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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爷的前妻留下两个女儿,记得有一个叫雅芳的,是所有同辈中的大姐。续弦的二大娘圆脸,面白,说话很“筋道”,娘家在辽河北喇嘛河子。二大娘有文化,谈吐不俗,我很小的时候就愿意接近她,她说出的词往往叫我好。又一次她给她的孩子拿虱子,一下子得到两个在一起的大虱子。她笑了,说:“呵,还交媾呢,不知羞耻。”后半句我明白,什么叫“交媾”,我第一次听说过,不懂。她告诉我说,就是交配,生孩子的意思……嗯,跟二大娘在一起就是长见识啊。
二大娘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儿子依次是李开元、李国元和李中元,李开元比我小一岁,长大了我们也常来常往。在孟家窝铺住着的时候,他家和四爷家是邻居,他们是亲叔侄关系。双胞胎女儿因为生活困难,有一个夭折了,那个妹妹现在住在小屯子,我见过她。
二大爷的祖父是我的大曾祖,他是大曾祖的宝贝孙子,李家的钱财没少让他糟蹋。老早年时,一到过年二大爷就长了孩子头,虽然那时他早就成家了,但依然童心未泯。除夕晚上,他一个人端来一大笸箩鞭炮,周围围着一帮孩子看他放鞭炮,他爷爷也不管他,让他尽兴。总之,凡是他乐意玩的,直到玩腻了为止。
放鞭炮放出了记录,玩枪也玩出了名堂。二大爷有一只眼睛失明了,枪法却独一无二,那是拿钱练出来的。
混乱的年代里,有钱的人家都养着枪,防备打劫,但一般都是土枪,或是猎枪之类的。二大爷央求大曾祖给他买一只“快枪”,也就是洋枪。大曾祖花了一笔巨款,满足了他的要求。买起马就得备得起鞍子,子弹练枪就像他放鞭炮一样保证供给。俗话说“饸饹不贵,卤子贵”,练枪法花在子弹上的钱比那杆枪贵多了,也培养出个神枪手来。
一次,一伙不知道李家威望的土匪开口就要许多的“银子”,站在墙外高喊“不给就开枪”!二大爷站在院子里高声回话:“好吧,给你可以,你得先问问我手里的枪答应不!”他又说:“你的帽子有个红疙瘩,我饶你一命,专打那个红疙瘩!”
土匪不听邪,但也害怕丧命,就用棍子把帽子挑了起来。二大爷一举枪,“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帽子上的红疙瘩。土匪吓得一哄而散,神枪手的大名也就扬出去了。
土改了,二大爷的成分被定为地主。按政策,农会要分掉富农的土地,内产不懂,内产也叫“浮产”,指的是金银首饰之类的物品。对地主,则是留下生活生产的必须,即按人口分得的土地之外,一切归公,包括细软之物。
除了我的曾祖,其他四位曾祖所属的支系都是地主被“抄净分干”。后来我的爷爷在解放前又置办了一些土地,才被定位地主成分的。
庆幸的是,他们已往都不是为富不仁的主,才没有被残酷斗争。那时斗地主的“刑法”很多,比如冬天里扒光你的衣服,让你骑在冰凉的碾砣上,再浇上凉水,刹那间人和石头就冻在一起了,想站起来就会掉一块皮肉,血淋淋的。还有就是把你的双手捆起来,吊在房梁上,那叫空中飞燕,来回地悠,骨头节都响。或者让你举起满盆的水,举过头顶,洒一点你得舔起来……目的就是让你交出值钱的东西,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戴高帽游街示众是最轻的处罚了,可那时人们丢不起脸面,比死还难受。土改斗地主和“文革”时期斗“黑五类”如出一辙,都是“革命”行为。
李家的地主虽然没有被斗争,但也都吓得半死,多亏当时的农会主席张奎武。张奎武是李家抗活的,李家待他不薄,他下不得手,那是人性良心吧。后来的二大爷总提起这件事,总有不尽的感激和感慨——做人还是和善的好。
二大爷是个膀大腰圆的大块头。解放后,他一改豪门公子哥的形象,放下架子当根根本本的庄稼人,吸大烟的毒瘾说没就没了。1953年辽河大水过后,他从老家搬迁到是佛寺乡孟家台落户。那里有他的表妹,可以周济他一把。表妹姓魏,成分好,又是个大家族,对这个四类分子怎好不高抬贵手。怎奈得二大爷一家六七口人,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难维持温饱,亲戚供一饥不能供百饱吧。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啊?
