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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送他离去,米软软只送至小门边,他亦不再回头,毅然前行。
两行热泪流下,她立刻抹去,告诉自己,她已学会承担人生的酸甜苦辣,经过去除渣滓,重新调理,就能留下最难忘的好滋味。
该振作起精神,去为姊姊炖煮麻油酒鸡了。
※※※
一个月后,除夕夜。
今年丰富之家的年夜饭桌边,多了两个新人,那就是躺在摇篮酣睡的双生儿:安双双、安对对。
米多多吃了一口菜,伸长脖子看一眼,舒口气道:“幸好这两个娃娃睡着了,姊姊和姊夫才能得空吃饭。”
“是甜甜辛苦了。”安居乐不忘为老婆夹上一大碗的猪脚、猪肝和牛肉。
“心心也辛苦了,替娘端茶送点心,还会帮双双对对穿衣服,真是乖巧懂事的小姊姊。”米甜甜笑容满足,为女儿撕了一只肥腴的胭脂鹅腿,再舀上一碗安心心最爱的冰糖炖鸽蛋膏。
安心心依样画葫芦,她太矮看不到整个桌面,乾脆站到条凳上,小手拎起一条酥炸香鱼,笑呵呵地道:“姨辛苦了,和心心睡觉。”
米软软笑着拿筷子夹过那条小鱼。“谢谢心心,心心好乖,舅也陪你玩、哄你睡,去跟舅说声辛苦了。”
“舅有手,自己夹。”
小人儿一屁股坐下,两条小胖腿踢呀踢的,开始啃起那只香喷喷的鹅腿。
“呜呜!”米多多翘起二郎腿,哀怨地吞下一只蟹饺。
“大家辛苦了。”安居乐举起酒杯,向一家人敬酒。
大家欢喜举杯,一口饮下,安心心的小酒杯是甜茶,照样喝的滋滋响。
喝下自家酿制的桂花甜酒,米多多嘴一甜,立刻忘了米家苦命男的“幽怨”,笑嘻嘻地道:“姊,你还说要回来掌厨呢,被这两个小宝贝一闹,呵呵,厨房仍是我多多小爷的天下……不过真是挺忙的,幸好还有软软当大厨,我才得空出去和客人扯淡,可哪天软软嫁给陈大人了,大肚子了……”
米软软原先还带着笑容,听到“陈大人”三个字,不觉黯淡下来。
米甜甜伸出魔掌,在桌底下往米多多腰际一捏。
“哎哟!”米多多又痒又痛,哭笑不得地道:“姊,你生完娃娃,又可以捏人了,怎你两回大肚子时,总是病恹恹的?”
“叫你抱十个月的大西瓜,要不要?”
“我才不要!”开玩笑,他是大男人耶!米多多又笑眯眯地道:“姊生娃娃,软软也帮姊养娃娃,以后和陈大人成亲了,养自己的娃娃就……咦?”
安居乐一边扒饭,一边很难得地伸脚踢踢米多多。
望见妹妹低头吃菜的落寞神情,米多多这才发现自己多嘴,不待姊姊敲,忙往自己脑袋敲了一记。
“啊!姊夫,是不是该发压岁钱了?”
“对了!”安居乐摸摸口袋,笑道:“来,软软,先给你……”
“哇哇哇哇!”
