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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磊欲哭无泪。打量引擎盖上气势纵横的油彩,挡风玻璃上有三分之二的面积全让油漆给毁了。
“那片黄黄的东西是什么?”他厉声质问。
“乳胶漆。”她偷偷抬头瞄他一眼,心里纳闷:这人也未免迟钝得太过分了,连乳胶漆都认不出来。
“那片清水渍呢?”他显然很喜欢这种理直气壮的地位。
“松节油。”她终于忍不住回问:“你从没刷过油漆吗?否则怎么会连松节油都不知道?”
“你还敢顶嘴?”他瞪她。
这女人也不未免太迟钝了,她居然不替自己毁了一辆名车而担心,反而教训起他油漆的事情来着。
“噢!天哪!还撞凹了一个大洞!”
“……其中一桶掉下来的油漆还没拆封。”
“没拆封?”浑厚的男中音已经变成狂吼的男高音。她愁眉苦脸地听着他发飙的叫声,可以想见自己辛辛苦苦攒来的银行存款就这样长翅膀飞掉。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赔给你就是了。”她真是搞不懂。王磊有必要为了一部没有生命的机器,发这么大脾气吗?“我的朋友有间修车厂,他应该能修好你的车子。”看来非找伯圣搬救兵不可了!
他根本懒得理她,绕着心爱的跑车走一圈。
“啊──那是什么?”
忍耐!忍耐!她提醒越来越觉得无趣的自己,眼光随着王磊愤怒的食指望过去,开篷车内的真皮座垫上,挥洒着一幅精彩绝伦的“泼墨山水”。
“原来在这里。”她喃喃地自语着。“我还以为那罐蓝色的油漆没有掉下来呢!”
喔──他的DE赛车座椅,全套核桃木饰板,特地从意大利原装进口,上个星期才换装上去,花了他二十五万。居然被一桶价值不到两百元的漆给毁了。
他连的力气都消失了。
“我又不是赔给你,你何必摆脸色给我看?”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也可以生气,连忙揪住他的小辫子。
“而且你也有错,怎么可以在人行道上随便停车?”
“因为我只是临时停车,否则怎敢不把篷子拉上?我才离开不到三分钟,视线移开车子不到三十秒,怎么知道你居然会用一堆油漆淹死我的车子?”
她实在忍不住被他描绘的形容词给逗笑了。瞄见他目露凶光的狼狈相后,连忙告诫自己专心一点。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已经答应赔你了嘛!”她想起父亲的告诫:这年头人人怕恶汉,于是努力板起脸孔。“再说,人行道上也不能临时停车啊!”
他气坏了,死盯着她勉强想装凶却偏偏有些心虚的表情。
赔?她赔得起吗?家里开汽车材料行,虽然生意不错,但终究只是间小店面,她拿什么来赔?再说,那家店属于她父亲的。她长这么大了,好意思再向家里伸手吗?
算了,这些都不是他的问题。发生这种事算他倒霉,自己认了吧!
“好,就让你赔,我会把车子拖回原厂修理。”至于最后由谁付钱,他自己心里有数。
淑慧的脸垮了下来,此刻终于真正感受到危机意识。吾命休矣!如果拖到伯圣厂里,大伙都是一家人,价钱好谈。但是拖原厂?这种富家子弟就不懂得体恤别人吗?
“原厂就原厂!”豁出去了,输人不输阵。
瞧她那副横眉竖眼的模样,王磊的怒气稍微微降低一点点。原来貌不惊人的林淑慧,生起气来还挺可爱的。
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强烈的情绪,以往总看她心不在焉地招呼他,一转头却马上将这人忘得一乾二净,有时连他何时进店或出店都没注意到。
“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我。”
淑慧对他颐指气使的口吻反感之至,良心的苛责却不容许她留个假电话,反正大家日后碰面的机会多得是,躲不掉的。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电话号码,王磊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掩饰嘴角微扬的弧度。
孟影倩大小姐的住所翌日早晨陷入一场混乱。
“把打蛋器拿出来……等一下!啊──”她尖叫,冲上前扯下插头。
婉儿手中提着打蛋器,目瞪口呆地盯住厨房内四处飞溅的蛋液,影倩带着相同的表情站在身旁,瞪向那台无辜的打蛋器。
“怎么会这样?”
