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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手下一顿,看向他。
尉迟恭道:“说不得等她清醒后,过两天找上你妹子,你小心点吧。”
白起皱起眉头,嘴里答道:“多谢。”他心里略有歉意,先前他见尉迟恭不在位上,他猜想是主位上 那女人动的手脚,他不打算插手,与她保持距离,才是保已得万全之策。
他见尉迟恭抚着额角,似有头痛症状,便道:“要不舒服,就找个理由走了吧。”
“这里的熏香过重令人头痛,不碍事。”
白起闻言,调整呼息。尉迟恭确实染上一些香味,不难闻当过浓,他寻思是否改日想法子找主位上那 女人套一套香料配方,舜华长病着,房内时常有药味,他在她窗上好不容易种出了南临的香叶,但味道 毕竟不如这种刻意制造的香气浓郁,无法彻底掩去房里药味。
他又望向尉迟恭。尉迟恭没有离去,正是因为对面的伊人。春天正是北瑭从商富户的税李,伊人日日 跟着戚遇明,难得有一日得见,他自是非到不可。
“你要是肯对姑娘笑一笑,说不得,情势逆转。”白起说道。
“白兄有见地。”尉迟恭看他一眼。
白起微微一笑。自家有妹妹,总会拉着他说一些男人完全不懂的话,但这种话他也不会对其他人说。
在他眼底,伊人就是一个没有势力的孤女,对丈夫完全没有助益,戚遇明与尉迟恭暂时瞎了眼去风花 雪月,他就做个旁观者吧。
“请问……此地主人是?”主桌那头有传来断断续续的问语。
尉迟恭往主座上的女子瞟去,已经不惊讶她的坐姿端庄如淑女,只是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牛羊肉, 那极力掩饰垂涎的样子实在是仿得惟妙惟肖wωw奇Qisuu書网,很容易让他以为坐在那里的女子许久没有食肉了。
此时,连壁笑着配合她的游戏,答道:
“此地主人是崔家舜华啊,我家主人名动京城,小姐没听过吗?”
“……崔舜华?”她迅速瞪向连壁。
连壁嘴角还是笑着,面不改色回避她的目光,道:
“对了,小姐,该是判定胜负的时候了。”
“胜负?”
“今日小结请教坊派出舞人乐师,与府里的十二色拼舞乐。你下令要是府里十二色输了,就要砍去他 们的手脚筋,让他们一生不得弹乐跳舞呢。”连壁笑着说,击掌两声,场中舞乐借停。
她倒抽一口凉气,连忙道:“不……我没说过这种话……”
“是是,是连壁说错。是主子说的,与小姐无关。”连壁仍是笑嘻嘻地,一旁婢女送上银盘,盘上锦 巾间正是闪亮亮的匕首。
舜华瞪着匕首,随即,她求助地看向白起。
白起哥视若无睹,独酌他的酒。
尉迟恭垂眸,嘴角撇了撇,似是鄙薄至极。
她又略略扫过其他来访的贵族富户,不是与白起哥、尉迟恭一般,就是抱着十分期待嗜血的神色等着 ,她再看向那京城四季里据说刚直的戚遇明,他眉头紧缩却不出言阻止,反而他身边的伊人正求情地看 着她。
“小姐,你道,是哪一方歌舞好呢?”连壁问着。
“当家饶命!”伶人尽数跪地。
事已到此,舜华再迟钝,也知其中必有问题。从今晚她醒后,处处觉得不对劲,不只像个强壮的北瑭 女人跑来跑去没有睡倒在地,连白起哥都视她为陌生人,平常她只被允许吃清粥淡菜,哪来过这种夜宴 吃牛吃羊,桌上满满精心调过的重味酱料全是白起哥不准她碰的。
今日众人神色皆惧她三分,她不以为絮氏在现时北瑭有任何影响力,更甚者……她隐隐觉得自己还在 做梦,梦中是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是从春燕一路梦到现在吗?
还是……庄周晓梦迷蝴蝶,现在她是庄周,还是蝶?
