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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暖阁里,只有上了年纪的御医沉重的呼吸声。张嫣凝视着手腕,竟紧张起来,那种渴盼的心情压迫着胸膛,心跳越来越快,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法骗自己,她想要一个孩子。原来,她就是这么一个俗气的女人,身处在后宫中,根本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怎么可能做到不争呢?看见人家有,难道她不心酸吗?看到他搂着孩子时雀跃的神情,难道她不觉得苦涩吗?
老天也赐她一个吧,看在她这么虔诚的份上。
“娘娘,”御医站起身来,拱手道,“据老臣诊断,娘娘已有身孕两个月。恭喜娘娘。”
御医稳重的话语平静地在殿内响起,张嫣怔住,泪水一瞬间涌了出来,模糊了双眼,心里头的欢喜和甜美竟无法用言语形容。
翠浮惊喜得昏了头,一遍遍地问御医:“真的吗?不会错吧?可千万不要错啊。”
这消息像旋风一样,瞬间刮遍了坤宁宫,人人欢喜,争着拥着抢上前来道贺。张嫣平静下来,招手叫吴敏仪,面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娇羞笑容,那娇羞晕红了她两颊,端丽的容颜美得叫人心碎。
“找人告诉陛下。”她说,声音里有些颤抖。
吴敏仪握住她的手安抚:“高永寿早就去了。”
天启正闷闷地给木板钉钉子,听了高永寿的话,大叫一声,扔了斧头就跑。斧头砸在客氏脚下,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他高兴坏了,到了坤宁宫,也不顾众人在场,搂着张嫣满屋子转起圈来。张嫣给他转得头晕眼花,只得紧紧环住他,花香和沉香木的香气一起袭来,熏得她快要醉了。
“终于让朕等到了。”放她下来,他抱着她说。与她一样,声音颤抖,泪水盈目。
天启对这个孩子的优待让内外皆惊,才两个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带着大批人马祭天地、祭宗庙、祭祖宗,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元子”“朕的元子”,这让承乾宫的宫女颇为不平,虽然皇后生的是嫡,她们是庶,但好歹是她们娘娘先怀孕,如果怀的是儿子,那才是正宗的“元子”。
他还让礼部提前拟名字,这一代皇子是“慈”字辈,五行属火,公主是“淑”字辈,依旧从“女”字旁。礼部拟了,呈报上来,他挑三拣四,都不满意。
春风沉醉的晚上,坤宁宫里茉莉花香萦绕。茜红纱帐里,两个着白色中衣的人相互依偎,絮絮私语。天启前一阵子冷落了她,心里愧疚,现在佳人在怀,一腔爱意浓得化不开,在她耳边呢喃着情话。
张嫣听得面红耳赤,嗔道:“你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有其他人听着呢。”
“谁啊?”天启怒着掀开纱帐,向外探头。暖阁帘子遮得严实,并不见有人。
张嫣乐得弯起唇角,拉他回来,把手按在肚子上,柔柔笑道:“陛下,我说的是他呀。”
“他?”天启怔了怔,也愉悦地笑起来,摸着她的肚子,神情慈爱。忍不住,又一次把脑袋轻轻搁在上面,感受里面的动静。
张嫣轻柔抚摸着他的头发,清凌凌开口,不复方才的柔媚旖旎,“陛下,我还是觉得,叫魏忠贤接任东厂提督有些不妥,现在二十四衙门都归他管,若再接了东厂,控制了锦衣卫,也算一手遮天了。今后他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我知道陛下信任他,觉得他能干,凡事都交予他,可我怕养虎为患哪……”
她说着,竟有些变音了。
天启一直静静听着,感到异样,诧异抬头,见她眼睛水水润润,竟是要哭的样子。天启慌了神,想要给她擦泪又不敢,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说:“嫣儿,你怎么了?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我听着便是。”
张嫣心内酸楚,难道她不想跟他和和美美吗?他们之间的阻碍太多了。客氏、魏忠贤,还有这后宫里一大群女人,即使没有他们,他跟她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想要融合,何其艰难?
“陛下,我没有委屈。”她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担忧我们这个家。”
“家?”天启被她温柔对待,心中荡漾,笑道,“我们这个家不是好好的吗?”
张嫣摇摇头:“这是小家,我说的是大家,这大明王朝不是朱家天下吗?她不好,我们能好得了吗?寻常老百姓家里,做官的希求入阁拜相,商人想要富可敌国,这都是为他们的子孙打算,他们希望将来交到子孙手里的,是簪缨之家,是皇商富豪。子孙承继了父辈的财富地位,也当发愤图强,这样才对得起祖宗的心血呀。”
她这语重心长一番话说得天启没了笑容,低头沉思,好半天才沉重叹道:“是啊,我不能留给子孙一个烂摊子。”
张嫣接着说:“现在内忧未除,外患加剧,国力年年衰退,陛下更应该振作精神,外用良将,内用贤臣,以陛下的聪明才智,何愁不能中兴大明?”
天启本怔怔听着,听到最后,眼睛豁然发亮,凝视她道:“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
“当然!”张嫣毫不犹豫。
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天启激动得红了脸,一时情潮涌动,低下头与她温存。张嫣眼望着房顶,动也不动,道:“陛下,还让魏忠贤接这个职吗?”
