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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正坐得逍遥,一个驴滚儿,就给丰哥揍铺下去了。
“操你母妈的,赶我话辙,胆儿肥了你!”这样的玩笑,只能丰哥跟你开,什么时候轮到你先上脸了?小不点自作自受。
“丰哥我错了,我错了。”小不点在地上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就冲这点儿,也讨人喜欢哦,这小子年纪不大,才17,就特市侩,懂得自己作践自己哄领导高兴,还弄得挺自然。
丰哥笑骂了两句,也没追究,放了他一马。
电视里都是“严打”的报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就有人兴奋地叫:“哎,那不谁谁嘛,傻逼也进来了,操,还挺上镜的,还乐呢,我看他像当兵去,不像挨逮的呀,靠(此印刷本为盗版)!”
“当兵也是给抓壮丁了。”
某天号筒里喇叭一响,号召我们安静,开动员大会,搞揭发检举,同时对自己没有交代清楚的余罪,也要求主动交代,说交代了就不追究,要是等别人检举出来,就严重了。
“……依法从重从快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是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惩治犯罪、维护治安的一个重要方针,是邓小平民主和法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改革开放20多年的实践证明,这个方针是完全正确的,必须旗帜鲜明、毫不动摇地贯彻,坚持依法从重从快原则,坚持‘稳、准、狠’……”
号筒喇叭还在威严地广播“社论”,小不点笑道:“我还杀过俩人呢,交代了真不追究了?”
丰哥扇了他的秃头一下,同时警告大家:“这段时间都别瞎白话啊,谁知道谁心里琢磨什么哪,你说着玩呢,别人给你检举了,受罪的还不是你?”
会议公告,要求每个在押人员必须写出“自检检他”的材料,很快,一打检举材料表就发下来。
“谁不写也不行啊!”庞管不容商量地命令。
“写,写!都得写!”丰哥一边让小不点给大伙发单子发笔,一边鼓吹。
舒和、常博我们仨凑一堆儿嘀咕:“这写什么呀,我上哪认识犯罪分子去?”
大臭苦着黑脸儿说:“丰哥我不会写字啊。”
“先旁边等着,想!想好了让别人给写,操,小时候不学习,现在傻逼了吧,想揭发犯罪分子都揭发不了。”丰哥悠闲地抽着烟,数落着大臭。
大臭后面一个半大老头气呼呼地说:“我不写了,反正是死刑,还怕什么?”
丰哥脖子一伸:“刘金钟你老逼说什么哪,临死临死不想过舒坦日子了?写!谁不写也不行,政府吩咐的,谁扛的住?”
刘金钟说:“那我找庞管说,不写!临死我还害别人?到阴曹地府都得挨鬼骂。”
“操你妈的,你混蛋劲还上来了是吗?找庞管?那意思我管不了你了是吗,想出这个门,先过我这关!”
刘金钟还想来劲,东哥已经站起来,挥着铐子骂:“老逼想早点走了是不是?再放屁我开了你!”
大臭赶紧回头劝刘金钟:“写吧写吧。”那边的东哥也不矗立了,前党委书记海大爷把他劝下了,说刘金钟脑子有毛病,你跟他较真干吗?
刘金钟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至少是有性格障碍。他在外面是开出租的,就因为邻居装修打搅他休息了,一言不合,就拿斧子把人家劈了。刘金钟的老婆就有精神病,他说早过腻了,活烦了,睡个觉都睡不安稳,一会嘣嘣一会嗡嗡的,你装修?你过的美是吧,你偷偷乐去呀,大张旗鼓在我耳朵边闹,操,我就不让你美!