“小姐?”连壁见她神色不安,小心翼翼地轻喊着。
连璧的名字她在《京城四季》里早看过,就是那个被崔舜华看中送入宫阉的孩子。一个被宫阉的人,怎 会笑得如此没有心机?这真是在梦里吧?
但怎么连他也入她梦里了?
她看向匕首,有模糊的影子。
她轻轻拿起,凑到眼前。
一双风采流转夺人心目的美眸,陌生而带着锐气。
一张绝色芙蓉面皮,也是陌生的。
“……我是谁啊?”她沙哑地自问。
“你还会是谁?你是崔舜华啊。”清冽的男声自白起那桌响起。
舜华怔怔看着尉迟恭自几案后大步迈来,长身玉立有意无意挡在跪伏地上的舞人乐师面前,他朝连璧道 :“去取镜来。”
连璧赶紧拿过镜子,尉迟恭还不及接过,舜华起身要抢,跪久的双腿一时发麻,踉跄几步,幸得尉迟恭 及时攥住她肩头稳住。
舜华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抢过镜子,对镜而照。
晴天霹雳击中她的心口。
这……这是谁啊!
哐啷一声,铜镜碎在地上。
周庄小梦迷蝴蝶,她是周庄还是蝴蝶?如今她是崔舜华,那,以前那个絮氏舜华呢?
那个絮氏舜华又是谁?
半个月后——
崔府大门缓缓开启,崔家唯一的当家抱着沉重的木盒,略略东张西望走出来,当她对上在轿子旁笑嘻嘻 的连璧时,心跳漏了一拍,又见恭送她出府的仆役排排站,她心头苦着,挺挺肩,步伐稍大地钻入轿里 。
“起轿吧。”她道。
连璧放下轿帘,应了声,对着轿夫道:“去白府,走大宝街那条。”
轿身一起,微微晃着,舜华紧紧抱着木盒,宁愿丢名也绝对不随便把怀里盒子抛弃……不不,命不是她 的,多少还是要保重些。
她低头看见自己为了抱紧木盒而露出的藕臂,不由得含泪。崔舜华干嘛喜穿西玄的曲裾深衣啊?北瑭女 人的衣袖偏窄,哪会露臂,现在她动不动就露上一露……
随轿步行的连璧三不五时瞟进轿窗。她不得不修正坐姿,让自己看起来……嚣张大气些。这些天她已经 够不像崔舜华了,再这样下去,她不是崔舜华的天大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明明是崔舜华的面皮,明明是崔舜华的身躯,但,她确实不是这位崔家舜华小姐。她连连躺在床上三天 ,试着由蝴蝶变回周庄去,可是不管醒来几次,她都还是那个梦里蝴蝶。
“今年是……建熙三年么?”她喃喃着。
“当家,你问过许多次了,今年正是建熙三年春。”连璧靠近轿窗说着。
舜华面色微微抽搐,道:“你耳朵真灵……”
连璧笑了笑:“要灵才能随时服侍主子啊。”
是啊,就是太灵了,她真怕哪天她一个不小心梦话被他发现。
今年是建熙三年春,但……絮氏舜华病重失去意识的那一日是建熙四年春啊!
这表示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跑到一年前,而且无故成为崔舜华。至于一年后的絮氏舜华在化为春燕的那一刻,怕是已 经病死了吧。
她始终不肯承认她病死,但,不彻底打醒自己,这个崔舜华的未来也危险了。
她自认是个善念极重的好人,魂魄无辜侵占旁人的身躯,她内疚万分,巴不得马上还给崔舜华,可 是,要怎么还?
她已经死了,崔舜华却活着,但不知魂魄何去,她要是直接上吊了事,万一又来个孤魂野鬼占了崔 舜华的身子不肯还,那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好几天,最终想出一个法子——先替崔舜华顶着,能顶几天是几天,了不起顶上个一年 ……等到一年后絮氏舜华的死期,她想,牛头马面应该会察觉她的异样来抓魂,到时候,她也会再死一 次吧?