“好问题,”影倩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用力点头。“我去找说明书,你稍等一下。”一分钟后,她大声朗诵说明书的内容。“上面说'切记将电源关闭后方可拿出打蛋器,以免造成内容物四处飞溅之现象'。”
两人面面相觑。
好吧!实验失败,她们都不是洗手做羹汤的料。
“我们干脆别煮了,阿姨带你去晶华吃早餐。”这是唯一能让她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填饱肚子的方法。
婉儿立刻雀跃万分,七手八脚抹掉脸颊上的蛋汁。
“好啊!吃完早餐我们回去找张叔叔。”
“'你'回去找张叔叔。”影倩纠正她。“阿姨和王磊有约,待会儿得去见他。”
“可是──”她还想反驳。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两人的谈话。影倩有两支电话,其中一支被她戏称为“公用电话”,开放给泛泛之交、公司的人或影迷们,现在作响的无线电话则只有寥寥几位好友或家人知道。
“快去换衣服!”她拿起话筒时兀自交代婉儿:“穿昨天买的那件鹅黄洋装,很可爱──喂,我是影倩。”
彼端沉默半晌。“……我不认为黄色洋装适合我,你有没有其它建议?”
是王磊。她失笑,连忙道歉,结果这家伙是打电话来取消约会的。
“为什么?”她有些懊恼,原本计划两人提早见面,可以顺便把婉儿介绍给他!
“上午我有个生意会谈,下午则想回修车厂看看。”只听到王磊唉声叹气地抱怨。“我的车被某位女士给毁啦!”
“谁敢动你的宝贝车?”她又惊讶又好笑。
早想染指王磊的车子好久了,他偏不肯割爱,这厢报应不爽,天道得偿!
“你不认识她,有机会再让你们见面。她是个挺──难以形容的人。”这是他所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
“我等着。”影倩笑嘻嘻地回答。
此时若有记者听见他们的交谈,铁定会跌破眼镜,然后马上赶回报社发稿,标题为:企业少东移情别恋,美艳女星沦为下堂。
只有两位当事人明白,他们的友谊从不曾掺入爱情的色彩。说真的,如果你打三岁起脱光光和一个六岁的小毛头洗澡洗到五岁,长大后想将他当成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情人来谈情说爱,实在有点困难。毕竟他身上“可观”的东西全被你看遍了。
匆匆话别,她挂上话筒直偷笑。以前从未听过王磊用这种口吻提起任何异性,看来他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阿姨?”婉儿扯一扯她的衣袖。
“咦?你还没换好衣服?”
“我刚才偷听你讲话。”如花的笑靥看不出丝毫愧疚感。“你和王磊叔叔今天下午不见面了,对吧?”
王磊叔叔?她叫得倒是蛮亲热的,两人还没见过面呢!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趁早省省吧!”从昨天起,小婉儿就千方百计想推销“张叔叔”给她。
“别异想天开了,快去换衣服──”话题又被打断,这回轮到她的“公用电话”响了起来。
准是夏先生来要人!他总是算准她“神智不清”的时刻鼓吹她接片子,偏偏大小姐今天起了个早,他可失算了!
她拿起话筒劈头就喊:“没用的,说不接就不接。”
对方静悄悄的。她扮个鬼脸,看来吼错人了。
“喂?我是孟影倩。”
“……”
“再不说话我要挂断喽。”
“……我爱你。”嘟──挂断了?
