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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房乔听着她哭声哀语,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之时,她却突然硬声低喝了一句,他臂膀一松,便见眼前的人转身向后左面那道光秃秃的墙面冲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却不及她跑的快.只能眼睁睁地瞧见她低头用力撞在了墙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后,软软地倒在地上。
“丽娘!”
房乔呼吸一滞之后,才慌忙跑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可把她翻了个身子搂在怀里,触目却见一片的血红!
“丽娘、丽娘?”连叫了几声,没见她应,他手指微抖地探到她鼻下,尚在的呼吸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可她头上仍在外流的血,却让他整颗心又提了起来,勉强镇定着扯下衣摆盖在她伤口难免的头上,咬着牙把人抱了起来,就要住屋外冲,可一脚踹上屋门,却是纹丝不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快叫人来开门!”房乔扭头怒吼道。
“呵……呵呵……”
门前,是心急如焚地怒吼的父亲,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上,却是托腮轻笑的儿子,就好像刚才那么大个活人撞墙自尽,是多么有趣的一个笑话一般。
客厅内,此情此景,真怪异到了极点。
“来人啊!开门!快开门!”见卢智神态,房乔顾不得怒,怀里抱着人,脚却不停地踢着门板,空荡的客厅里,一片“哐当当”的响声。
卢智听着在耳中,就着那急迫的声音,看着墙上的那块血红,将手中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饮下,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笑声停下,瞥了一眼里卧的窗户,道:
“我还有话没说完,出来帮她止血。”
房乔虽着急,但神智还在,听见卢智这么说,便扭头去看,但见从他进屋起就紧闭着的卧房想起“吱呀”的拉门声,那深灰色的门帘被撩开,从中走出一名身着月白,面带黑白双色面具的男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名束发无髻,面色复杂的少女。遗玉披散着头发,坐在被搬到客厅里的软塌上面,背后拥着软被,脚边是暖暖的火炉,身旁是伸臂半环着她,正递水给她喝的卢智。如果不是几步之外冷冰冰的地面上,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让另一个男人为她处理伤口,那她简直就要以为,喝了手上这杯水,她便可以上床睡觉了。
说实话,刚才在屋里看着丽娘哭哭啼啼的,她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在丽娘撞墙之后,却陡然升起一股同情心来——担惊受怕地跟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十几年,一朝拆穿说破,竟是只有借着撞墙寻死,拿命去博那男人的同情。
看着房乔眼里露出的担忧,遗玉暗自叹息,好歹,她是博赢了,十三年,不是十三天,就是养条狗,也会有感情的不是。
“怎样,死得了吗?”卢智拿过遗玉喝空的杯子放在一旁,出声询问站起身子的面具男子,对方正用方巾擦着手,道:
“无妨,死不了。”
听着两人这风淡云轻的对话,房乔脸色黑下,因丽娘的血好歹是止住了,他便没了刚才的慌张,抬头对卢智道:“叫人把门打开。”
第340章 我们活着,与你无关
“叫人把门打开!”
“房大人无需着急,令夫人确实无碍。”面具男子“好心”劝道,将用来擦手,沾了血迹的方巾丢在地上,走到屋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她这还晕迷着,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会无碍?!”房乔一脸荒唐地看着他。
“你去撞一下墙,你也流血。”遗玉小声嘀咕,房乔是没听见,那面具男子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快开门!”
卢智听到房乔用着强硬的口吻让他开门,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霸道:
“我的话没说完,你们哪都不能去。”
房乔因刚才着急踹门时候,听见他的笑声,便大动肝火,方才压下,又被他一句话成功地挑了起来,寒着脸,沉声训道:
“你这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读圣贤书,知人情事理,这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不成!”
这倒是父子相见以来,他头一次对卢智发火,卢智笑而不语,遗玉可不乐意自家大哥被训,紧挨着房乔话落,微微蹙眉,接道:
“人命轻贱?房大人这话还是留着回家对你夫人说去吧,见事情败露,无颜之下,不顾死活地去撞墙的人是她,是我大哥拎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的?你凭什么冲我大哥发脾气。”
自那次在丝绸铺子和遗玉闹了一次后,房乔只要是见着她,就不免生出些避让之心,他并不是个没火气的水人,只因面对着一对儿女,他总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用来对别人的法子,不论软硬,到了兄妹俩这里就会全然失效。
可眼下正在气头上的他,听了兄妹两人一前一后的“冷血”之言,许是方才同丽娘摊牌,加上时隔十三年才发现芸娘之死的蹊跷,难堪和愤怒同连日来的不顺全积压在了一处,面对着这对兄妹,再难保持冷静。蹲在地上抱着人的他,抬头盯着遗玉,厉声喝斥道: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们的生身父亲,你们身上淌着我房乔的血,没有我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一句话喝完,他因恼怒喘着粗气,胸前上下起伏。听了他的话,遗玉缓缓收敛了面色,心下微凉,明显地察觉到环着她的卢智身形紧绷起来,扭头看他侧脸,却从那只被灯光折射的眼中,窥见了一如那日在房母病床前的阴沉满溢。
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遗玉胸口一闷,房乔的话尤在耳边回响,脑中数道画面掠过:
卢家祠堂前卢智伤疤可怖的背脊,五院艺比领取金漆木刻时的风光无二,密宅血夜的惊心动魄,龙泉镇初见房乔时一家人的泪水,魏王府中秋宴上的前突后变,高阳生辰那晚的忍辱苟且,龙泉镇的平静和乐,赵镇外小树林前的脱逃,靠山村外赴京远去的兄弟背影,最后画面定格在八年前,在所有的一切开始之前,一株老树下——睁眼那一刹那,轻黄的麦田,连绵的群山,一轮红日东升。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得过且过、混混度日,是为了看着那些恨意,却任由它们滋生?难道不是为了找寻上辈子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四口变得更幸福吗?
