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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说着,实在不想让他身边的神盲者听个仔细,抓她把柄,押她上火场。
“……”清冷的脸庞全黑。
“嘿嘿。”她嘴角歪歪,补上崔舜华式的邪笑。蓦然心情大好,有了积极过日子的动力,全得感谢 他啊!
“……”尉迟恭嘴角抽动,抚上额角。这女霸王,装得跟个可爱的孩子一样做什么?
年轻的神官虽看不见,听得那两声邪恶十足的笑声,不由自主也转向她这头,若有所思。
她笑咪咪,又咳了一声,再补强一下:“嘿嘿!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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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沐浴?”尉迟恭推开窗子,迎着刺骨寒风的春夜。她有病么?病得还不轻啊。“她要热水就 给她吧。”
仆役立即领命。
现时将要子时,名门富户的当家居然还在工作房里,亲自商研春税。本来被尉迟家请来的帐房先生 们一开始很不习惯,明明是这位当家将精通数字的他们挖来,却不肯信任他们,但这几年下来,他们从 当家少年共事到现在,慢慢发现这位当家只是习惯事必躬亲。
在北瑭,要保全富贵与族人,并不是脚踏实地就能办到,愈是身居高位的人,愈是处在瞬息千变的 漩涡里,要让人得了见缝插针的机会,那真是一朝失势,万劫不复,最佳例证便是絮氏,全族至今只剩 下一名,而且注定绝后呢。
如今的北瑭,过着侈糜生活,少有人愿意重视他们这些精于数字的特性,当年少年尉迟恭将他们自 各处一一翻出来时,他们心里感激着,至今是心悦诚服着——他们心里很通透,一家垮了,依各家无味 的交情,其他名门富户只会等着抢食,绝无协助的可能,到那时,谁还会重用他们这些帐房?
今年春税将至,这些老少帐房都已有心理准备,给它熬个七、八夜,至少,当家在场,他们就得打 起十二万精神应付。
可是……
“今儿个当家心不在焉,对吧?”青年帐房抱着数本帐册自梯而下,低声说着。
“可能是春神日之故,今年是伊人姑娘当春神的,当家自是念念不忘……”帐房们手里忙着,嘴上也凑 着趣。
一名帐房翻着帐本,上前问道:
“当家,上个月有三笔乡间百姓付不起赋税来卖地,咱们差人去看过了,那地实在不怎么地,若是当家 承下再让他们租回种田,实是不合算。”
另名青年帐房不以为然道:
“让他们租回种田倒也罢,北瑭律法有定,乡间卖地亲戚间有优先权,他们仗着一表三千里,想将烂地 赖给当家,那地三年没种出什么好东西。前两天我听说,居然有乡间小地主携家带眷赖在戚府门前,说 着好听,是戚家低价买地换他们留在京城,其实是想一家子后半辈子在戚家白吃白喝了。”
“戚大少看起来就是个挺正派的人啊……”几名帐房低声咕哝,同时往尉迟恭那儿望去,盼他别太正派 。
尉迟恭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闲聊。这些事他早知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名门富户的当家也不是从天而 降平空继承这位子的,即使心软也有底线。四大家当家各有其执念,能在北瑭站稳脚步,绝不是心软正 派可以做到的。
尉迟恭听得另外帐房道:
“崔当家心狠哪。我去看地时,听乡间邻人抱屈,她看中一块好地,居然买通官府造假身分与地主扯上 关系,再用下三滥的方法胁迫地主低价出售土地,逼得那地主不得不优先卖她。最后地主家破人亡…… 北瑭定下的律法,本该优惠人民,哪知让人钻着漏洞,这种下作黄子迟早遭报应的,当家还是别与她太 过亲近的好。”
尉迟恭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此时仆役又入门悄语一些事情,他徽地一愣,寻思片刻,放下帐本,换上暗 色外袍,作揖道:
“今晚要请各位先生多费些心血了。”
诸位帐房立即放下手边事物,一一回礼,送他出门。
尉迟恭负手快步在夜空之下,提着灯笼的仆役几乎是小跑步追着。
“没先把孩子带开吗?”他问着。
“小少爷们说当家曾允今天会请春神回府赐福的,所以……”
尉迟恭微恼。他没忘此事,但伊人都受伤成那样,难不成要他架她回来?
