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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如血-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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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干点什么?我姨夫那边我去帮忙只给吃不给钱,我又不愿到别的地方去当服务员,每天十多个小时干一个月才挣四五百块,我就是去了肯定也坚持不下来。你倒说说我究竟能干什么?

    保良也给菲菲出了一些主意,但多数属于纸上谈兵并不实用,比如让菲菲趁年轻最好学习一门专业,或者最好找一个虽然钱少但相对稳定而且有利发展的工作。可一旦菲菲反问:那是什么工作,到哪去找?保良又只能眨着眼睛闷了声音。

    菲菲有时也问保良:你以后怎么办,就在古玩城卖一辈子古董?保良同样眨眼无声。菲菲问:你光会说我,你怎么就不想好好学一门本事,能管一辈子的那种本事?保良说当然想。又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菲菲笑道:怪不得咱们都不爱学习呢,还是李臣说的实在,学习就像男人出去嫖娼,又得出钱又得出力,还没有嫖娼那么舒服,所以自找苦吃的人不多。见保良不接这话,脸上的神色好像不屑与她和李臣相提并论似的,便安抚般地又问保良:你过去不是挺有理想的吗,怎么现在不想啦?保良说:我现在不想今后,只想从前。菲菲问:想从前想什么?保良说:想我妈和我姐姐,还想我爸,还想我们家在鉴河边上的那个院子。保良一说起这些,眼圈就有点发红,菲菲微微一笑,替他补了一句:还想那个张楠吧?保良反感地瞪一眼菲菲,起身就走。菲菲连忙追上去道歉:我开玩笑呢,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逗啊,菲菲说的没错,保良也想张楠。张楠自从让那个高大青年送钱下楼之后,就与保良再也没有联系。保良想给她打个电话,有两次都是拨到一半,终又放弃。越是珍爱之人,越是心里没底,越要谨小慎微。保良想,也许,这种时候,等待张楠主动找他比较妥当。如果张楠还能容他,一定会找他的,如果不容,他找上门去,又有何用?

    其实这一周当中,张楠也有好几次给保良拨打电话,也是拨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保良借钱这事,她没跟父母去说,当然更不会露给表姐。她能预想到的,一旦他们听到这事发生,脸上各自会有什么表情。

    客观说来,她对保良的失望,很大程度来自对他的过度警惕。而那份警惕,很大程度又来自家庭的影响。如果仅从女人的感性来看这事,张楠心里的别扭,多半不在借钱的本身,而在借钱的目的。保良居然为了他过去的女友开口向她借钱,于情于理都很滑稽。他怎么就不想想她的感受,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她已经原谅了他一次,这种事他回避尚恐不及。而且说借还不如堂而皇之地说要,一万块对张楠来说不是了不起的数字,而对保良来说,却绝不是一个还得上的数字。这一周张楠总是委屈地在想,她凭什么要为那个女孩付钱?

    父母和表姐的告诫,虽与张楠的直觉不符,但他们说得多了,她也不得不虑……也许对一个穷人来说,他从小到大听到看到和亲历亲为的一切,确实离不开对物质生存的焦灼与梦想,无望与渴望。对于一个从习惯上就把生存需求放在首位的人来说,对于一个温饱尚未得到满足的人来说,他能有超越物质利益的纯洁爱情吗,他能把对爱的追求与对物质生活的期待彻底隔开吗?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下意识的,全都彻底隔开,他能吗?

    在与保良中断来往的第二周,周末的下午,张楠开车去了古玩城。她在三楼找到了保良工作的那家瓷器商店,她本想远远地看一眼保良,并没想好是否进去与他见面。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家瓷器店已经关张停业,店内的货架上空空如也,店门紧闭,门上贴了转让的告示,从落款日期上看,贴出来刚刚三天。

    张楠又把车开到保良住的那个巷口,她曾多次晚上开车把保良送回此处,却从未进入过这条巷子。这种外地打工者和城市贫困人群杂居的街巷,对张楠来说,不仅陌生,而且多少让她有点恐惧。

    张楠本来没想今天一定要见保良,只是保良身上总在散发一种气息,诱惑她把理性暂且置之一旁,让她总想走到近处张望,越是张望不到越要走得更近,所以她居然驱车来到这里,而且居然下车走进了这条光线昏暗的窄巷。

    在这条连气味都陌生的巷子里,她居然放大胆子,开口问了两个过往的女人,结果两人均称不认识什么叫陆保良的。问到第三个是个男人,男人指指巷里不远的一座老旧砖楼,说:是鉴宁来的那几个人吧,就住那边。

    张楠朝那座砖楼远远望望,那座砖楼的每户窗外,都晾晒着家里的破烂和过冬的干菜。那些肮脏的窗口把她继续深入的勇气完全瓦解,她转过身子,朝巷外开阔的大街和明亮的阳光那边退却。

    她在巷口看到,刚才指路的男人抱了一筐煤球返身回来,并主动招呼张楠:“没找到吗?那他们可能已经搬走了,他们那房子已经到期了,房东已经租给别人住了。”

    张楠有些意外,问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男人回答:“不知道,搬走了。可能到夜市那边去了,他们晚上在夜市那边卖服装呢。”

    男人走进巷子,张楠走向汽车。她忽然有种预感,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保良了。这个男孩只是她梦境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时非常耀眼,留痕却太过短暂。

    是的,保良的住所和工作都发生了变化,又没有手机,如果他不再找她,她的这段爱情,也就到此为止,无果而终。

    就为了那一万块钱?