解放前,二大爷因为花天酒地的,曾经向我家借过钱粮,我们之间既是家族又是亲戚,他和家父是姨表兄弟,解放后这欠账就黄了。搬到孟家台,生活时常拮据,二大娘就来我家串换两米。旧账不还又添新账,实在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只好硬着头皮来求借。二大爷去世的时候,正是他们家困难到了极点的窘境时刻。二大娘置办不起棺材,就用砖头垒个“地穴”葬了二大爷。一世“英雄”落得这般田地实在难以想象,悲乎,哀呼?
2 我的先祖(难得一面)(12)
2我的先祖(难得一面)(12)
待我得知二大爷去世的消息时,他已经入土2年了,实在遗憾。
二大爷是个大度慷慨之人,阔也阔得仗义,穷也穷得大方。1964年我高中毕业后,有时间走访我的家族了。1965年的春节,六大娘要我和李巨元二哥去孟家台给二大爷拜年,二大爷非留我们住一宿不可。晚上,他拿出两元钱给我们买柿子吃。我说,两元钱买咸盐差不多够吃半年的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是留着吧。二大爷笑了,他说:“傻孩子,你们才吃我两元钱,想当初我的小哥们儿们得吃我多少个两元啊……”
记得二大爷对我们从来不提往事的,更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那天真的别开生面了,他很高兴我们给他拜年吧。二大娘也在一边旁白,说旧社会我二大爷下馆子从来不让别人掏钱。
二大爷死后,他的3个儿子渐渐地发达了。1998年我去北京前,他的大儿子李开元盖起了漂亮的小楼。
在这之前的1990年,我的小女考上了西北林学院,即现在位于陕西杨陵的西北林业大学时,我和三大娘家有了联系,他们在西安。李开元得知后,让我打听一下他三婶的近况,表示对老人家的关切。
他的三婶是我的三大娘,年近九旬依然健在,而三大爷李若堂早就过世了。
三大爷李若堂很斯文,在旧社会就是个教先生,60年代初病逝沈阳。之后,三大娘跟随儿子李葆元去了西安定居。
我的小女李晓黎去西安上学时,我特地要她看看她的三奶一家人。那时我们的经济太紧张了,舍不得路费,我没有送女儿去西安。
后来听女儿说,三大娘虽然是耄耋之年,她的记忆让人吃惊,早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三大娘在年轻的时候就博闻强记,也是个很“妖道”的女人。说白了,“妖道”就是很厉害,有点男人霸道的味道。眼下都快百岁的老人了,还时常管教她的子孙,有时候还自己亲自去街上卖菜。
女儿读期间,每逢开学我都要给三大娘捎去些家乡的特产,她最喜欢吃的是辽河的虾米。虽说是点点心意,却让她乐不可支。女儿去她家时,三大娘总要女儿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她有回家的感觉。
三大娘的娘家贫寒,她自小就聪明机灵,也能说会道善解人意。大曾祖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才不把门当户对当回事,娶了她做自己的孙媳妇。我的大娘和婶子们的娘家都是豪门富户,唯有三大娘的娘家贫苦。三大娘在妯娌中是个“到得去”的人,为人处事有条有理,也不卑不亢,没有人瞧不起她,何况妯娌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啊。
1994年女儿毕业了,最后一次去看望三大娘和她的一家人。后来电话升级了,她们又搬家了,联系也中断了。到现在,一晃又过了14年,但“藕断丝还连”,血浓于水吧。
三曾祖的名讳我记不起来了。对这个支系的人我了解的甚少,只知道解放前他领着两个儿子远走高飞了。有人说三曾祖有先见之明,土改对他没有什么好结果,匆匆处理了家产去了沈阳。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华宝,另一个不清楚。
我曾想过:“文革”过去了,改革开放了,天下太平了,他的子孙为什么不打探一下老家的家族呢?我在沈阳日报、辽宁日报没少发表过文章,用的都是真名实姓,字里行间有我的“家史”、家址、家事,还有我家父的名字……难道他们一次都没有看到吗?或是当了特大的官员有意“避嫌”吗?即使有千万个理由,难道连祖宗也可以忘却吗?
