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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办不到。」
「你得办到,辛维。」女王冷冷地答。
「我不行!老师,你知道我不可能!」罐子忽然暴怒似地,指了一下习齐:
「这家伙,这个小鬼,讲着我和Knob一起翻译、一起改编,不知道反复演练、推敲多少次才写出来的对白,但他根本不懂Knob,不懂Ivy!Ivy这个角色的灵魂,他根本没有碰触到,就算是一半也没有!他连Knob一半也及不上!」
「辛维,小越已经死了。」女王不为所动,他定定地望着焦躁的罐子:「他不可能再活过来演你的Ivy,你只能接受,否则就放弃这个角色。」
习齐还在喘息,他觉得口干舌燥,心跳的感觉无法停止。但罐子看向他的眼神异常冰冷,和舞台上那种炽热、渴望的眼神落差极大,就算知道是演戏,习齐还是觉得胸口像被拿走了什么,空荡荡地闷的难受,
「要我接受?」罐子忽然笑了一下,他彷佛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望着女王:
「老师,我完全不懂,这就是你选来代替Knob的人?」
「不是代替,」女王很快反驳:
「辛维,你应该知道,舞台上没有谁代替谁的问题。」
「那至少不要找个连最基本的即兴都不会的小鬼!」罐子似乎是决心摊牌了,剧组的人谁也没有插话,罐子大步走向女王,
「还是你是在讽刺我?找个一年级的来嘲笑我?」
「我就是要这样的人。」女王依旧跷脚坐着,丝毫不让地和罐子对望:
「辛维,我从一年级见到你们两个,就知道你们会是个好演员,你们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但是辛维,就像我在办公室里和你说的……」女王彷佛有些累的似地,低下头来揉了揉太阳穴,
「最近我看了很多,看了很多世界名剧,Shakespeare、David Mamet、Harold Pinter,还有许许多多令人惊叹的演员和剧场。也看了你和小越的戏,每一出、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我反复地看着,像着魔一样地反复看着……」他望着剑拔弩张的罐子,
「然后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我要的戏剧、我要的舞台不是这样,不只是这样。」
「所以你就找了这样一个小鬼?你认为他能演出你想要的戏?」罐子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但是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女王勾起唇角,笑意却很淡,
「辛维,你和小越都是演员,但我是导演、是制作,我是创造戏剧、赋予戏剧生命的人。你们不明白那种感觉,每当我拿到一份剧作家的剧本时,那种在汪洋中摸索,兴奋得想尖叫又紧张得想发抖的感觉,更纯粹、更激情、更惊喜或更惊悚,就像在黑暗的洞穴中行走……辛维,有朝一日你也坐上这把椅子的话,你也会明白的。」他淡淡地说。
「你是说Knob无法演出你要的Ivy吗,虞老师?」罐子一点不让。
习齐看见女王叹了口气,半闭起了眼睛,「某些方面来说,我是这个意思。」
「很好,我明白了。」罐子拍了一下大腿,他从习齐身边拾起了上衣,在舞台上转了个圈,咬住牙,「我明白了,虞老师。」他又说了一次。
罐子连打个招呼也没有,把衣服往背后一甩,就大步往排练室门口走。习齐忙站了起来,但是女王似乎也没有拦他的意思,
「让他脑子冷静一下,小纪,不用追。」
看纪宜一副要追上去的样子,女王把额头架着在手背上,闭着眼睛说。排练室的门碰地一声关上,剧组的人全都颤了一下,鸦雀无声。
习齐深深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的身后,彷佛有支看不见的手,静静地搭在他们身上,把他们拉近、推开,拉近又再推开。在这个舞台上、这盏灯光下,始终有个看不见的影子,默默地舞着、唱着、搬演着。
亡者已逝,但不曾从在意他的人身边消失。曾失去亲人的习齐最明白这个道理。
16
排练结束后,习齐留下来整理场地。女王还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习齐本来期待他对自己能有什么意见,或是像学长姊一样的训斥、严厉的批评也好。但是女王除了看不过去时,会指导几句基本功的问题外,对他对角色的诠释完全不置一辞。
熊先生来锁排练室的门,习齐走出排练室时,发现外面下了大雨。他早上出门时匆匆忙忙,竟忘了带伞,只好望着倾盆的大雨发呆。
「没有伞吗?」
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习齐一吓,抬头一看,却是纪学长温和的笑脸。
「学、学长!」他大为意外,距离排练结束已经有段时间,但纪宜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双手抱着胸,袖口已经微湿了,就这样静静看着活动馆外的大雨。
「我在等人。」察觉习齐疑惑的视线,很快解释道。他又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黑伞递给习齐:「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来找我的人应该会带伞,我和他一起撑就好了。」
习齐愣愣地接过那把黑伞,捏紧伞柄,看着馆外不断落下的大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学长。」他叫了一声。
「嗯?」纪宜望着他,镜片下的眼睛充满关怀。
「罐子学长……学长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纪宜放下抱胸的臂,「为什么这么想?」他柔声问。
「因为……」习齐回想起舞台上,那只炽热的手,还有相对冰冷的眼神,胸口又闷了起来:「罐子学长……好像很不想见到我,也不想和我同台演戏。」
纪宜笑了一下,「罐子一向如此,你不知道他以前的事迹,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是谁也不甩的,还曾经在舞台上扁过女主角,扁到人家送医院,只因为她吻戏总是演不好。女王常叫罐子人渣、王八蛋,不是没有原因的。」
