着,奢望哪怕一丝再不可得的留恋与救赎。
只要你回头,我就放弃,放弃狗屁的尊严与意志,不管你爱着谁或者谁爱着你,只要有一丝可能,即便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挽留你、乞求你不要离去。
不要放我一个人独自留在这个没有任何温度的世界,姐姐。
脚步声渐行渐远,修长的手指终于恢复意识,缓缓回落到床单上,重复虚空。
背负罪恶与诅咒的生命,根本就是不应该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存在。
第十章 烙印
“师姐!”方蔓蔓的大嗓门响彻原本喧嚣的航站楼。
安置母亲先行登机,江雪笑着快步走向师妹,“不是说让你别来送机吗?”
小丫头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狠狠抱住她,“那怎么行?我要沾沾福气,争取早日跟上你们的脚步。”
“刚刚考上公务员就不想干了?”江雪调侃道,“民政厅的待遇不怎么样嘛。”
方蔓蔓听出她的戏谑之意,赌气地跺了跺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许你留学,不许我进修啊?”
“不敢不敢,”连忙敛住的表情,“我相信你,咱们文艺部出去的,个个好样!”
“那还用说?”小姑娘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师姐,到那边去了还是要记得联系啊。结婚的时候发张邀请函,我正好去欧洲转转。”
江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两人又是一阵互相打趣,临别前的伤感气氛也被冲淡了。
终于挥手作别,同时也向S城、曾经的家园说再见。思及在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温润少年,她的脚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
“师姐!师姐!”看着即将消失在检票口的身影,方蔓蔓突然一拍脑袋大叫:“等等!”
冲边检人员抱歉地笑了笑,江雪转过身回望急得跳脚的小姑娘,提高音量喊话:“怎么了?”
顾不得有损形象,方蔓蔓趴到隔离栏杆上手舞足蹈地比划:“上次‘司法协助’你要我查的东西!”用力挤眉弄眼,只求对方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这种违规操作的事情在公众场合还是要低调一点的,怪只怪自己光顾着打嘴仗,把正经事抛在脑后。
江雪视力一直不错,看清她的表情后,片刻便反应过来,点头示意。
“河南那边的回话说,材料已经寄到高院去了。”若不是上周去郑州出差,依方蔓蔓大大咧咧的性格,根本早就忘了这件事。收养信息属于非常敏感的公民隐私,即便是内部人员相托,也必须履行相应的手续。她可以伪造司法协助的事由,却不能直接拿到结果,所以把事情交出去就忘了这茬儿。
从辞职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转寄的邮件,江雪心中暗踌高院保密条令,那份没有收件人的信应该有来无回吧。
不管怎样,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转念间微笑着挥手致意,“谢谢你!”
再次、最后地挥手告别,从今以后,各自保重。
江雪结婚的时候,李可并没出席。家中孩子尚小,父母也疲于照顾,不忍心离开他们是主要考量。另一方面的原因,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前夫再婚的时间定在同一个黄道吉日,她怕江雪知道了会愤而改期。听说彭然为了给她个惊喜,花了蛮多心思的,还是不要让新郎难做比较好。
心里那丝不甘是如何坚强都无法否认的存在,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李可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看看,也许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彻底死心。
阿政不是没有联系过她,多次或明或暗地表示,只要让他履行“传宗接代”的道义责任,她和女儿还是可以继续富贵生活。
想当年,她也曾迷失在夫唱妇随、男尊女卑的婚姻假象中。妥协的结果,不是回报与包容,而是步步逼近的掠夺。这样的“富贵”,她受够了,不想让女儿也受一辈子。
S城最大的酒店由实力超群的房地产集团在去年投资新建,既是本市的新地标,又是达官显贵们攀比斗富的场所,选这种地方结婚,再符合阿政的品味不过。
美娇娘身着白纱,面容姣好。倚在同样盛装的前夫怀里,与不断赶到的宾客握手、致谢。
李可站在的马路对面,心情出奇的平静。借口出差的名义长途跋涉地回到曾经的伤心地,其实,也挺好。
初秋的凉意侵袭上身,她有些自嘲的摇摇头,决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妄自己白跑这一趟。
还建房终于在江雪母女出国后装修好,中介前不久打电话说有人高价承租,还愿意签下浮动租金的长期合同。
这么好的条件,加上专业的中介服务,作为一个仅仅负责签字的受托人,她其实完全可以把这些事交出去。
但李可是个感性的人,本能告诉她要见见租户,就像要来参观前夫的新娘一样,这样的直觉对她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是你?”新小区整齐划一的绿化带旁停着一辆银色SUV,李可几分意外地认出面前的人。
取下阻隔外界视线的墨镜,陈子轩礼貌地点点头:“李老师。”
“……我说嘛,长期承租还是浮动租金,一般租房客绝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仿佛想要征得某种原谅,“麻烦您了,我不想让江老师知道。”
“对她没坏处的事情,我肯定没有意见。”对聪明而好看的孩子来说,总能以最便捷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她对这种投机取巧并不反感,“不过你应该告诉我动机。”
“这也是你坚持见我的原因?”
