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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如此高远,青草在春雨洒过后猛地抽长。子峻夹跨着肥马,劲蹄踏地的往前直冲,想冲向天边,一洗心中那累积的怨气。
严嵩贼,误我国家、误我前程!
鞭一扬、马一跃,他几乎被摔落地。在大转一圈后,看见他的朋友,也是今科武进士的郭谏臣一路奔来。
两匹马相遇,郭谏臣勒住缰绳说:“这畜牲也是有灵性的,你拿它出气,它也会抗议。”
“不错,连畜牲也不想被当作奸臣。”子峻冷笑道。
他们沿着京畿外的荒林走着,子峻对着空旷的林子说:“这里曾是元朝的大都,是辉煌的大汗之城,所有的盖世武功,终究灰飞烟灭,我又何必挂念这小小的名利呢?”
“名利虽要看开,但想想,傅承瑞、童大祥和陈衡的才学都不如你,却因严嵩喜欢,皆能荣登金榜。明白的人,心里如何能平呢?”郭谏臣叹口气说。
“算了!有严嵩当朝,我甚至连这庶吉士也不要了,或奇Qisuu。сom书许独自去云游四海还快乐些。”子峻不禁仰天长啸,“屈之折之,百岁莫赎;不屈不折,云飞九霄!”
“好个不屈不折!干脆我也丢掉这武进士的头衔,和你游天下去!”郭谏臣豪爽的说。
他们尽情的说着,对着逝去的大元朝抒发心中郁积的垒块!
远远地烟尘滚滚,尚未走近,就看出是任良。子峻心中一紧。又有什么事了吗?
任良没下马,直接就说:“少爷,快回家吧!舅老爷到府里来了,好象很急的样子。”
舅舅亲访,可见事态严重,难道他写差试卷还不够吗?
子峻二话不说,立刻策马驰骋回京城。
徐阶的软轿已停在中庭,商议地点不在大厅,而是在任传周的书房,表示事情极为机密。
这一回,不但徐阶和任传周在,还有任夫人徐氏。
子峻仍依礼拜见,但渗着汗水的脸已布满焦虑。
“子峻。”徐阶的面色比以往都凝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似乎祸事临头,躲也躲不过了……”
看徐阶讲不下去,任传周便接着说:“严家晚宴那日,待嫁的严小姐,状元、榜眼、探花全看不上,偏偏就挑中你。严阁老今早在西苑已正式向你舅舅提亲,有意结这门亲事。”
对子峻来说,这无异是青天霹雳!为了躲严小姐,他委屈的不夺一甲,结果,将一甲拱手让人后,仍避不开严家小姐的纠缠。他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成雪上加霜的双输局面?
“不!我绝对不同意!即使要杀头,我也不会当严家的女婿,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与好臣攀亲做戚,我宁可死!”子峻咬着牙说。
“别恼成这样。”徐氏看他刚骑马回来;又气急攻心,忙安抚道:“我们大家也都不同意,严家小姐的霸道是出了名的,我们任家哪伺候得起?方才你舅舅也想了几个办法,其中一个就是你快找家姑娘纳采成亲,到时木已成舟,严家也莫可奈何了。”
“真要这么做?不能直接回拒吗?”子峻皱着眉问。
“拒绝严合老?”徐阶无奈的摇摇头,“他那人心眼儿多,又歹毒,要是惹恼了他,可是仅有家破人亡一条路啊!”
子峻很清楚,尽管心中有恨,也不敢吭声。
“现在问题是有哪家姑娘肯临危下嫁,救我们任家呢?”任传周为难的说。
这可真难了!这时局,有谁会拿着头去和严家抢女婿呢?所以,此事务必得快,要在消息尚未放出前迅速行动。
他们第一个便想到吏部左侍郎高瑜的女儿高幼梅。
任高两家原在两年前走过媒婆,当时幼梅十五岁,若非子峻的祖母去世,媳妇说不定早就娶过门,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场灾祸了。
事不宜迟,当天,任家父子连夜避人耳目的偷偷来到高府。
两方辟室会谈,高瑜一知他们来意,立刻白着脸说:“不、不!严合老选中令郎为孙女婿,已在六部传开,我有胆也不敢和他争呀!”