“神经病?”婉儿飞奔到她面前转个圈圈。
骚扰电话马上被拋诸脑后,她眼睛一亮,开心地和小女孩一起转起来。“好漂亮!婉儿长大以后一定迷死人。”
“谢谢。”婉儿双瞳漾出欣悦的波光。“爸爸常说我和妈咪一样漂亮哦!”说完快快乐乐地跑进起居室。
影倩满心纳闷看着小女孩花蝴蝶般飞到长镜前打量自己。如果婉儿是个孤儿,为何提到她父母时完全不觉得伤心难过?
这女孩有时候还真是神秘莫测。
伯圣走进浴室洗把脸,冲洗掉手上的油污。
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婉儿居然连通电话也没有,教他如何能静下心来工作呢?
他整个早上全在发呆中度过,脸色难看得令几名手下以为他又犯牙痛──认识张伯圣的都知道,遇上他牙痛时,闲杂人士最好退避三舍。
“如果被我遇上,铁定打她一顿屁股。”
说归说,倘若小家伙自己不出现,想在台北街头偶遇到她的机率等于负数──比零还不可能。谁能料想到,当初让他的日子头痛异常、恨不得婉儿没有缠上身的想法,居然在小家伙离开之后回过头来反噬他?现在他反倒希望小黏人精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让他继续头痛。
“叔叔。”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心愿,一道鹅黄的人影倏然奔进店里,软软甜甜的童音快乐地呼唤。
他连忙冲出浴室,险些撞到一名学徒,婉儿姑娘俏生生地站在眼前。“婉儿,你终于回来了。”他又惊又喜,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变得好漂亮!”
一头青丝用黄色缎带扎成两个可爱的包包头,粉嫩的脸蛋泛出苹果红的光彩,婉儿一改平时的顽皮模样,变成一个好生可爱的小家碧玉。
“为何不打电话回来?我好担心你又迷路,被坏人给骗走。”原定打她一顿屁股的念头顷刻间拋到九霄云外,抱起她从头到脚看个仔细。
旁观的技工偷偷松了一口气,遣学徒到隔壁的代理店传话,低气压已过,老板的心情拔云见日。
“我记不得你的电话号码。”她从他怀中下地,扯着他的手往外走。“叔叔来,介绍你认识一个很重要的人。”
伯圣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在她身上,此时此刻,不可能有任何人比婉儿重要。“你妈咪吗?你终于找到她了?”
她神秘兮兮地摇头。“就是她──孟阿姨。”
他在门口霍然停住。是她!那个电影明星孟影倩!还以为婉儿真有个母亲呢!原来只是找借口看她的偶像去了。
常听人说电影明星的美貌最不可靠,卸了妆后惨不忍睹,没想到这位孟小姐只上口红的模样竟然美得可以!不过就算她漂亮好了,那又如何?戏子终归是戏子,无论外表多么纯洁善良,花边新闻照样闹。在他眼中,当演员的女人没一个是良家妇女。
“孟阿姨,他就是张伯圣叔叔。”
影倩仔细打量眼前块头魁梧的男人。看上去比她大个五、六岁左右,浓眉峻目,谈不上是很有个性,比一些当家小生有型多了。
见到这男人,你只会想起三个字──死硬派。
十个字也成──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此刻他盯着她瞧的眼神并非她惯于见到的惊艳或谄媚,而是──天哪!她没看错吧──不表赞同和不屑。
从小到大她孟大小姐向来只有被人捧在掌心呵护赞美的份,谁敢而且舍得用这种眼光看她?
她勉强维持礼貌向他点头打招呼。
她有必要摆出这副纡尊降贵的表情吗?伯圣的反感立刻加深一层。
没错,像他这种乌漆抹黑的修车厂,本来就不是她那种天之骄女应该光临的地方,她这种千金小姐就该去那种豪华餐厅、夜总会,来他这种厂里实在污蔑了她那种人的身份。
他当然可以请她到隔壁明亮光鲜的汽车代理店坐坐,不过,他何必?
“孟小姐,谢谢你送婉儿回来。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