“你说不让就不让,朕听你的。”欲望吞噬了他的理性,晕晕乎乎咕哝出一句话。
“陛下!”张嫣低而冷冽的呼唤不合时宜地响起。
天启的手已滑到她肚子,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了什么,一瞬间如堕冰窖。他无处发泄,抱着被子捶打,一边还哼哼唧唧:“皇后皇后皇后,还有八个月呢。”嘟起嘴,可怜地望住她。
张嫣依旧清清冷冷,“你耐不住,可以多去纯妃那里坐坐。”
天启咬牙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俯身趴下来,茸茸脑袋凑到她脑袋旁边。张嫣瞪眼看着他,他坏坏地笑笑,含住了她耳垂。
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身体紧绷起来,颤栗暗暗流动。
他故意折磨她似的,轻轻噬咬。似千万只蚂蚁从心上爬过,张嫣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用手推他。
惩罚够了,天启放开了她,低语道:“再说那种话,我就让你耐不住。”
张嫣瞪他一眼,翻过身背对着他。
“不要生气嘛。”天启死皮赖脸贴上去搂着她,唱戏似的一声一声唤她,“皇后,朕的好皇后,嫣儿,嫣儿,嫣儿……”
张嫣不搭理他,他就没完没了,自己喊够了,又往下移,凑到她肚子边,有模有样嗔道:“儿子,都怪你,要不是为了你,我和张先生怎么会吵架?”
张嫣哭笑不得,转过身来,板着脸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天启欢欢喜喜凑上前,毫不在意地说:“是女儿也行啊,又不只生一胎。”
张嫣一看他就想笑,只好抬眼望天。天启兴高采烈地说:“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叫朱慈燃,你觉得如何?”
“燃?”
“是啊。”天启温柔地看着她,“嫣然一笑的然,再加上一把火。”
张嫣怔了怔,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道:“女儿呢?”
“那更简单。”天启眉开眼笑,“就叫朱淑嫣,多好,也是从女。”
“胡闹!”张嫣笑红了脸。
天启却没有笑,深深凝视她一会儿,躺下来环抱着她,低低叹道:“皇后,你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我对选秀没抱任何希望,只想着从中挑一个便是,可是我遇到了你,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张嫣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湿润了眼眶。
“我要让我们的孩子继承这大明江山,”天启的话语因激动而蘸满了感情,“让我们俩的骨血一直延续下去,生生世世不灭。”
☆、担忧
天启听了张嫣的话,就没让魏忠贤提督东厂,但这毕竟是他的鹰犬,交给其他人,他不放心,因此让魏忠贤先整理着,以后再说。
魏忠贤气得暴跳如雷,当即把高永寿叫来,指着他鼻子责问:“我让你盯着皇后,你是怎么给我盯的?整天给我拉扯些鸡毛蒜皮,重要的事一件没有,你是不是被她收买了!?”
高永寿是真委屈,“公公,这事我真没听皇后提过,也许是陛下自己改变主意了呢?”
魏忠贤瞪着眼睛说:“陛下一夜间就改变主意,你说这是谁的功劳?”
“那我就没办法了,”高永寿也瞪大他那无辜又纯洁的眼睛,“公公总不能让我藏到人家床底下偷听吧?”
魏忠贤噎得一口气上不来,阴厉盯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辽东自孙承宗去后,一直筑城挖沟,并无战事发生,天启稍稍松了一口气,全力督促魏忠贤和兵部平定“白莲教叛乱”,内外皆用钱,国库吃紧。尤其是辽东,一年军费高达四百多万两,远远超过国库收入。天启是个慷慨的皇帝,为了全力支持孙承宗,一直催促户工两部送钱送兵器,两部尚书干脆利落地回应他:对不起,陛下,没有。
天启无法,只得找姓朱的要钱。这群人什么都不用干,白吃白喝百姓上交的钱粮,猪一样活着,养得白白肥肥,该宰一宰了。他自己捐了五十万两,又逼着各地藩王、公主慷慨解囊,凑足了两百万两,送往辽东,用以犒赏军士。
内廷之内,皇后有孕在身,不便打理后宫事务,东西两宫年幼,天启不放心,仍交予客氏整顿,定时向皇后汇报即可。
客氏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我一定将后宫打理得妥妥当当,不让皇后费心,专心养胎,为陛下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小皇帝喜欢得连连点头:“很好,客奶奶赶快为皇后物色奶娘,要像客奶奶当年对朕那样实心实意才行。”
客氏一口答应,并请求搬到交泰殿去住,以便照顾皇后。交泰殿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住在里面,前后都看得清。天启答应了。
“哼,谁要她照顾?”透过窗户看着人来人往搬东西的交泰殿,吴敏仪厌恶地吐出一句话。
张嫣怔怔望着外面,眉间愁郁。
“娘娘?”吴敏仪见她面色不对,轻声唤她。
“吴尚宫。”张嫣回过头,依赖地看着她,吴敏仪吃了一惊,那种小心胆怯的目光,她只在十五岁的张嫣初入宫时见过。
细白的手伸出来,寻求着支持,“我有点怕。”
吴敏仪心尖陡地一缩,怜爱地望住她,这个从容镇定的女孩,竟也有怕的时候?也许是太在乎了。
宽厚温暖的大掌伸出来,包住了她的小手,抚慰的声音坚定地响起:“娘娘,不用怕,量她也不敢!”
张嫣摇摇头,苦涩地说:“没有她不敢的。”
皇帝太信任太依恋他的奶妈了,这一点想起来都让她窝火。如果不是他的宠信和纵容,客氏焉敢在宫内如此嚣张?都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