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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这叫临死体验,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你爹我厉害吧?”
她挤出个生硬的笑容,把饭几口吃完,转头抱着碗筷钻进了厨房。杨海不在,她得重新开始做家务,个把月没做还真有点手生。她一边刷着碗,一边回味着刚才老爹说话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般来说,人们为了至爱之人牺牲,过后如果有机会逃脱,也不会如此兴高采烈地对被保护人说出这段经历吧?而且提起矿工的事更令她疑惑——虽然说牢终于做完了,可是谈起以前的事,他不仅没有半分感慨或者内疚,反而有种……她仔细想了想,恨铁不成钢?难道是觉得自己当年做得还不够狠?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二十年的监狱生活真能把人改变到这种程度?以前的老爹她虽然不能说完全了解,可是绝不至于和现在有这么大的差距。现在的老爹给她一股诡异的熟悉感,那个神态,语气……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易兵在客厅嚷嚷着电视不好使,她便擦了手赶紧出去。把电视调好,看着盯着电视目不转睛的老爹,她一时之间有些找不着北——这辈子就这么活下去吗?
心头掠过一阵迷茫,也只是一阵而已,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真有机会说了她也只会讲“天凉好个秋”。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叫醒老爹带去小吃的一条街,把零钱留给他,再交待了家里一些注意事项,她便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上班了。没办法,前阵子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她请了不少假,虽说是铁饭碗,可也不能太过份。
再说,呆在家里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现在开始觉得影视剧中那种从未谋面,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亲得跟什么似的父母与子女到底存不存在。不过她也清楚,她的情况与别人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杨海在的话,恐怕又要讲「话不能这么说」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每次她故意说一些偏激的话,他总是带着满口无奈地扔出这句话,似乎拿她很没办法,这也令她有些莫名的小小自豪。
一分局与其他时候并没有区别,大家还是那么过,还是有各种各样的人为着各种各样的事进进出出。她刚停好小电驴一进大厅,就眼尖地发现了那只粉红色的大毛熊。也不知道杨海用的什么办法,居然能让整套玩偶装保持清洁,颜色丝毫没有受这些天大雨的影响。虽然他自称只是用洗的,可她却不太相信。
她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互相看都不看一眼,似乎就是一对陌生人般。如果有心人看了,肯定要起疑了,以她的个性怎么会对这么“醒目”的同事视而不见?幸运的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关系,就算是档案室那个与她关系要好的女孩子也没有半点怀疑。
上班很舒服,准确来说是种习惯,只需要按照平常的动作去做就行了,不用多想什么,她找的工作本身就不是那种创新式的。等太阳西斜,人人快乐的下班时间临近时,她才越来越觉得内心沉重,那个本该舒适的家也变得陌生起来,就像件不合适的衣服硬穿在她身上——不合适也要穿。
她慢腾腾地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再磨磨蹭蹭地拿起包往一分局门口走去。当她路过无人的拐角时,杨海低沉的声音传入了脑中:「如果你不想回去就加班吧,我替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有些泄气地道:“不用,我还是要回去的。不回去也不放心,说不定我那老爹能把房子都给拆了。”
他笑起来,她也跟着微笑起来,冲淡了凝重的气氛。
可是等她混在人群中挤回到家打开门,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客厅一片狼籍,许多东西都被拆成碎片,她几乎认不出这些东西原本的模样。厨房传来老大一股焦糊味,一个钢锅的手把都被烧化了,整个锅里外都变成了黑色,已经看不出原料的黑糊全部堵塞在水漏里,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厕所里,那个她精挑细选来绘着梅花的粉色马桶被砸了个粉碎,浓重的臭味充斥了所有的房间!
她忍住尖叫的欲望,一步一步小心地避过地上散落的东西,冲进了主卧室。
门没锁,易兵正悠闲地摆弄着一个小机器,她定晴一看,居然是已经变成一堆碎片的摄像头!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夺过变成两个半球的摄像头,满肚子的咆哮都卡在了喉咙里,挤了半天只说出一句结结巴巴地话:“你、你到底,在干、干什么?”
“好多新奇的东西,我都搞不懂。”易兵咧嘴一笑,似乎眼前的情景并不以为意,“我想给你烧饭来着,不过那个灶我用不惯,和我们以前用的大不一样了,那么大的火说来就来,我不一注意就给烧糊了,只好全倒了。”
好吧,这也算情有可原,虽然她就怕他出事,再三叮嘱不要随便乱动厨房那些危险的东西,对一个“老小孩”来说,那里随便一个电器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她深呼吸几次,轻声道:“那厕所是怎么回事?”
“那玩意儿不好用,屎都飘在面上,我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怎么个用法,一气之下就砸了!”
易兵满不在乎的表情令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那你昨晚是怎么用的?”
“昨晚没大号嘛,小号还要冲干什么?”
“不会用为什么不打电话问我?我不是告诉你我的号码了吗?还有电话的使用方法我也告诉你的,你在牢里总用过电话吧!”她渐渐顺了气,讲话不仅利索也尖刻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外面地上那些是什么?你想把我房子拆了吗?”
没想到一把年纪的老爹一甩头,毫不在意地道:“那些玩意儿我都不会用,就砸了!不好使的东西不要!”