话未说完,摇篮里的安双双和安对对争先恐后大声啼哭起来。
“又来了。”米多多拍拍前额,继续去吃他的饭。
安居乐和米甜甜赶忙站起,一人抱起一个娃娃,米甜甜迅速解开襟扣,转到另一边空桌子坐下,给娃娃喂奶喝。
安居乐则抱着另一个嚎啕大哭的饿娃娃,来回走动哄着。“对对好乖,双双先哭,所以先让你二姊喝奶,快了,快了,别哭喔。”
米多多摇头大叹,这种兵荒马乱的场景,每天总要发生好几回合,万一他以后也有一对双生儿,吓!好恐怖……快喝口酒压惊吧。
安心心卖力戳着碗里的滚圆鸽蛋,她知道爹娘在忙,会乖乖地不吵。
米软软见姊姊掀了衣襟奶娃娃,又见大门半掩,怕母女俩着了凉,於是站起身,走到大门边准备关门。
今天是月底,天上无月,外头的石板道上仍铺洒上一层朦胧银光,映出对面屋宇树木的模糊影子,像是她心底某种淡淡的、说不出的愁绪。
她怔忡一下,移步来到门外,仰头一看,原来是满天星星的光辉交相闪烁,为苏州城覆下柔和的光芒。
街上十分安静,附近几家小店闭门休息,举家回乡下过年,那孤独冷清的气氛令人备觉寒冷。
敖哥哥好吗?他此刻是否也在绍兴吃年夜饭?陈伯伯家中人口众多,一定是热闹有趣,一点也不寂寞了。
她本想为他赶缝挂子和厚袜,可愈近年关,店里就愈忙碌,她还要帮姊姊调理身子,照顾心心,加上窝着心事,有时半夜隔壁房间娃娃一哭,她也跟着醒转,再也睡不好觉了,如此浑浑噩噩,一向巧手的她竟只缝好两双袜子。
几天前欲托人送至绍兴,但大家已回家过年,她找不到人出门,只好将袜子搁着。
唉!才一个月而已,她已经这么想他,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怎么熬过去?
他会想她吗?他会写信来吗?这一个月里,她没有他任何消息,也许他在绍兴忙着和陈伯伯一家团聚,没空捎来信息吧?
令她聊以慰藉的是他那两箱书和一把三弦子,离去那天夜里,张龙送来这些事物,说是陈大人不带走,暂时寄存在此,以后再来拿取。
她有空就去擦书箱,偶尔翻起一两本看不太懂的册子,瞧着上头的圈点和眉批,知道他曾经认真读过,她如今再一页页翻着,仿佛也读着他的岁月痕迹,感觉与他的距离又拉近些。
然而,他们毕竟相去数百里,不知今夜他会不会与她一起看星星呢?
“软软!软软!”米多多扯着喉咙大喊。
“啊!”米软软如梦初醒,回头道:“哥,有事?”
“我喊你几十声,咳咳,嗓门都快叫破了,熄了灯进来吧。”
“喔。”
抑下微感酸痛的心情,米软软拿起长竿子,挑下门外高挂的灯笼打算熄火。
灯笼拿在手上,照得门外四周地面更加明亮,火光星光交互揉合,变成黄澄澄的亮白光芒,像极了十五的月亮。
她想起了月儿光光的中秋夜,月色映水,水色连天,他第一次说喜欢她。
她嘴角轻露一抹羞怯的甜笑。很久以前,她就好喜欢他了。
正待熄火,街头远远传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
是谁在除夕夜还在外头遛达?米软软踮起脚尖瞧看,莫不是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乞丐来讨饭吃吧?
随着迟缓的脚步声,也随着低沉咽呜的风声,夹带了悠悠歌声而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那唱曲声抑郁而绵长,像是有吐不尽的心事,令人听了不觉凄凄然。
悠悠缈缈,如慕如诉,是来自天涯海角,也是咫尺可及。
米软软痴痴地提着灯笼,心在颤抖,一步步迎向那熟悉的歌声。
那人,那形,那影,那声,那俊秀容颜,不就是日夜思念的敖哥哥吗?
陈敖背着包袱,低头吟唱,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抬头,正是令他朝思暮想的软软啊!
两人同时止住脚步,彼此的眼眶朦上了水雾,恍如置身梦中。
“软软,真是软软?”他沙哑地问道。
灯笼扔下,燃起熊熊火花,米软软扑上了陈敖,竭尽所能地抱住他那温暖厚实的身躯,放声大哭。
“敖哥哥,我好想你!”