这都什么人啊!理解不了。
大臭对刘金钟有好感,因为刘金钟经常给他东西吃,给他烟抽,在那样的环境里,算大恩大德了,至于平常刘金钟动不动就吓唬他,拿他找乐子,这些小缺点都可以忽略。估计呆会儿大臭的检举材料还要等刘金钟给写呢。
我瞪着检举单发呆,真的没有什么可写的,还别说,犯罪分子我还真知道俩,一个做盗版书的,一个经常跟一个解放军大嫂睡觉的。就算这哥俩在我身上都没什么好儿,我也不忍心落笔啊。
“自检”那栏就更没什么可写的了,除了一回在政府路随地吐痰失态,撒丫子冲出红箍老太太的包围圈外,还真没干过别的坏事,随地吐痰那事肯定不能写,非挨砸不可。
苦恼。
常博也发愁呢,可能也正后悔以前没多做点缺德事吧。
舒和倒欢了,在那奋笔疾书呢。
“丰哥,还有表么,我一张不够用啊。”舒和恳切地问。
“操,你写点不得了嘛,真想立功出去?有好事匀几个给大伙,别吃独食。”丰哥说着,还是顺手扔过来一张表,舒和爬过去捡起来:“我揭发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某受贿的事,都是我经手的。”
大伙都笑了起来,丰哥说:“操你的,又玩邪的,真把那几个拿下来,你还真出去了。”
舒和说我就是找一乐儿,这材料出不了看守所可能就叫检察院的给塞兜里了。”舒和说的那几个人,都是W市的政治骨干,一个抓经济的副市长,俩院长——法院的和检察院的。
舒和一边写一边交代后事:“哪天我要不明不白牺牲了,就跟这检举材料有关,你们帮我申冤啊。”
丰哥说这事交给我办理,今晚上我就让你死。
看见我们好几个人还都愣神呢,丰哥气恼地启发道:“瞧你们一个个那傻操行,跟真事似的,好歹编俩不得了嘛,说自己偷个自行车什么的,百八十的案值让他不够判的,还真写你强奸杀人的事?操,一帮猪头呢怎么,当你们领导真丢人!”
大伙的脸色立刻舒展开了,刚拉完大便似的轻松。
最后我交代自己偷过一辆自行车,常博承认他偷过一块850兆的硬盘,嘁,在这儿还跟我上档次呢。海大爷说好东西都叫你们偷完了,我没的可偷了呀,东哥说你不会写偷过人?海大爷很窘迫。
“严打”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鼓动押犯进行揭发检举的动员也搞得很生猛,检察院用心良苦地,马不停蹄办了几个案子,立刻下文儿,宣布对检举者给予立功处理,有两个在服刑的还现场减了刑。所里选拔一部分代表去开了现场会,回来都替政府宣传,说这回还动真格的了,不像以前,检举之后没有回报,还在道儿上落个骂名。
金鱼眼坐不住了,鬼鬼祟祟跟丰哥嘀咕了半天,丰哥爱答不理地给了他一张检举表,金鱼眼扎旮旯填了,让丰哥给交上去。我看到丰哥的眼神有些不屑。
所里给那些牢头们开了两次会,头一次,丰哥回来传达说庞管把他骂了,说别的号的材料报上去,一过筛子,都能顺藤摸瓜揪出几个还在社会上潜伏的坏分子来,只有我们号儿,都是鬼话,尤其是舒和的检举材料,纯粹是反改造的阴暗心理在作怪,一看就是别有用心无中生有,企图借诬陷领导干部的途径发泄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不满,能得逞吗,简直竖子之心!
