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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底下,他们爱他、敬他如神祇。但人们不知,三年前他加官封爵,手中更握有十万兵力,与两位上将军兵权三分,俨然成为国中第一武将,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会突然自释兵权,离开王城,来到这荒凉边地,仅仅领着八千人马戍守关防?
“将、将军!”砚青急忙打直双腿,崇敬地看着他。
卫齐岚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砚青,你听好。名义上我是将军,你是下士,但只要你同我一起站在这道城墙上的一日,我们便同是东陵的兵士,没有尊卑之分。这句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但我要确定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砚青立即精神一振,“是的,将军。砚青明白了。”
容四郎微笑地看着砚青精神抖擞的挺直身体,他转头对卫齐岚说:“将军请随我来,我带你看样东西。”两人只有在部属面前,才会以军衔相称。
卫齐岚点点头,跟着容四郎移步到烽火台前,无声地遣退站岗的士兵。
两人一同抬头看向毫无遮蔽的天象。
只见遥远的东方,两星一明一烁,一团带紫的云气缓缓聚于两星之间。
卫齐岚不懂观天象,他等候精通此道的容四郎解释。
容四郎不无忧虑地说:“岁犯右星,将军有难。”
卫齐岚仔细地看着那星象的变化,良久,他低头转看向城墙外辽阔的荒漠。“看来得准备回京了。”
七日后,一名从王城快马加鞭赶赴边关的使者传来紧急军令。
上将军之一,金虎将军暴毙身亡。
朝廷有令,同关暂由副将代为戍守,紫衣将军即刻入宫听诏。
项少初经常作着梦。
这一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可是却控制不了梦境的发展。
当他满头大汗地挣脱梦境清醒过来的时候,梦魇初醒,他也看清了情势。
金虎上将突然暴毙身亡,朝中分水的两派势力即将漫淹东陵。
他披上外衣,走出了王上亲赐的豪华“侍郎宅邸”,看着桂中银蟾。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单薄的身形上,银色的浅月恍似被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叹息声中,没有人知道,这名在两年前孤身闯进了朝廷,进了王宫,使君王“偶尔”不早朝的男子,此时此刻,肠中千回百转的思绪。
他的随身女侍秧儿发现主子醒了,连忙推开门扉,拿着一件保暖的披风走了出来。“大人,外头天冷,还是回房歇息吧。”
肩头披上温暖的披风,他摇摇头,挥手道:“你去睡吧,我想练会儿字。”
正欲举步,已经停了许多天的雪又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一片羽绒似的雪花飘落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抹便化了。
看来春天快来了呢,这是最后一场春雪了吧。
第三章返回王城凤天的路上,道路由于积雪开始融化而泥泞不堪。
紫衣将军在收到军令后的次日,便轻装单骑地踏上赴京之路,身边仅跟着一名儒士打扮的容军师。
不同于第一次从同关赴京的意气风发,三年多来,卫齐岚脸上添得更多的是北境漠地的风霜,而非彪炳战功加身的光彩。
马蹄驰骋在难行的道路上,他的内心也毫无轻快之意。
相较于一语不发而面色凝重的将军,一路追随在卫齐岚身边的容四郎则显得快活许多。他一面细说着自己有多想念凤天的美酒,以及三年前匆匆离开时,没有多带几桶酒实在可惜,如今有机会回来定要多喝几大桶云云;一面又不忘在看到初春的好风景时,连连呼唤同伴多看几眼,说什么怕以后没机会再看之类的。
卫齐岚因他话中的夸张频频摇头,缓下马儿奔驰的速度。“没那么夸张吧,听你把回凤天说得像是要一去不复返似的。”
容四郎也跟着缓下坐骑,瞪他一眼。“若不是一去不返,你干嘛不带几个坚持要随行进京,武艺高强的兵士。”
同关的兵士们一得知身在王城的金虎将军暴毙身亡,而他们的将军突然被召回王城,虽然不明情势,但都心生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好几位追随多年的兵士们纷纷主动要求随行,当场让这位素来不爱以威势服人的将军横眉竖目起来,严令所有兵士不得随行,否则军法侍候,这才遏阻了八千兵马随将领入京的情势。
结果到最后,只有容四郎一人得以随行。
离关当日,容四郎的营帐中,兵士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嘱托这位智赛诸葛的军师好生“照顾”将军。尽管他们皆不确定将军这一趟王城之行是凶是吉。
容四郎一方面觉得啼笑皆非,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些兵士们的赤诚。
只是这样的忠诚原该属于国家,而非属于一人。那么,这样的忠诚是祸是福?连他都不敢肯定了。
接到军令的次日清晨,卫齐岚照常亲自带领校场中的操练。操练结束后,将帅印交由副将李忠后,便轻骑上路。没有回头的他,浑然不知,同关城墙上,上从副将,下至兵士们眼中的不舍之情。但这些,容四郎都看到了。他自是明白这名将军爱护旗下兵士的良苦用心。
若卫齐岚不是这样一名珍惜一兵一卒的将领,当年狼河一战,只是军中一位小小军尉的他,又岂有在殊死战中带着残余的兵士们杀出一片生天的机会。
他的眼底,有一抹不常出现在武将身上的温柔。
再加上天生自然豪迈的气概,使得这位将军跟一般的将领不太一样。
只见卫齐岚忽而大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要一大群人跟在身边“壮胆”才敢入京。”
容四郎似有意与他唱唱反调。“既然你如此“胆大包天”,那么何以离开同关的这一路上,你一张脸臭得吓死人。”
“我没有臭着一张脸。”
“那么难道你是打算要慷慨赴死?”如果是,别说他会跟他一同进京,半路上他就要跟他分道扬镳,保命为先。
“我没有要慷慨赴死。”
“咿,”容四郎沉吟一声,“你肚中肠子究竟打了多少个结?”