“软软,软软,你好像仙女下凡,就这么突然出现……”
陈敖也是激动落泪,泪水濡湿了她的秀发,就是这份相思情怀,教他不辞百里路途,冒着寒风兼程赶路回苏州啊。
“敖哥哥,你好不好?有没有照三餐吃饭?有没有穿……”
“我很好,非常好,软软,我想死你了……”
迫不及待地,他低头寻索,吻上她的脸颊,想要汲取她的甜蜜。
“呵,你的嘴好冻。”米软软又哭又笑的。
“我要冻住你的嘴,再也不分开,好吗?”他又以唇拂着她的脸。
“你老爱闹……”
“喂,我说两位。”米多多出现在身边,用脚踩灭残馀的灯笼火尽,笑眯眯地道:“外面这么冷,别在这儿哭嘛,眼泪都冻成咸冰柱,嘴巴也可以切下来做砂锅麻辣鱼唇喽。”
“哥!”米软软一扭身,跑进了店里。
“来!陈大人,欢迎回来,进来吧。”米多多热情地为陈敖取过包袱。
进到屋内,安居乐和米甜甜各抱着娃娃,惊喜地道:“陈大人回来了。”
“姨爹大人!”安心心立刻跳下,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鹅腿,笑呵呵地举起小手要人抱。
“心心乖。”陈敖抱起小人儿,拍拍她的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不当官了,别喊我大人,叫声阿敖吧。”
“那有什么问题!”米多多爽快地回应。“阿敖,喏,软软帮你盛饭出来了。”
米软软眼睫犹湿,脸蛋却已一扫忧郁,如鲜花般绽放光采,娇艳而明媚。
她低着头,为陈敖摆好碗筷杯盘,递上热手巾。“坐,温温手。”
安居乐也笑着招呼。“来,陈大人坐啊,要叫阿……”他耳根子忽地变红、搔搔颈子,以前是大老爷,怎么一下子平起平坐了?“还真不习惯呢,阿敖。”讲完这两个字,他的大脸已经通红。
“变成一家人就习惯了吧!”米多多将安心心拎了过来,摆在身边。“心心坐这儿,好让姨爹吃饭。”
陈敖擦着热手巾,感到通体皆暖,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个大人手里的小娃娃。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他伸出手指逗弄安居乐怀中的娃娃,才吃饱奶水的娃娃睁大眼睛,又吸起他的手指,小嘴嚅动着,搔得他心头暖呼呼的。
“真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安居乐笑咧了嘴,开心地道:“这是姊姊双双,甜甜那个是弟弟对对。”
“双双对对,一模一样,还真是分不出来。”
米甜甜也是献宝似的举起安对对。“阿敖你瞧,对对左眼大,双双右眼大,就这样区分。”
米多多以手指撑起自己的大眼睛,笑道:“我看是四只眼睛一样大,呱呱呱呱,两只大眼蛙!”
“多多!”头顶立刻挨了姊姊一记粉拳。
“呜!”米多多忙用双手挡住大头。“我是说双双对对像青蛙一样可爱呀,还要敲?救命啊!阿敖,我姊就是这样凶悍,你以后可得小心她了。”
安居乐笑道:“他们闹惯了,没事的。阿敖今晚就住这里吧?”
“还没去找客栈……”
“就在这边住下吧。”米甜甜笑道:“我们还有一间空房,你的书箱都摆在那儿,软软前两天趁太阳暖和晒了被子,没想到你就回来了,正好用上。”
米多多又道:“软软还会帮你擦三弦子,上上油,拨拨那几条弦,嗳,她又不会弹,就坐在那儿傻傻地唱小曲,好难听……”
“哥!你很讨厌耶。”米软软脸上浮现红晕,早已为陈敖的碗盘夹上一堆菜,见到姊姊哥哥笑谑地瞧她,忙缩回筷子,转移话题。“姊夫不是要发压岁钱吗?瞧我做啥?”
“差点忘了。”安居乐大叫一声,将安双双递给米软软。“软软,拜托你抱一下。”说着便从口袋掏出红包袋。“大家都有压岁钱,双双对对也有……啊!”
又是大叫一声,米甜甜明白他的想法,笑问道:“少了阿敖一份?”
“我回房准备。”安居乐说了就走。
“姊夫不用了!”陈敖忙起身唤道。
“别客气。”米多多拍拍他的肩头。“家长除夕发压岁钱,是我们家的惯例,既然你也喊一声姊夫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陈敖坐了下来,方才情急,姊夫两字脱口而出,好像长久以来就叫惯了。
不是吗?每回和软软谈心,听她聊着姊姊、姊夫、哥哥,他也顺着她的语气,和她一起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