“这也不是争,我们两家早就谈过婚事,只是一延再延,想等小儿取得功名。”任传周恳求地说:“只要我说小儿和令媛已有煤聘,高兄不予否认,就算是我任家的救命恩人了,我任家几十口人都感激涕零呀!”
“任兄,我们是同科出身,情同兄弟,照说没有袖手旁观之理,可对方是严府,你也明白,我真是怕啊!实在不知要如何帮你……”高瑜长长的叹口气。
“高兄,不过是借你一句话。小犬虽不才,但也相貌堂堂,以前也是高兄夸过多次的,你忍心让他落入严家之手吗?”任传周又说。
“我是很喜欢子峻,作梦也想要他当女婿,但……这好为难……”高瑜仍是犹豫。
任传周忽然拉着儿子,扑通跪下,“请高兄救我们全家的命吧!”
“高世伯,子峻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句话了!”子峻被父亲的举动吓到,也不得不开口。
烛光跳动中,一人站着,两人跪着,这场面好荒谬,令子峻心中的屈辱又更深一层。曾几何时,他这松江府才子连娶个妻子都要双膝下跪,贬抑自尊的求人怜悯?
此刻,他真想拂袖而去,管他风、管他雨、管他严嵩的气焰高过天,他根本不想娶严家小姐或高家姑娘,大不了,和尚庙也能纳人,不是吗?
他正要扶父亲站起,放弃这苦苦哀求,高瑜忽然点头说:“好吧!我向来爱子峻的才,为了他,我就赌了,我们两家从此休戚与共、祸福相依。”
“高兄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任传周激动地说。
子峻的感谢却说得极为勉强,他一向心性高傲,但打击一直来,逼他不得不折辱自尊,此刻,功名及妻子都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场噩梦。
这些委屈,让他失去了豁达,恨意只有愈来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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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氏皮肤溃痒的症状,在吃了解毒丸后,仍没有好转的迹象,偏偏身体有恙,心也烦,她在三面开的厢房中静坐着,旁边是媳妇左氏,正叨念着……
“据世蕃说,任家和高家的那门亲事,原来是没有的,锦衣卫都调查过了,那分明是冲着咱们严家而来的。世蕃说,不结就不结,有何希罕,咱们茉儿有多少人抢着要,还怕嫁不掉吗?不过,就是咽不下这口欺负人的气,非给任高两家一点教训不可……”
欧阳氏摆摆手,要她住嘴。
不远的曲廊处,茉儿在阳光下坐着,望着灿烂开放的牡丹及杜鹃,嫩红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神情,一会又悄悄地笑了,这分明是女孩儿思春的样子。
她的一颗心完全在任子峻身上了。
再远处,是青蓝琉璃瓦,皇上赐盖的,可见严家蒙受多少思典呀!欧阳氏想着自己初嫁时可不是如此,当时,严嵩只是一介寒士,为人木讷拘谨,但皇上偏偏喜欢他这份慎言的脾气,不断的提拔他、重用他,最后甚至以他为耳目,给予完全的信任。
人发达了,毁誉也就跟着来,斗到不是生就是死的地步。严家所做的,不过是皇上要求的,但大臣屡次认为严嵩没尽到劝戒之责,弹劾攻击样样来,不置之死地似不甘心。
为人臣自然是皇上的旨意最重要,不是吗?
欧阳氏比较忧烦的是严世蕃。一个独生儿子,也真宠溺得过分,但已是大人,想管也管不动,好在小错不断,大过却无。此外就是茉儿,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
茉儿水葱似的人儿,比姊姊多了一份纯真和深情,总希望她能有个满意的归宿,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欧阳氏差使着丫环唤茉儿过来。
茉儿穿著新做的长衫,粉雕玉琢的,极惹人怜爱。
欧阳氏故意说:“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天天就只想着自己要做新娘子了吗?”