“我的肠子没有——”思绪一转,他忽而道:“难道料事如神的容军师竟猜不出我的心思?”
被戳中要害,容四郎双肩一耸,大方承认:“我自恃猜得出每个人的心事,却老猜不中你的。”不然又何必一路跟在他身边,只为了想读懂他卫齐岚这本“天书”。他容四郎并不特别喜欢战争,会投身军旅,纯属“意外”。
卫齐岚有些讶异,因为他并没有把思绪藏得很深,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容四郎怎会猜他不着。或许,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容四郎决定不再旁敲侧击,直接干脆的发问比较快。
“这半个月来你我日夜兼程,总算在今天踏上了风川地界,三天后就可以到达凤天了,我却还摸不清楚你到底打算拿这件事怎么办。你到底在想什么?好歹也透露一下吧,大将军。”
风川是东陵首府,王城凤天的京畿之地,踏上了风川地界,离王城就不远了。而卫齐岚迄今却尚未透露,进宫之后,他打算怎么做。
其实困扰卫齐岚的,只有两件事。“其实我是在想两件事,其一,我在想金虎将军的死。”
容四郎眉头微挑。的确,金虎将军之死,确实是整件事情的症结。这位德高望重的上将在东陵国中持有呼风唤雨的权力而不自觉,终于遭人暗算。大概没有人会认为他的暴毙是一件单纯的意外吧。
从他们一路上听来的传闻得知,目前十五万大军在将军之子金隶儿的临时统帅下,威吓朝廷必须找出凶手,否则不肯善罢干休。
此时此刻,十五万大军正驻营风川州城之外,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挥兵动武,王城的安危岌岌可危。而重点是,究竟是谁胆敢动了这一只棋子,让东陵的分水势力失衡?
“你觉得这件事应该会是谁做的?”卫齐岚马不停蹄,问容四郎。
容四郎早早想过。“金虎上将是当今王上的母舅,跟王宫一向交好,却一直为朝中大臣所忌惮;而临王手中握有王城禁卫军一万五千人马,如果不是有金虎将军的十五万大军长期以来一直牵制着,只怕临王早已杀入金阙宫,自立为王了。”
“既然情势这么凶险,那么你再说说,王廷召我回京的用意何在?”守边三年,他还以为自己的存在早被遗忘,却不料终究还是卷入了朝中这场迟来的纷争。
容四郎正欲开口,突然心思又一转。“老问我的看法,你还没说你在想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被跟踪了呢?”
“哦?”容四郎眼中泛起一股笑意。他武艺不佳,勉强只能自保,自然无法察觉身边的动静,不像卫齐岚,身边风吹草动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出同关,就有人远远地在注意着了。”
“哦,所以你在想的第二件事就是——”
只见这位将军爽朗一笑。“我在想,究竟谁会是第一个出城来迎接我们的人?”
“请王上为我父帅严惩凶手!”
金虎将军暴死后,金阙宫中便乱成一片。
先是上将之子金隶儿在未经通报的情况下闯入了王上的寝宫,执意请求王上为他父亲找出凶手,代父报仇,大有王上不答应便不罢休之意。
接着,连太后也踏出深居浅出的玉珪宫,请求王上主持公道,为兄长雪仇。
金虎将军麾下将士们更在军营市甲鼓噪着要严惩凶手。
朝中陷入一片混乱,两派朝臣各自疑心对手,已有谣言传出金虎将军暴毙的前一日,曾经到过临王府中。临王顿时成为千夫所指的嫌疑犯之一,却仍从容不迫地入宫参与朝议,仿佛金虎上将之死,与他全然无关。倒是支持临王的部分朝臣与吏部尚书身边的一派朝臣在情势未明朗时,即开始互相攻讦了起来。
一日,少年王上早朝迟到后,看着互相攻讦的臣子与气氛混乱的议事厅。
连连叹息三声后,竟挥手要宫女送来早膳,甚至唤来宫姬。随后就在议事厅中,邀请临王与吏部尚书一同用起精美的膳食,欣赏起宫姬曼妙的舞姿来了。
当场看得朝臣们面面相觑,停止了有端的攻讦与无据的嘲讽。
当然,这位少年王上也不忘招来他的爱卿礼部侍郎随侍身侧,甚至还当众亲自喂食了项少初。让端坐一旁,向来严守廷礼的吏部尚书“看不下去”,当场称病告退。倒是临王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用了一碗炖得精烂入味的燕窝粥。
叔侄俩有说有笑,不像为王位你争我夺的生死大敌。
忽然,便听到这位“日渐荒淫”的东陵少王道:“朝中发生了这等大事,怎么可以少人来共襄盛举。”
即刻命人取来笔墨,由礼部侍郎操笔,书下王令。
宣紫衣将军卫齐岚即刻入宫听诏
这是天圣三年冬二月发生的事。
从天而降的最后一场冬雪,覆盖了戍边将军回京的路。
凤天城外设有十里亭,历来出城的官员都会在此亭设宴送行。
送行最远,以十里为限。送到此地,便宾主尽欢,不再相送。
时间大约是午时左右,两名轻骑从城外平原上快速地朝王城干门的方向而来。
候在十里亭内的众人一见远处烟尘,纷纷奔出亭外。只不过,今日众人不是为了送行,而是为了迎接一名远从边关归来的将军。
卫齐岚眼力极佳,远远地便见到十里亭中的动静与杂沓的人影。
容四郎随后也瞧见了。
两人脸上的表情除了有些疲惫外,都看不出任何异状,在接近十里亭时,便被十来个仆人打扮的人给阻了下来。
“来者可是紫衣将军?”不知何人高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