听到这种回答,易小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是因为死而复活智力下降,表现也不是这样的吧?当初医生没跟她讲会有这种现像啊!
她神经质地抓着头发,在房里走来走去,拼命想着该说什么好,可是却一句话也不想对他说。
这个人根本不是她的老爹!根本不是!
她疾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我得去把杨海找回来,这种样子我一个人没法收拾……”
“有他没我,这个家里不许有妖孽!”不想易兵却听见了,一骨碌跳起来瞪着眼大叫道,“有他没我!”
“那你叫我怎么住!”易小柔也怒吼起来,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全部化为失望爆发了出来,“你把这家搞成这样怎么住?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不会用的就砸掉,你知道这些东西花了我多少年的心血吗?”
他的气势有片刻呆滞,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情况,最后甩出一句:“我不管!”
“你想管也管不了!没有厕所这房子怎么呆!”
不想他却毫不在意地道:“买个痰盂就是,有什么不能过的?”
“现在城市里哪里有痰盂卖,至少我不知道!”她暴躁起来,对老爹大吼道。
易兵也火了,不管不顾地大叫道:“那就换个地方住!这地方比我们房子小多了,连个院子也没有!”
她气得浑身颤抖,快速地走来走去却吼不出声,只是快速地道:“你知道这房子花了我多少钱?你知道我背了多少年债,欠了银行多少钱?你知道这些家具电器花了我多少个月的工资?你一出来有房子住就该感谢了,你怎么不想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妈妈在哪里?他们如今都在地下了,这全是因为你!”
最后一句是以全身的力量吼了出来,易小柔瞪着眼前的人一动也不敢动,她怕自己会气疯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45
45、第三章 最甜蜜的暴力(15) 。。。
易兵是个大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所处的年代都是这样的,哪个男的吵嘴哭鼻子是抬不起头来的。可是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鼻子酸起来。要说不觉得愧疚是不可能的,这些年在牢里,他想啊想啊,总觉得自己欠了点什么,欠了许多人。
可是要承认,他不愿意!
他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说,不管好的坏的总憋着。身边人也不准说,谁说了他跟谁急。时间一长,家里人都知道只拣无关的说,要紧的不要讲,讲了就没好日子过。那年代,又是农村,男人急起来打两巴掌是应该的。
这时候易小柔骤然一说,又是正中他的痛处,哪还能不叫他眼红,抬起手来就准备招呼过去。
可是,时间带走了他的一切,也改变了其他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易小柔不再是他的小佛娃,也不是那个被骂了就哭的小丫头了。
她往后一退,他便一个踉跄,踩着地上的碎片,差点跌了个跟头。多年的监狱生活不仅磨去了他的锐气,岁月也让他的身越发不行起来。如果不是监狱生活很有规律,他现在的身体恐怕还要差。
“你……”
他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她便冷冷地打断了他:“你的人生就是在吸别人的血,不仅是那个死矿工的,还有我们一家的。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时,有没有想过哪怕一次你也会有今天这下场?”
他再也没有想到过去的伤疤被这样直接血淋淋地揭开,与其说痛楚,不如说丢脸。这话就像直接扇在他的脸上,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的让他面红耳赤。
“你这小畜生……”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她没有愤怒,只是讲话的温度几乎达到零点,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这一生,有没有做过什么有建设性的行动?除了满足你自己外,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觉?你知道吗,虽然我想过你有可能会和过去一样胡闹,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无聊!”
“我进去后,小玉就把你教成这样?”易兵大吼一声,声音虽然很大,却没有让易小柔的脸色产生丝毫变化。
她只是站在那里,冷漠而恶毒地说:“如果想叫妈的名字,就去地下叫!”说完,也不管易兵的脸色,拿起包便转身离开了这幢花了她自工作以来所有积蓄的房子,以及那些从各个地方淘来的家具。无视身后的怒吼和摔东西的声音,她急速离开了家里,狠狠摔上门便去了天台。
天台上仍然空无一人,几家的太阳能热水器正反射着夏天太阳最后的余晖。在入口的旁边,有张席子看起来不经意地铺着,可是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在各处都藏着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这是杨海的临时住所。
昨晚易兵睡了后,易小柔考虑半晌,偷偷爬上天台叫杨海暂时不要回家,去外面住一阵子。他郑重拒绝了这个题议,理由是“如果你有麻烦时我没办法飞回来”,这句不好笑的笑话令她倒觉得窝心起来。最后商量的结果,他这段时间就暂时在天台住住,反正天气炎热,天台上也没几个人来,把需要的东西分散摆着,也看不出来有人。
实际上,杨海也不能算个人,他所需要的生活用品更是少得可怜,一张席子一把防身的拖把棍一个大桶泡“皮”足以。
易小柔就这么坐在天台上,看着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徐徐沉下,当夜幕初至,一只粉色的大毛绒熊从楼梯入口走了出来。一看见她,毛绒熊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吵架了?」
她冷笑一声:“他把我屋里的东西都砸了,连厕所也砸了个粉碎。你知道理由是什么吗?他不会用,不会用就砸了!”
他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毛绒绒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伤心,东西还可以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