“没错。”李可固执地点头。
“委托协议上的甲方名字是她,我们的联系就没有断。”薄唇轻颤,这些话永远都不会再亲口刚告诉那个人,却不妨碍他独自坚持,“房子的户主也是她,我会觉得自己还和她住在一起。”
李可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前夫再婚的刺激也被冲出九霄云外,“你……你傻呀!这么在乎就不该放她走啊!”平心而论,她与彭然不熟,却是亲眼看着江雪和陈子轩走到一起的,情感上确实更倾向于后者。
“不是我不想,”压抑住心头涌上的苦涩,他摇摇头,“是不能。”
“谁说的?”李可训斥道,“你知不知道小雪当年有多舍不得你?别看她表面上潇洒大度,那都是骗外人的,这些年她对你怎么样,难道你不知道?”
“李老师,你知道我不会伤害她就好了。”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虽然这都是他最想听却不该听下去的内容,“房子能租给我吗?”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李可不肯放弃。
看到对方笃定的表情,他明白自己无法蒙混过关:“我有病,根本不能结婚生子。”
劲瘦高大的身体矗立面前,根本没有一丝半点病弱的痕迹,李可摇头:“你骗人,不可能。”
说不出自己有多想证明她是对的,陈子轩苦笑:“是真的,基因有问题。”
“应该……不严重吧。”李可确认对方没有任何玩笑的表情,喃喃地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
“没事,但遗传病不适合结婚,所以也不想耽误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对他来说原来也没有很难,“只求你别告诉姐姐,我不想她放不下。”
没有过多的坚持,两人很快去中介公司办理了租赁手续。说不清是出于同情还是被说服了,李可把奶箱、邮箱、房间的钥匙一股脑交给他后,轻声说了句“保重”便转身离开。
陈子轩独自一人回到小区里。
楼道里的信箱里塞满了格式广告宣传单,摸出钥匙打开小柜门,他默默地整理着,如同一场神圣的仪式。
署名“民政厅”的牛皮信封混杂在废纸堆里,差点当作废丢掉。眼神暗了暗,修长的手指毫不迟疑的撕开封口。
“被收养人姓名:蔡子轩;……类别:生父母有特殊困难无力抚养的子女。”
未婚生子在那个年代还很罕见,没有合法身份的孩子,一般人家根本养不活,除了送孤儿院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被收养人乃本人弟弟的亲生儿子,我保证不遗弃、不虐待他……”申请栏里,蔡丛燕隽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所谓的“舅舅”吗?线条清晰的薄唇勾出嘲讽的弧度。
签名处多了个略显小器的签名,他看了很久才认出来养父的名字“陈平”。
若非本身没有生育能力,即便再无能的男人,也不会接受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吧。
最后一张表格印有“机密”两字,是民政厅不公开的内部审批材料。
备注栏轻描淡写地标明:“女方系被收养人亲生母亲,符合近亲抚养规定,建议予以考虑。”
虽然猜测的事实早已被基因测序所印证,还是在看到原始文件时忍不住颤抖。
罔顾伦常、近亲相*奸——这便是亲生父母留在他血脉中的烙印。
“从遗传学的角度上看,这样生出的孩子很可能携带治病基因,你这种情况纯属侥幸,但后代必然会所有表征。”医生字斟句酌的规劝再次浮现脑海,“从人道主义的观点出发,我们建议你不要结婚生子,否则对配偶和孩子来说,都不公平。”
所以,再爱,再放不下又能如何呢?
唯愿你幸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