“小少爷们盼了一整天,以为崔家当家是春神,就闯入……当时崔当家在沐浴,小的不敢擅入,婢女也 不敢……”
尉迟恭容色顿青,匆匆而行,衣袍在黑暗里飞扬。当他来到客房院子时,守在院子外不也不也接近的婢 女忙道:“都在房里呢。”
尉迟恭摆了摆手,直接走进院里,来到客房门前,忽然听见里头声音不似他想像的哭闹,他思量片刻, 绕过半面屋墙,来到窗前。
窗子缝间透着明亮,他修长手指轻轻推动窗子,使其缝隙足以窥视里头的情况。他黑眸往内瞟去——
“春神赐福!”
“春神赐福!再一次再一次!”
“好!再来一次!”
“……”他眼皮未眨,寻思着——如果他没记错,尉迟家都是男丁,除他与堂弟蚩留外,年轻一辈里只 剩四个男娃,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龄女娃娃?
房里哪来的大人,都是小孩子在玩吧……
他抚着额角。他确实没看错,那个崔舜华笑得跟小孩一样没心没肺,正在跟些稚龄娃娃玩孩子游戏!
'那怎么可能是崔舜华?留因天生失目,其他感觉比常人敏锐些,她没有崔舜华的戾气,声调也与留所知 的崔舜华不同。在留心里,无法将她与崔舜华有重叠……此处留本不该张扬,但无论如何,留不敢瞒当 家,大神官与我,曾跟崔舜华相处长达三个时辰,她的声音我怎会听不出来?若然此女真是崔舜华之身 ,其中民经改头换面过,当家不妨看她双臂,上头有留与大神官留下的长生咒文,要是双臂无物,崔舜 华只怕早死了,如今在她身上的应是个孤魂……'
尉迟恭忆起蚩留先前的密谈,再瞧她神采飞扬,琥珀色的瞳仁盈着清浅莹光,不含一丝杂质……哪来的 戾气……她以手一一抵着男娃儿们的头顶,兴奋地喊着春神赐福……崔舜华么?
在北瑭京城里,谁会想到崔舜华会有这一幕的孩子气?不,绝不会有人。尉迟恭疑窦业生,徐徐闭上眼 。
“春神姐姐,你赐福当家了没?“
“唔,我想尉迟公子今儿个忙着救人,还来不及被赐福吧。”
“姐姐,管事说当家很喜欢今年的春神,那你喜不喜欢咱们当家?”
“唔……尉迟公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哪……我也挺喜欢他的。”
尉迟恭嘴角一抽。房里小男娃老女娃都在童言童语。
“美丽姐姐都是老天送来的,所以春神非她们不可,果然姐姐好美哪。”
“唉,你们巴结我,我可一点也不高兴。要论美色,那非絮氏舜华莫属。记得哪,天下第一美人是絮氏 舜华,不是我喔。”她三不五时催眠着。
……絮氏舜华么?
今日她已提过不只一次的絮氏舜华,与眼前的崔舜华有何干系?
“当家!”小娃儿发现窗外的尉迟恭。
他张开黑眸,捕捉到崔舜华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接着,她惊惶失措地退到床边,脱离他的视野范围。
他沉吟一会儿,步进房里,送走犹在兴奋的男娃儿,老女童自内室匆匆而出。她一头刚洗完的长发已经 束起,行走时隐约露出足下没穿妥的罗袜。
他与崔舜华谈不上什么交情,不会特别关注她细微的变化,但,他也知道北瑭只有一个女人敢露足,那 唯一的女人就是崔舜华。
这几年,她在室内必是裸足临地,无视他人想法。这女人……刚才是躲回室内绑发穿鞋?
