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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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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凋谢了就没有了。”

“是吗?”我看他,反问著。“看样子,你把这题目交给我了?好吧,让我们来试试看,看能不能为鸵鸵留下一些东西,那怕是几片叶子!”他看著我,非常真挚,非常诚恳,而且,他平静了下来。

“谢谢你!”他说。他告辞的时候,天色已有些蒙蒙亮了,我送他到门口,看著他孤独的影子,忍不住问了句:

“以后预备做些什么?”

“以后?”他歪著头想了想,忽然微笑了起来,这是他整晚第一次笑。“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去巴黎,去香榭大道,去罗浮宫,去拉丁区……然后,我会说:鸵鸵,我终于带你来了!”他走了。走得居然很潇洒。

我在花园里还站了一会儿,发现有几朵沙漠玫瑰枯萎了,我机械化的走过去,摘掉那谢掉的花朵,心中朦胧涌上的,是李后主最著名的词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的眼眶又湿了。人生就是这样的。怎怪我一直重复著类似的故事?前人的哀痛与无奈,在现代的今天,岂不是同样重复的存在著?岂不是?

我走回屋里,让一屋子的温暖来包围我,人,该为那些爱自己的人好好活著,一定,一定,一定。

—全书完—一九八二年九月七日深夜初稿完稿于台北可园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深夜修正于台北可园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五日午后再度修正于台北可园后记

韩青在七月三十一日来访以后,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写这个故事了。或者,我也该让这故事在我记忆中藏上三年五载,再来提笔。但,我竟连一日的耽搁都没有,就在八月一日晚间,立刻提笔写起“匆匆,太匆匆”来。对我自己而言,这几乎是一项“奇迹”。我一向不肯很快的写“听来的故事”,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它,来吸收它,来回味它,直到我确认它能感动我,说服我,也确认它本身有力量能支持我从头一个字,写到最后一个字,我才会开始去写它。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是韩青的恳切,是鸵鸵在冥冥中协助,我居然这么快,这么毫不犹豫的提笔,而且,立刻,就把整个自我都投进去了。八月,天气正热,埋首书桌一小时又一小时,并不是很“享福”的事。可是,就和往常一样,我感动在我笔下的人物里,我感功在鸵鸵和韩青的热情里,我感动在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的各种小节中,于是,我又忘记了自我。我在本书的“楔子”和“尾声”中,都已详细交代过本书的故事提供者,和资料来源。在这儿,我就不再赘述什么。我想,读者也不会再追问这故事的真实性。不过,我早就说过一句话,不论多么真实的故事,经过我重新整理,编辑,去芜存菁以后,故事的写实性或多或少要打相当大的折扣。毕竟,我并不在写“传记”,我只写一个“故事”,故事中令我感动的地方,我会强调的去描述,故事中有我自己不能接受的地方,我就会把它删除掉。因而,不论多么真实的小说,经过作者再写出来,总会与事实仍有段距离。不过,本书中所有引用的书信、日记、小诗、小笺……都出于鸵鸵和韩青的手笔,故事的进展,他完全依照他们的资料记载去进行的。

从来没有一个故事,像“匆匆,太匆匆”带给我这么大的“震撼”力。这种“震撼”,并不单纯来自韩青和鸵鸵的恋爱,而更深刻的来自“生命”本身。我从没有一本书这么多次面对生命的问题。不该来的“生命”往往来了,不该走的生命又往往走了。我很渺小,我很无知,我也很困惑。这本书里,从韩青邻居老婆婆的死,太师母的死,小伟的死,到鸵鸵的死……我真写了不少死亡。这就是真实故事的缺点,那么多不可解的“偶然”都凑在同一本书里,而这些都是真的!对这些“死亡”,我困惑极了。我惋惜小伟,我惋惜鸵鸵,无法形容我惋惜得多么深刻。除了对“死亡”的困惑,我也不讳言对“生命”的困惑,例如小梅梅的存在与否,和这一代年轻人(当然,只是我书中的一小部份,绝不代表全体)的迷惘。哦,其实,难怪年轻人是迷惘的,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迷惘的。前不久,曾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报导,据统计,台湾的年轻人,死亡率竟高过老年人好多倍!那统计数字使我那么吃惊,那么不敢相信!据云,年轻人的“意外死亡”太多了,例如车祸、登山、游水、打架……我真不懂,这一代的年轻人为什么如此不珍惜自己呢?如此不爱护自己呢?就算不为自己而珍惜生命,也该体会“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呀!也该为那些爱自己的人著想呀!