后一次开会回来,丰哥脸色就有些异样的愉快,说这次咱们号有进步了,庞管说要大家向金国光学习。金国光就是金鱼眼。
第三节金鱼眼
金鱼眼把一个跟他小跑的流氓给撂了,多起抢劫伤害案,时间地点人物事,一个要素也不少,让公安机关办了个漂亮的铁案,估计那小子的命是保不住了,金鱼眼好啦,据说这小子原来弄不好得给毙了,这一立功,又赶上政府正积极兑现承诺的大好形势,顶多也就判个死缓无期的,一条狗命算是捡回来了。
不过,从那以后,给号里争光的金鱼眼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搁在先前,因为金鱼眼也有些经济实力,又勇于耍流氓,丰哥也勉强把他当个人看。立功之后,丰哥他们几个说什么话都有意背着他,金鱼眼也不知趣,还总爱往前搭咯,弄得人腻。
丰哥有一天可能忍无可忍了,很不尿他地直接栽他道:“你以后别老瞎掺乎我们说话啊,这屋里的,身上背人命的不是一个两个,都怕你听了漏儿,又拿哥们儿立一功啊。”
金鱼眼有些脸上不挂,一边嘟囔着“我能办那事么”,一边臊不耷地眯边儿上去了。大家全挺解气,看这种人倒霉的感觉很爽。
大家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检举犯罪分子才瞅他别扭,舒和我们分析过,最后的结论是:金鱼眼这傻逼本质上就不是好丸子。
我发现里面的人很有意思,多数人都直言自己不是好东西,对自己的罪行一般都有清醒的认识,犯法了,都明白。而且对社会上其他丑恶现像,基本能做到同仇敌忾,看警匪片的时候,立场大都是站在党和国家的正面立场上的,这些都和我以前想像的不同,以前我以为所有犯罪分子都反党反人民呢。
而金鱼眼这样的,小人一个,没事时自我感觉贼棒,还老想往“上流社会”钻。在流氓堆儿里,喜欢把自己伪装得特江湖,为朋友不说猪脑子涂地,也敢往肋条上插把小刀儿什么的;等一真遇见事了,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得失,跟自己没关的事,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拍着胸脯吹牛也不怕风大扇了口条儿;要是一算计这事悬乎,别掉个大树叶再砸自己脑袋吧,赶紧缩脖子装龟了;一旦赶上能看见“亮儿”的实惠,这种人一般是不肯放过的,出卖朋友算什么代价,朋友本来就是财富嘛,你不出卖他怎么体现财富的价值?有点小利就能诱使他们把朋友给论斤卖掉,惶论赏条狗命这样大的赚头了。
金鱼眼出去提讯时,丰哥直言不讳地总结:“没事要面子,有事掉链子,金鱼眼是流氓界一个典型败类!”
大家马上掀起了一个声讨金鱼眼的热潮。舒和我们几个也言来语往地调侃开了:“当然,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我们欢迎这样的家伙多出几个,谁不希望敌对阵营里撒欢地往外蹦叛徒啊,坏蛋都积极向上地变节了多好啊。往大处说,恩格斯、周恩来、鲁迅,都是自己家族阶级的叛徒,可人家那是什么层次的?人家本质就特纯洁,人家的目的也特高尚,为全人类啊,金鱼眼之流为谁!目的不纯,起点太低贱,反方正方都不会把这种家伙当人看。”
丰哥笑起来,说舒和的调子唱得高。舒和来了劲头,继续说:“人家傅作义将军向解放军倒戈了,那叫投诚,叫深明大义,政府肯定不会慢待,虽然不舍得让他带兵了,还是正经封了水利部长的差嘛,也算重视了。那些小流氓做派的,待遇就不一样了,把石达开脑袋献给朝廷的那个家伙,回头也被朝廷给鼓捣死了,吕布怎样,为了自己过好日子,连干爹都哈密,结果谁也不敢用他,让大耳贼刘备在曹操跟前吹了几股阴风,吕大侠还不是落了个身败名裂?”
我恬着脸笑着总结道:“一言蔽之,只要目的放在‘邀功请赏’上的,就是小流氓做派,甭跟人家大义灭亲的比,更别提那些舍生取义的了。这就叫境界!”
丰哥笑起来:“呵呵,听你们大学生说话还妈的挺好玩,你们太损了,当初毛老头折腾你们一点儿也没错!”
说到“境界”,金鱼眼当然是没有的了。尽管后来他依旧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但在大伙的心目中,他已经“连鸡巴都不如”,虽然我发现有几个家伙漫骂金鱼眼是出于纯粹的嫉妒。
有一次大臭的地没擦好,靠铺底的一个白菜渣没抹掉,正好让金鱼眼踩上,金鱼眼立刻给了大臭一脚,侮辱大臭是“傻逼”,还让大臭给他舔干净。放以前,他还真有这个面子,可那天丰哥不干了,虎着脸说:“金鱼眼你嚷嚷什么?这里轮的上你撒疯吗,你以为你还是他妈警察呢,以后屋里的人,你再敢给我动一个指头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