“舜华,束湿发,小心头疼。”他忽道。
她面色古怪,带着怨气道:“尉迟公子,你不出现,我又怎会束发呢?”她脚丫还湿着呢,穿着袜直难 受。
“你不是都叫我尉迟,何时客气起来了?”
舜华心跳漏拍,泰然自若笑道:
“人的头发都会有由黑转白的时候,舜华性子渐变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尉迟公子早就发现了吧,在钟 鸣鼎食那夜后,我个性略变……实不相瞒,那日我撞到头,有些记忆不是很清楚。”话一出口,她也意 外自己这么平静。
其实她早就想到,在她从未见过崔舜华的情况下,绝不可能仿她性子的十全,她性格有变,下人察觉也 不敢问,但,一定会有在身分上与她相当的人出口相问,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心里反复拟稿说词,就怕没作过戏的自己说话结结巴巴让人看穿,但没想到眼下说得顺畅自然,连她 自己都大感欣慰。
也许,是因为体认到,这一次,天塌下来了白起哥也不能替她顶着吧。
接下来,再难过的关卡,她都得靠自己的双脚走过。她不想在最后毁了絮氏的名声;不想在最后,拖累 了崔舜华的性命;更不想在最后这平白多出来的一年里,让絮氏舜华心里的善念闵这么一点一滴给消磨 了。
有时候她也会冒出邪恶的念头,不如占住崔舜华的身体活到老,可是,这是鸠占鹊巢啊!如果她霸占崔 舜华的身子,那过去十九年自以为良善的她,岂不是自打嘴巴,跟那个会害人的崔舜华有什么不同?
今天她没认了白起哥,痛哭一阵后,心里也放松了,不必再挣扎了。她自己不想做坏人,也不会让白起 哥背起恶人之名,它日等见了亲亲爹爹,她可以很自豪地跟他说,他的女儿虽然无法再延续絮氏之名, 但,绝不辱他的名,不辱他的教养。
她回视尉迟恭的打量,补上一句:
“瞧,尉迟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也变规矩了些?”她指指束发跟脚下。
“……有点。”他颇为含蓄道。
她笑道:“我撞头后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意外呢。以前我行事张扬,不忌他人的眼神,但此刻,要让尉 迟公子看见我披头散发,我怕我会控制不了,非嫁你不可。这头戏里的东西真是奥妙,给它撞一撞还真 能改变个性,说不得下次再撞一回,我又恢复成原来个性呢。”她先替一年后的崔舜华铺铺路。
“说得挺有道理的。”他慢条斯理道。
“嘿嘿,崔舜华本身就是道理。”偶尔也要展现一下崔舜华的嚣张,才不致落差太大。
尉迟恭见她长发湿透,全身还带着水气,像个玲珑剔透的水娃娃似的,便道:“我让婢女进来帮你擦发 吧。”
“等等,等等!”舜华心情甚好,她打定主意再怎么孩子性也只能今天了,今日事今日毕,从明天起可 得靠自己顶天了。她搬来凳子,朝他道:“借扶一下。”她抓着他的袍袖,站上凳子,居高临下朝他笑 道:“尉迟公子,今日你救人一把,实是善心之举……唔,你要明白我是绝对瞧不惯你这种善行的,但 ,好人当有好报,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她笑咪咪地伸出手,碰碰他的头顶。“今天,春神赐福给你 ,明年此刻你铁定娶回意中人。”她记得明年此时他去白府拜访时,袖边有金红双线,肯定是与伊人姑 娘论婚嫁了。她千盼万盼,终有一次当上春神了。
崔舜华要真撞坏了头,变傻子都比变她这样的可能性要大太多。尉迟恭一语不发,神色淡然地扶她下来 的同时,有意攥住她的左手臂,手一滑,不着痕迹将她宽袖往手肘拉去,露出白玉般的藕臂。
臂上,没有任何咒文。
舜华连忙拉好袖子,腮面微微红了起来。
“……我并非有意……”他道。崔舜华哪会因这么点小事害躁?
“尉迟公子不是有意,何况、何况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