“匆匆,太匆匆”因为机缘的凑巧,中国时报发行美国版,向我邀稿甚急。所以,在全稿尚未完稿前,就在八月二十七日开始连载,九月号皇冠也同时推出。在这儿,我必须提一下,自从“匆匆,太匆匆”开始连载,有许多鸵鸵生前的至亲好友,都纷纷和我联系,并主动提出更多有关鸵鸵的资料。我在这儿,一并向鸵鸵的亲朋好友致敬致谢。因为本书的原始资料,来自韩青,更因为新资料提供出来时,本书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所以,我没有再采用新资料,以免这本书中旁枝太多,而流于琐碎。不过,对那些提供资料的人,我仍深深感激。我的写作,一向是很累的。许多人看到我每年总有两本新著交出来,就认为我一定写得很“容易”。事实上,我的写作总是艰辛而又痛苦,这份“挣扎”,也只有我身边的人才能体会。“匆匆,太匆匆”也一样。面对满屋子的书信、资料、日记……我一面写,还要一面查资料。有些地方,实在不了解,就只好拨个长途电话去问韩青。韩青的合作非常彻底,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当我的问题触及他心中隐痛时(例如鸵鸵几度欲振翅飞去),他才会略有迟疑。不过,他依然尽力做到了坦白。当他知道我真的在写这故事了,他又惊又喜又高兴,他说:“我好像了了一件心事。今天我去上班时,居然注意到田里的秧苗,都是一片绿油油的,充满了清新和生机。好久以来,我都没有注意过我身边的事物了。”

我听了,也很安慰。只是,我耽心他读到这本书时,会不会再勾起他心头的创伤?我也很担心,我笔下的韩青和鸵鸵,会不会写得很走样?我最担心的,是鸵鸵的家人亲友(或我不知道而未提及的人),会不会见书而伤情!以及书中其他有关的人物,会不会追怀往事而又增惆怅!果真如此,我很不安,我很抱歉,我也很难过。无论如何,我写此书时,是怀著一种近乎虔诚的情绪去写的。我爱鸵鸵,我爱书中每个人!我多希望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活著去爱,活著去被爱,活著去抓牢“幸福”!写完这个故事,我自己感触很深。生命之短暂,岁月之匆匆,人生,就有那么多“匆匆,太匆匆”!那么多的无可奈何!青春,爱情,生命……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东西,却不见得每个人都能珍惜它们。于是,我也感慨,我也怀疑,我也想问一句:“永恒”在哪里?什么东西名叫“永恒”?前两天在报上读到倪匡先生的一篇短文,结尾几句话是:

“永恒的是日月星,人太脆弱了,不要企求永恒。”

我有同感,真有同感!人,太脆弱了!

“匆匆,太匆匆”总算完稿了。写完,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不知道鸵鸵泉下有知,是否能了解我写作时的虔诚?不知我笔下的木棉花,是否为鸵鸵心中的木棉花?这些日子来,看鸵鸵的信,看她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看她那万种深情,千种恩爱的句子,看她那对自我心理变迁的披露,看她对“成长”和“人生”“社会”的种种见解……我不止一百次扼腕叹息,这样一个充满智慧,充满才华,充满热情的女孩,竟在花样年华中遽然凋谢,难道是天忌其才吗?

真的,人,应该为爱自己的人珍惜生命,应该为爱自己的人珍惜感情。写完本书,我却真想对我不了解的人生、生命,和感情说一句:“匆匆,太匆匆,

匆匆,太匆匆!”

琼瑶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六日午后写于台北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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