更或者,说不得白府的絮氏舜华根本没死,只是病重,魂魄暂离一年,到时她就能回去了。
当然,这是往好处想。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让人发现崔舜华体内的是一个无辜善良的大家闺秀,要不,万一被人订进棺木埋到地下深处,她就对崔舜华不起了。
这么一想,多日的惊慌按下,暂且豁然开朗。不管一年后是死是活,首要任务是保住崔舜华的身躯 ,次要任务是不着痕迹寻觅崔舜华魂魄,最后……她想小小自私一下,让白府里的絮氏舜华在将走的一 年,过的舒服些、好过些。
北瑭京城虽是四国的奢侈之都,但配香料的专门师傅甚少,白起为多病的她自商旅手上购买好几种 香料配方,让她房里药味不那么重。
可是北瑭国土偏北,有些香料只在南方或者小国才有。白棋白手起家,是京城四大富没错,却不及 崔舜华天生的名门富户,他手头能力有限,所以,今日她没特地搜罗崔府的香料、配方等,打算以友好 之名赠礼拜访白起。
她替崔家舜华保住一年身体,那她想崔舜华索取小小报偿也算合理吧。
她想让白府里的絮氏舜华在最后日子享福些,顺道跟白起哥说清楚,盼他能好好寻一寻崔舜华的魂 魄,以及搞清楚为何她会落在崔舜华的身子里。如果方便,再找个懂术的道士看看需不需要在她身上贴 个符咒,以防万一她魂归西天,崔舜华的身子教别人占了。
“当家,今日是春神日,恐怕要绕小路走。”连璧又凑到窗边笑着。
舜华心一跳,眼巴巴的,连忙贴到窗口喜声道:“今天是春神节?”
连璧暗吓一跳,不动声色地笑着:“是啊,今年戚大少办的,春神由伊人姑娘出马。依这走走停停 的路程,道白府时可顺道在白少那儿用午饭呢。”
舜华脸一颤,瓜子脸的肉剧烈地抖了抖。在白府吃饭不就等于跟以前那样?她心里发苦,又见连璧 眼底抹过疑惑,她立即调整表情,冷笑一声:
“白起家里的饭菜想来没什么好吃的,不如……不如快到他家时,在附近找管子果腹吧。”白府的 饭菜都淡,她老早就乏味了。崔舜华的胃甚好,可以塞牛塞鸡塞羊……这十几日她的胃塞得异常满意。 她怀疑这是老天送给絮氏之后最后的恩德,让她有一副好肠胃尝到人间美滋味。就是一点不太好,今早 穿衣时,腰间好像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肥肉,但盼以后崔舜华回来后不要太怪她。
连璧还在打量着她,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悦冷笑:
“你在看什么?”
他连忙笑道:“近日当家圆润些,本已无双绝色了,现时可变成天资仙容,要是戚大少瞧了,说不 得凡心一颤呢。”语毕,规规矩矩地收回目光。
崔舜华见他没在看了,面色又是一跨。听说崔舜华行事跋扈,随心所欲,这几天她半夜搅镜练习狠 眉凶眼,虽然大功未成,但,基本上的冷笑她是会了,只是,都是千篇一律的冷笑。
该耍狠时,她冷笑。
该动怒时,她冷笑。
该娇躯一震时,雷霆万怒到准备鞭人时,她还是冷笑。
目前她只会用冷笑来充场面。对不起,崔小姐,我……天生是个好人,只懂得慈眉善目,我会努力 的。
轿子一颤,忽地停顿下来。她回过神,凑到小窗一看,轿身进入巷间,对面也来了顶小轿。
连璧啊一声,笑道:“春神日,到处都是凑热闹的百姓,行轿不便啊,我瞧巷子虽小,但两顶小轿 挤上一挤,勉勉强强还能通过,当家,你觉得这样妥当吗?”他回头看看舜华,嘴里求着她的意见。
不必退巷,挤一挤能过当然好,舜华要应允,及时又想起崔舜华的嚣张,正考虑要不要搬出她那套 基本冷笑功,就见连璧跟她「眉来眼去」。
这……既然连璧眼里有鬼,在跟她玩眼色,表示以前崔舜华也时常跟他这样,因此,她配合一下, 眉毛对他用力抖了抖,合力完成「眉来眼去」。至于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