这闪现在脑海的种种念头,不过只是一瞬间,看遗玉却仿佛感到时间静止了很久。身体先于卢智动弹之前,从软榻上起身,不高的个头,却足以在此时俯视蹲在地上,正在含怒看着他们的那人。
不知是否纱灯光照的原因,她的目光比起以往,要更亮堂几分,清脆的声音也更沉着清亮一一
“骨肉之情,生养之恩,那些东西,早在你决心拿我们成全你的大义时,便由你自己抛弃了。你记住,我们活着,但是与你无关。”
这几句话,她说的认真且冷静,不是气话,也不是刚才卢智那种故意的挑衅,却恰恰戳中了对方的骨心——血浓于水,当日在龙泉镇,房乔便是这样强调,这时恼羞成怒,竟又拿了他们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来说事。殊不知,先漠视这份血缘的,不是他们兄妹,而是他自已。
房乔浑身一震,已显老态的脸上,泄出他心底的愕然。卢智神情微变,抬头看了一眼遗玉的侧脸,既没有开口帮腔,也没有阻拦她说下去。
“在我们兄妹眼中,你并不是父亲。所以,不要借着血缘关系来同我们大呼小叫,你没资格。”
房乔喉头滚动,刚才的股囊的气恼似乎一下子便被遗玉犀利的话语戳破,他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我已说过,当年之事,实是逼不得已,若非安王——”
“够了!”遗玉握紧拳头低喝一声。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副死不知错,下意识地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模样,她心中又是无力又觉得他可悲,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当真如同卢智所言,他是在用推脱责任,自欺欺人!
房乔被她一嗓子喝止,只见她板着脸,环扫了一圈屋内,视线落在案几上,刚才喝水用的杯子,转身将其拿起,在屋里三个男人惊讶和不解的目光中,狠狠地朝着染了丽娘血的那面墙砸去一一
“啪嗒!”杯子眨眼便化成了碎片。
遗玉扭头狠狠地盯着微微愣住的房乔,一字一句清晰道:
“按照你那么想,我摔碎这杯子,只能怪惹我生气的人,和将这杯子放在这屋里的人不成!房大人,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当年的事,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若非是你不顾我们母子安危,假投安王,他又怎么会想要拿我们的安全来制约你!”
有时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例子,却比千言万语更要发人深省。
她伸手一指他怀中的晕迷的丽娘,“若非是你罔顾曾许我娘不纳妾的诺言,背地里收下了这两个女人,让她们一个妒一个恨,又哪里惹来那么多祸端!”
“你明知我们母子跟着你并不安全,当年我外公离京之时,就应该让我们跟着离开,而不是自私地将我娘留在自己身边,你不但保护不了她,还利用她,伤害她!”
她两眼眯起,看着因她句句戳心,已经神情有些恍惚的房乔,走上前一步,弯下腰,凑近他的脸,毫不同情地缓缓开口,给了他最后一记当头棒喝:
“你怨韩厉,你恨韩厉,可是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论他做错了什么,不论他是好是坏,单凭他待我娘之心,你,不如他。”
房乔瞳孔猛然紧缩,遗玉的小脸在他的眼中不断的旋转,刚才那字字句句戳心折骨,却不及这最后四个字,来的让他窒息!
十三年来,缠绕着他的噩梦,守在那三具冰凉的尸体前,韩厉的狞笑声瞬间充斥了脑海,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一松,竟是任由丽娘软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身形不稳,向后坐倒在地上,空出的两手紧紧揪在胸前的衣襟上,喘息声变得粗重。
遗玉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正要开口询问,余光却瞄见被房乔那么一摔的丽娘,睁开了眼睛,捂着缠着布条的额头,癔症了片刻,待看清身旁跌坐的房乔模样后,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朝前一扑,便去掐他人中。
与此同时,遗玉手臂一紧,被人轻轻拉着站起来,扭头对上卢智已经变得平静的双眼,她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在丽娘熟练的掐捏下,房乔很快便停止了粗喘,呼吸渐缓后,他便低下头,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任由她在旁低声轻唤,也不应声,她忍住头上疼痛,扭头冲着卢智和遗玉质问道:
“老爷已经很久没犯病了,你们同他说了什么!”
遗玉刚要开口,却听从来都不拿正眼瞧这女人一眼的卢智,淡淡地开口道:
“你那一撞,耽搁了这么半天,既然脑子没碰坏,咱们就继续刚才聊了一半的事,你来亲口告诉房大人,芸娘当初死前会陷害我,我娘会早产,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同我无关!”丽娘想也不想地否认道,心里却在打鼓,因房乔这会儿的异常,她也看不出来,刚才的寻死之举,是否有让他心软。
卢智环着遗玉重新坐在软塌上,一手把玩着她滑落在肩头的长发,道:“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