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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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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务必转告他,一定,一定!

神啊,感谢你,经过这一番忏情以后,我觉得心中

舒畅了不少,我又寻回了我的路途,其实,我不曾迷路,

只是路途中雾气重了些,而岔路又多了些,如此而已。

青,前面是我跪在神前的祈祷词,我源源本本的写

下来,在你面前披露我的内心世界。青,不要又胡思乱

想起来。我还是那个在水源路跟你发誓的鸵鸵,只是我

好累好累,好脆弱好脆弱,又好想你好想你!你知道,我

就是那样一个不能忍受寂寞的女孩!救我!青,救我!救

我!

鸵鸵三、廿二、凌晨

韩青把这封信一连看了好几次。然后,他冲到连长面前,用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神色,请求给假三天。在军中,请假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说得出正当的理由。但是,韩青那种不顾一切的坚决,那种天塌下来都不管的神态,以及那种形之于色的沉痛,使那好心的连长也心软了,于是,他居然奇迹般的请准了假。没有打电话给鸵鸵,他直奔台北。火车抵达台北,已是万家灯火了。在车站打电话到玩具公司,早已下班了。他想了想,毅然的叫了一辆计程车,叫司机驰往三张犁。

三张犁,那栋坐落在巷子里的两层楼房,韩青曾屡屡送鸵鸵回来过,每次站在巷口,目送她进门,她总会在门口,回头对他挥挥手。现在,那栋房子就在面前,里面迎接他的,不知是福是祸,但是,他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更坚定过,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做一件他早就该做的事,敲开这房门,然后走进去,去面对那个家庭。那个他生命中必将面对的一切,鸵鸵,和她的家庭。他走过去,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剪到齐耳的短发,穿著国中的制服,不用问,他也知道,这就是鸵鸵的小妹,大家叫她小四。小三已读高中,老二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奇怪,韩青对他们全家都那么熟悉,而这全家却都不认识他。小四用惊愕的眼光看著他,问:

“找谁?”“袁嘉珮。”他简单的说。“你姐姐。”

“她还没回来呢!她陪客人吃饭去了,你是谁?”

陪客人吃饭去了!是那个在欧洲有别墅的“柯”了!韩青的心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但他却往前迈了一大步,走进院落,走向里面的房门。匆匆,太匆匆22/30

“小四!”他清楚的说:“告诉你爸爸和妈妈,说有个名叫韩青的人要见他们!”“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四?”女孩惊讶万状。

“不止知道你是小四,还知道你叫袁嘉琪,小三叫袁嘉瑶,老二叫袁嘉礼。你正念国三,暑假要考高中。”

“你是谁?”小四笑著嚷。又惊讶又好奇,眼珠骨碌碌转,有几分像鸵鸵。“我是……”他想了想。“我是韩青,你未来的姐夫。”

“啊呀!”小四惊呼,用手蒙著嘴,返身就往屋内跑,一面跑,一面大声喊著:“妈!妈!有个阿兵哥,说他是我的姐夫,来找大姐了!”这一喊,把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动了,一阵零零乱乱的脚步声,首先跑出来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不用问,韩青也知道,这就是鸵鸵的母亲了。她高大,整洁,不施脂粉,眉目间,有那么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站在那儿,她满脸充满了惊愕与不解,双目炯炯的,带著无限怀疑的盯著韩青。

“你是什么人?”她冷冷的问。

看样子,他要对每个人重复自己的身分,他真想一次解决这种考问。他脱下军帽,点了点头,说:

“伯母,我是韩青,请问伯父在家吗?我可不可以进来向你们慢慢说!”袁太太盯著他,或者是他脸上那种坚决,或者是他眉宇间那种迫切,使这位母亲让开了身子。他走了进去,立刻,他就被许多眼光所紧盯著了,小三出来了,老二出来了,小四还没走,而鸵鸵的父亲袁达——一位极具威严及风度的中年人,正站在客厅正中间,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不愧是军人出身,袁达看起来还很年轻,腰杆挺直,肩膀宽厚,眼光凌厉。“你说你是嘉珮的朋友?”他锐利的问。“是。”他很快的回答,自己也不知道从那儿来的胆量。“我和嘉珮——”真怪,叫惯了鸵鸵,再称呼“嘉珮”似乎太陌生了。“在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四日认识,到这个月二十四日就满了四十一个月。我毕业于文化大学劳工关系系,目前正在服兵役,七月就要退伍了。我早就该来拜见伯父伯母,只是鸵鸵说时机未到。我想,我不应该再迁延下去,因为,我必须来告诉你们,我深爱著你们的女儿,而鸵鸵,也深爱著我。我们准备在我退役以后结婚!”

这篇话显然震惊了每一个人,室内突然间变得好安静,大家都呆呆的瞪著他,好像他是个乘坐飞毯,从天而降的童话人物。好半天,袁达才重重的咳了一声,指指沙发,命令似的说:“坐下!”他坐下了。袁达燃起一支烟,一时间,似乎不知该怎么办好,韩青显然给了他们一个太大的意外。然后,他忽然就生气了,回头瞪视著那呆若木鸡的妻子。

“很好,”他对太太点著头:“我在外面忙事业,你在家里做什么?嘉珮的一举一动,来往朋友,你注意过没有?这下子,好极了!有个陌生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来,通知你,他要和你女儿结婚……”“这……这……这……”袁太太张口结舌:“你怎么怪起我来了?你该去问嘉珮呀!嘉珮从念大学,就没停过交男朋友,谁知道这位这位……这位……”她盯著韩青。