三曾祖这一支系的人,对于我永远是个谜,也是我们李氏家族共同的不解之谜。
四曾祖和四曾母我接触得比较多,多于我的曾祖。四曾祖个子很高,有点驼背了,相貌和我曾祖一样的宽额头。都说人越老越像,此话不假,我二爷、四大爷、六大爷及家父的长相都像四曾祖。
四曾祖的家庭成分自然也是地主了,他只有一儿一女,从大家分得的土地安人口算是最多的了。先年,四曾祖在十佛寺有不错的买卖,人称“李四爷”。伪满和民国那年月的十佛寺是个重镇,沈阳到法库的的公路经过这里,据说是杨宇霆特地为他的家乡法库修筑的。
杨宇霆法库人,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曾任奉系军阀参谋长,1929年被张学良枪毙于老虎厅。
四曾祖也是很有心计的人,在这里开买卖真的很兴隆。解放后,四曾祖一贫如洗了,靠给别人铲碾子磨维持生计。1960年我们搬回老家时,我还看见了四曾祖背着家什出外做活呢,那是他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了。
四曾祖的女儿嫁给了新城子区烟台窝铺,是我的十姑奶。记得她未嫁人的时候,长得很白皙,总是笑呵呵的,那时我们都住在我的出生地董家窝铺。
四曾祖的儿子李春坡是我的七爷,他叫我的祖母为六嫂。祖母曲氏称七爷是李家第一号败家子,说他是四曾祖娇惯坏了的。
解放前,七爷身为农民却不辨五谷,四曾祖就送他投名师学医,日后也好养活老婆孩子,总不能靠老子养活他一辈子吧。七爷很精明,在名医魏元寿那学业有成,治疗疑难杂症无所不能。可他不专心行医,专和烟鬼们厮混,别人的并没治好,自己倒是落个面黄肌瘦。解放后政府看他在他医术高明的份上,给他个正是医生的名份,后来也因为“吊儿郎当”的工作作风把正式的职业丢了。
他是个地主成分,“文革”期间却能和共产党员的大队长汤玉清扯到一起推杯换盏猜拳行令,这也是他的一绝。那么威严的“大革命”,他因此竟然没被动一根汗毛。没有了正式行医的资格,却有人找上门来给人看病。人家知道他好酒,自然有酒肉伺候,吃了喝了之后,医药费也就全数豁免了。如此仗义怎能养家糊口?只有他自己闹个满嘴流油。到头来,还得80多岁的老父亲背着锤子、凿子养活一家人。等到他的两个儿子大一点了,七爷更有靠了,终年闲逛无所事事,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人称“李春皮”,老顽童、老顽皮一个。
四曾祖老来得子,视七爷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百依百顺。穷人家吃饱大饼子就是福分了,七爷吃四曾祖店铺里的蛋糕还嫌无味,常常咬一口就随手扔掉。四曾祖在石佛寺兴旺的时候,七爷只是个少年,就骑上日本造的“三赖”牌的自行车了。那时的自行车相当于现在的汽车了,我在1954年才看见公路上有人骑自行车。那时的七爷走到哪,狐朋狗友们就像苍蝇似的跟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