    晚上,吃饭时父亲忽然问她:保良最近怎么样,你们相处还好吗?父亲和母亲一样,很少主动提及保良,也许他们都认定她和这个男孩的关系,只是一阵稍纵即逝的激情,来势凶猛,去得也快。也许是张楠今天沉闷的脸色让父亲有点疑心,所以问及,这一刻她几乎把那一万块钱的故事脱口说出,但忍了一下又忍了下来。

    “没有。”她说,“我这一段挺忙的,您过生日之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在张楠来找保良的这个周末之前,保良的生活确实发生了大变。卖瓷器的老板终于撑不下去,宣布停业卖店,连保良最后  一个月的工资都拖欠了几天,保良失业失得极为突然。还有一件事虽然并不突然,但给保良的生活也带来极大不便,那就是李臣租住的这所房子,终于租期届满,和房东两个月的纠纷至此结束,李臣再也没理由赖着不走。同样,他也没理由非要带着保良菲菲和刘存亮一起走。虽然他们从小誓曰:“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但也不能“不管谁出钱,都得同屋住”。虽然他们也有誓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大凡兄弟义气,只可共生死,很难均贫富。

    李臣自己在外面又租了一间小屋,尽管也有十几乎米大小,但李臣这阵时常要带女孩回来,所以不方便再与兄弟同住。刘存亮索性就搬到他的亮亮时装店里,白天关门睡觉,晚上开张经营。菲菲又住回她姨夫的小吃店里去了,也算有了落脚之处。

    只有一天工夫;保良丢了工作,没了住,处,口袋里只有几张摸旧变软的散钱,行李中只有几件随时换洗的衣服。张楠父母表姐一直所说的生存问题,保良真的回避不了,而且,迫切得压倒了一切,包括爱情。

    那几天他真的不再去想张楠,只想他该到哪儿住。

    搬家那天李臣和刘存亮鄙劝他赶紧回家:找你爸下跪磕头认个错不就完了,再怎么他也是你亲爸,你也是他亲儿,你跟你爸较个什么劲呀。你们家三房两厅外加一个大院子,你说你非跟我们穷挤什么!保良低着头说:没事你们走你们的,我有办法。菲菲说:用不用跟我到我姨夫那儿去住?保良说不用。

    鉴宁三雄,还有菲菲,各自出门,各奔东西。

    保良背了自己的行李,在街上盘桓了半日。天黑以后,经过反复思想斗争,他真的扛着行李上了公共汽车,坐车回家来了。

    他家的巷子依然那么安静,他家的门前依然亮着那盏路灯。保良站在那扇红漆大门前犹豫很久,才抬起手来,轻轻叩门。
第十六章


    父亲不在,家里没人。

    保良敲了半天门,声音由小到大,才发觉院里屋内,没有一点灯光,隔门细听,没有一丝动静。

    父亲不在。

    保良走出巷子,街上北风漫卷,他的前胸后背,却被汗水湿透。他走出巷子时忽然觉得如释重负,忽然不懂自己为什么回来。

    保良走进一家小饭馆,放下行李,要了一碗热汤面,边吃边镇定自己。他的目光停在饭馆柜台上的一部公用电话上,停了半天起身走了过去。

    他拨了父亲的手机。

    手机连响都没响就传出声音,那声音当然不是父亲,却似乎说出了父亲的情形。

    “您拨叫的号码已过期。”

    放下电话,保良没有离去,靠在柜台上愣了一会儿,又拨了第二个电话号码。

    这是张楠的手机。

    通了。

    电话一直响着,一直响着,但,一直无人接听。

    保良放下电话,心想:天意!

    吃完了这碗面,喝干了碗里的汤,保良走出这家饭馆。数数身上的钱,他在另一条街上,住进了一家旅店。

    这家旅店不大,其实只是在一个超市的楼顶用木板搭出的临建。每个铺位要价二十,在买什么都不便宜的省城,这不算贵。保良躺下来时感觉身心交瘁,胡思乱想挨到半夜,然后一觉睡到天明。

    白天,保良把行李存在旅店,自己空身上街,在街上买了一份昨日的晚报,想在招聘广告中寻找机会。他按广告上登的单位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答复都不理想,不是已经招满了就是让他先把照片简历寄来,没有一家能够让他马上过去,马上录用。

    时近中午,保良焦急起来,他必须在十二点前从旅店取出行李,否则又要多算一天床钱。路过一处街边洗车的大棚,保良走投无路,居然停下打问:你们这儿还要人吗?被问的是个工头模样的丑陋汉子,粗声回答:要!保良又问:多少钱一个月?汉子答:洗一辆车提五毛钱,每天现结。保良问:管吃住吗?汉子答:管!保良说:噢,那我干!

    保良一路飞跑,回到旅店,差十分十二点时扛出了行李,连午饭都没吃就赶到了那个街边的洗车大棚。工头让他把行李放在大棚后面的一间平房里,然后就让他到前边上班。

    上这个班几乎不需任何技术培训,只要看别人洗过两辆车

    子,傻子都能干。然而活儿虽简单,干活儿的人却等级森严。保良是新来的,没车时别人都在棚里休息,他得站在路边的风里,朝过往的车辆使劲挥舞一条发黑的毛巾。那毛巾必须半湿半干,舞起来才能又快又圆。拉到洗车的生意后棚里的人才一拥而上,最受工头关照的人负责清洁车内卫生,二等的负责给车身喷蜡打亮,保良这种初来乍到的新手,负责用掺了清洁剂的冷水,在上蜡之前清洗车身,要求一定要打出泡泡,然后再把泡泡用水冲净。冬天干这个活儿就像受刑,刚从水管里放出来的水接近于冰,保良洗完第一辆车后双手便完全麻木,连半截小臂都失去了知觉。再揽活儿时抡毛巾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只是肩膀和大臂带动起来的一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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