“韩青。”韩青再重复了一次,抬眼望著两位长辈。他身子笔挺,眼光坚决,声音稳定,每一个字,都像金铁相撞,铿然有声。“我知道你们不认得我,我知道你们根本没听说过我,我知道你们又惊奇又愤怒,我知道你们也不打算接受我。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们,鸵鸵和我相识相知相爱,我们也经过一大段艰辛的心路历程。这些年来,她胃痛,我给她买药,她心情不好,我带她看海,她感冒,我陪她看医生,她念书,我陪她查字典,她考试,我陪她温功课,她快乐,我陪她上天堂,她悲哀,我陪她下地狱!能相聚的每分每秒,我们聚在一起!不能相聚的每分每秒,我们的心在一起,今天我敢站在这儿,我敢面对你们两位,只因为鸵鸵给了我一封信,她在向我呼救!我不能不来!不管现在她在什么地方,不管那个跟她在一起的人有多么优秀,有多么杰出,他绝对抵不上我爱鸵鸵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所以,我来了!我来救鸵鸵,也救我自己!因为,万一她不幸,我会比她更不幸!”袁达夫妇愕然对视,说真话,他们对韩青这一大篇话,几乎根本没有听懂,也根本没有弄清楚,更搅不明白,他为何要救鸵鸵,又为何要救他自己。

在韩青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时候,谁都没发现,鸵鸵已宴罢归来。她一走进客厅,看到韩青,她整个人就傻了,像被钉子钉在那儿一样动也不能动了。

然后,她听到了韩青这篇话,看到了他眉端眼底的坚决。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不了解韩青,都看不到他讲这篇话时,他的心在如何滴著血,那么,就只有一个人可以了解,可以看到,可以感觉,可以和他一起滴血……那就是鸵鸵了。听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了,张口呼唤:“韩青!”韩青一下子回过头来,和鸵鸵的目光接触了。在这一刹那间,如电光与电光的交会,两人心中都震动得怦然而痛。世界没有了,天地没有了,父母不存在,小三小四都不存在……他们只看到彼此,看到彼此痛楚的心灵,看到彼此烧灼的心灵,看到彼此煎熬的心灵,也看到彼此热爱的心灵……

“韩青!”鸵鸵再喊了一声,面孔白得像纸,泪水迷蒙了视线,思想混乱成了一团,迷糊中,只觉得自己那么可鄙,居然写那封该死的信给他!后悔,惭愧,惶恐,感动……一下子齐集心头,她昏昏然的伸手给他,昏昏然的说了一句:“惩罚我吧!骂我吧!责备我吧!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

“别说!鸵鸵!”韩青站起身子,张开了手臂:“不能把你保护好,是我的过错!不能让你远离诱惑,是我的过错,不能让你在需要我时,守在你旁边,是我的过错!不能在你寂寞时慰藉你,在你脆弱时坚强你,在你疲倦时安慰你………都是我错!都是我错!”她立即飞奔而来,扑进了他怀里。痛哭著把脸埋在他那宽阔的、男性的胸怀里。他紧拥著她,闭上眼睛,下巴掩进她那又黑又密的长发中。袁达夫妇是完全傻了,然后,袁太太才发现似的对小三小四大吼:“进去!都进去!有什么好看!小孩子不许看!”

那一对拥抱的人儿继续拥抱著,对袁太太的吼声恍如未觉,这一刻,除了他们彼此的心声外,他们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匆匆,太匆匆23/30

19

韩青又回到营区继续服役了。

经过了三天的相聚,三天的长谈,三天在袁家公开的露面……鸵鸵和韩青,好像在人生的路途上都往前迈了一大步。袁达夫妇,开始认真研究起韩青来,把他的家世学历来龙去脉问了个一清二楚,韩青坦白得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袁达夫妇知道他只是个来自屏东小乡镇的孩子,家里在镇上开著小店……夫妇两个只是面面相觑,一语不发,韩青感到了那份沉重的压力。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出身配不上鸵鸵,但是,袁家上上下下,连小三小四都投以怀疑的眼光。于是,他终于明白,鸵鸵说“时机未到”的原因了。而当袁达夫妇进一步问他对未来的打算时,他只能说:

“我会去找工作!”“找什么工作?”袁达锐利的问。

“大概是工商界的工作,我学的是劳工关系呀。”

“那么,是拿薪水的工作了。如果你顺利找到工作,起先你会列入实习人员,然后受基本训练,正式任用,可能是一年半载以后,那时,你会成为某公司的一个小职员,每月收入一万元左右的薪水,再慢慢往上爬,爬上组长、课长、副理、经理……大约要用你二十年的时间。”

他瞪视著袁达。“那么,伯父,您有更好的建议吗?”他问。

“我没有。”袁达摇摇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念大学时,你可以向家里要钱,你可以做临时工赚生活费。婚姻,是组合一个家庭,你并不是只要两情相悦,你要负担很多东西,生活,子女,安定……和一切你想像以外的问题。我看,你慢慢想吧,你的未来,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我只怕嘉珮,等不及你去铺这条路!”

他回头去看鸵鸵,鸵鸵默默无语。鸵鸵啊,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不能跟我一起去铺这条路吗?然后,他又更体会出鸵鸵那“时机未到”的意义了。

袁太太是个自己没有太多主张,一切都以丈夫的意志为意志,丈夫的世界为世界的女人。对于袁达,她几乎从结婚开始就深深崇拜著。因而,对管教子女方面,她一向也没有什么主见。她心地善良,思想单纯,是非观念完全是旧式的。对于“人”的判断,她只凭“直觉”,而把人定在仅有的两种格式里,“好人”和“坏人”。韩青忽然间从地底冒出来,严重的影响到她母性的威严,又让她在丈夫面前受了委屈,她就怎样也无法把韩青列入“乘龙快婿”的名单里去了。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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