习齐起了些寒栗,倒不是怕真的被罐子扁。而是罐子扁了他以后肖桓他们会怎么反应,习齐真是完全无法想象。
纪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Knob例外,Knob是罐子的精灵,除了他,或许还有虞老师吧!罐子向来是谁也不搭理的。」
习齐「嗯」了一声,但即使听到纪宜这样说,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罐子学长,在美国待了很久吗?」
「据说是在茱莉亚念了三年,被学校退学,又回来这里重念,其实他是可以插班的,只是本人坚持要从头开始的样子,所以其实他比我还大上一岁。」
「到底是为什么被退学呢?」
「女王说,是因为和男教授上床,而那个教授已经有妻子了。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女王不太提,我和罐子也不是很聊得来的那种朋友。」
习齐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纪宜看着他被雨淋得苍白的颊,忽然说:
「这出戏,当初是虞老师、罐子和Knob一起选的,你知道吗?」
「咦,是这样吗?」习齐有些意外。
「当初是罐子最先出的主意,女王看过之后觉得很好,他们师生一起讨论,才决定出现在这种疯狂的呈现方式。」
习齐终于明白,罐子那时候为什么会说,「这是我的戏,你夺不走他」的理由了。
「老师……和罐子还有Knob学长,感情很好吗?」
「嗯,以前是这样没错。他们三个人在我看来,比较像是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吧!虽然我不是天才,但是我知道,像女王这样的人都是很寂寞的。」纪宜笑了一下。
「老师……女王似乎很在意这出戏。」
「对女王来说,这是他人生中里程碑般的一场戏也说不定。他自己选剧本、自己翻译、自己改编,从舞台总监到导演到许多细节都一手包办,说是实验剧,或许正是女王拿他至今以往在戏剧上投注的心力和热情为材料,所做的一场最大赌注也说不定。」
「这么重要的戏……为什么不去找专业的演员,要用艺大的学生呢?还找像我样子的……」习齐蹲了下来,把黑伞紧紧握在手心里,看着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
「我不知道老师的心思,应该说,很少有人知道女王心里在想什么。」
纪宜表情有些缈远,在雨声淅沥中抱住了臂:
「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女王做出来的戏,让我感动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让我留在剧院里很久很久,直到走出来的时候手还在发抖。女王的戏就是有这样的力量,习齐,而你正参与着这样一出戏,」纪宜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相信女王,同时也要相信你自己。」
习齐又低下了头,默默地咬住了下唇。纪宜看着他的样子,从纪录上撕下一张纸,拿笔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还有我的宿舍号码……习齐,要是你……」习齐发现他的视线,往他后颈上的烟烫伤瞥了一眼:
「……随时有什么困难的话,欢迎来找我。我和我的朋友都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习齐还来不及答话,忽听纪宜「啊」了一声,往大雨里冲了过去。习齐吓了一跳,往外一看,才发现活动馆外的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全身被雨淋得湿透,还穿着像是帆布一样的大围兜,正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跑过来。
纪宜朝那个人迎上去,没想到还没碰到人,那个人就咚地一声,滑倒在大雨里,跌了个狗吃屎,还溅了纪宜一身水花:
「你没带伞?下这么大雨为什么没带伞?」
纪宜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习齐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稳重、像邻家大哥一样的纪学长,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把那个怪人从水洼里捞起来,脱下外套,把他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替他挡雨。习齐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圆圆的、略显苍白的娃娃脸,正是介希的二哥介鱼。
「你迟到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跑回去拿伞……而且为什么穿成这样?」他听见纪宜一边碎碎念,一边替他拨去及肩长发上的水珠,围兜上全是颜料之类的余痕,
「抱歉……小蟹……我做到有点忘我了,就忘记你在这里等我……」
介鱼用习齐记忆中细若蚊蚋的声音说着,还对着纪宜笑了一下。两个人回过头来,才发现站在廊檐下的习齐,习齐不禁有些窘迫:「鱼、鱼哥好。」他忙行了个礼。
「啊,你是阿希的……」介鱼的脸红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挪离纪宜两公分,但马上又被纪宜拉了回来,
「习齐,你就把伞拿去用吧!我得先带他回宿舍,后天见!」
纪宜说着,就用外套罩着介鱼,一手抱着他的肩,往大雨那头匆匆离开了。
习齐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习齐拿了出来,一
看来电显示的竟然是肖瑜,习齐吓了一跳,忙打开接了起来,
「喂,瑜、瑜哥!」他紧张得连手机都差点拿不好。
「小齐。」肖瑜的声音一如往常,轻柔中带着刀削般的冰凉:
「排练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还顺利吗?」
「顺、顺利。瑜哥,我……」
「今天肖桓工作上有事,好像要和同事吃尾牙,他说可能没办法去接你,刚好我这里也有晚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