“奶奶,我才不想那事呢!”茉儿脸蛋通红地反驳。
“哼!还辩。”欧阳氏笑说:“你就指名着要任家公子,万一人家娶妻或订亲了呢?”
“他才没有呢!”茉儿发现自己有点儿失言,忙又说:“我相信他没有。”
“看一眼怎么准呢?万一他有呢?”欧阳氏试问。
茉儿以为大伙是在逗她,因此故意说:“若他已有妻室或未婚妻,我就不嫁,反正别人我都看不顺眼,宁可当个老姑婆陪奶奶住。”
“胡扯!奶奶哪能陪你一辈子?”欧阳氏笑着说。
茉儿半正经地回答,“奶奶若不陪我,我就削了头发,出家当尼姑去!”
“瞧!愈说愈没规矩了。”左氏望着继女说。
“茉儿是实心,哪像你们的心都是虚的,没句好话!”欧阳氏骂骂媳妇,再拉着孙女的手说:“你真的非任子峻不嫁罗?”
“我没这么说。”茉儿蹙起眉心、咬着下唇,“我是说,要嫁就只嫁任子峻,其它人都仅仅是讨人厌三个字而已!”
这下子,女孩儿家心里的话已再清楚不过了。
茉儿被表姊妹带去放风筝后,欧阳氏叫丫环关几扇窗防着潮气,再对左氏说:“世蕃确定任家和高家的亲事,是在咱们之后才定的?”
“锦衣卫的报告错不了的。”左氏说。
“那我们得争这个理,茉儿是皇上封的‘云里观音’我不信京城里有谁比她更好。”欧阳氏也有些不悦的说:“我倒要任家明白,能娶到我的茉儿是天大的福气。”
“这……就非得便宜任家吗?”左氏说。
“你没看见茉儿那个笃定的样儿?她那妞儿虽性情好,但脾气倔时也不得了,她要任子峻,就替她找任子峻吧!”欧阳氏说完,连咳了好几声,“她和你们都是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左氏撇撇嘴,她可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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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峻在众庶吉士中,很幸运地被选入翰林院,虽然不似﹂甲为正式编修,但他的实习身分晚个三年或许就会改变。
这主要原因是他在国子监读书时,表现良好,很多人明白他名列二甲,是为“失常”加上他是次辅的外甥,又暗传是首辅的准女婿,没有人敢怠慢。
子峻一心熟悉新职务,完全没注意到四周的诡异气氛。
一个泥泞的雨天,他回到府里,也没留心到来为婚礼筹措的布商裁缝全解散了,左边客厢房内漆黑一片。走进大厅,只见父母愁眉不展,大嫂和弟妹都借口回避。
徐氏拿了一份红帖给儿子说:“这是高家退回来的,说……八字不合。”
子峻愣住了。莫非整个事情急转直下,他结果还是白跪一场?
“借口而已。”任传周说:“锦衣卫找到高大人,说他手下有一笔税收不清楚,要送查,就知道是谁在搞鬼了。高家再不退婚,明天就会莫名其妙的被送进大牢,我们不能怪人家害怕得急急撇清。”
“天呀!姓严的真是欺人大甚了!”子峻双手握拳,恨恨地说:“他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就是要你娶严家二小姐。”徐氏无奈地说。
子峻又想起在淳化的惊鸿一瞥。他怎能和那种粗蛮俗气的女人过一生呢?他突然跪下来说:“事到如今,请爹娘允许孩儿剃发为僧,免得为家中带来大祸。”
任传周叹口气说:“这也太慢了。”
徐阶取来另一个镶有华丽花纹的红帖,“严二小姐的八字已经送过来了。”
子峻打开一看,红笺洒金字……严世蕃次女,闰名严鹃,年十八岁。他直直瞪着那些字,像火烧似的,蔓延在天地四方,令他没有喘息的空间。
“这庚帖还是锦衣卫白靴校尉,护着宫里齐公公送来的。齐公公说,皇上曾赐严二小姐‘云里观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