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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淡淡地说:“你放心吧,那地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哟嗬,这死猴子嘴还挺硬!我气得牙根直痒,想着到时候找不到地方,看我不抽丫一大嘴巴子!
走着走着,天空中飘过一片黑云,将阳光遮住。远处原本淡绿色的青山随着阳光被遮住,迅速变成深绿色,远远看去,就像整个大山迅速变了颜色。
我正看得稀奇,忽然牦牛嘶叫一声,接着身子一摆,两条腿俯在地上,浑身战抖起来。车子歪在路边,差点儿倒下,我和猴子一下子被甩了下来。
多吉也从车上滚下来,跪在地上,朝着天上直磕头,身子抖得像个筛子,边磕头边说:“嘎布恰拐,嘎布恰拐……”
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猴子一下子把我从车上拉下来,藏在了大车后面,朝天上看去。
我小声问他:“怎么回事?”
“嘘!”猴子指了指天上,谨慎地看着。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很干净,除了清澈的蓝天和丝丝缕缕的白云外,只有一朵黑云悠悠飘过来,挡住了阳光。这黑云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为什么这么慌张?
我伸出头仔细看了看,那天上的黑云离我们很远,从这里看着,差不多有一张席子那么大,但要是落下来一定会大得惊人,不然也不可能连太阳都给挡住了。这分明就是块普普通通的云彩嘛,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刚想收回视线,黑云却突然缩小了一块,接着又缩小了一块,然后又渐渐变大。这黑云果然有古怪!
我结结巴巴地说:“猴子,他娘的,这块云会动!”
猴子却严肃地说:“那不是云,是只大鸟!”
“鸟?”我吓了一跳,那黑云遮天蔽日,怎么可能是鸟?世上哪里有这么大的鸟?
猴子却肯定地说,那并不只是一只鸟,而是成千上万只鸟聚集在一起,在天上高高飞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黑云,连太阳都给遮住了。
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一章·活人
想来,猴子说的情况叫作过鸟,也叫作赶鸟会,我小时候还真经历过一次。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跟父亲去砀山。砀山有条很古老的黄河道,老黄河底下埋着一座古城,深不见底,有十几米深。砀山全是沙土地,那土太沙,什么庄稼都种不住,就是盛产鸭梨。那鸭梨又甜又脆,成为著名的砀山酥梨,对外出口。
我们去的时候正是秋天,赶上了一场过鸟——过鹌鹑。那鹌鹑多得活像闹蝗灾一样,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真是把天都给盖住了。先是刮过一阵黑风,刮得天昏地暗,人出门恨不得要打灯笼,大半边天都黑了。大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嗡嗡的嘈杂声,像是地震,又像是数百架战斗机一起在飞,整个地面都嗡嗡作响。然后鸟群就过来了,黑压压的,像天上下起了黑雨。鸟群一转眼就扑下来,落在树上,树枝都被压断了;落在地上,地上像铺了一层麻黑色的毯子。反正一转眼的工夫,唧唧喳喳,到处都是——天上是,地上是,树上也是,成群结队,浩浩荡荡。
老乡告诉我们,这是过鹌鹑,就是鹌鹑迁徙。鹌鹑成群结队从南方一路飞过来,它们太累了,一落下来就再也不动了,用棍子都打不走。当地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阵,用大扫帚扑,用渔网网,甚至用棍子打。鹌鹑尸体堆成了小山,每家每户的脸盆都装得满满的,当地人吃了整整半个月才吃完。
不过我也有些拿不准,这么多鸟在天上聚集成一朵黑云,也不往外飞,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时候,那块黑云慢慢飞走了。多吉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土,双手合十指着天上说:“哦呀……恰拐,天上的……飞的……鹰……嘎布!”
多吉说的是天上那片黑云,“恰拐”的意思应该是鹰——天上飞的鹰。这“嘎布”又是什么意思呢?老乡比画了半天,我们也弄不明白。最后他从地上拿起一块白石头,指着给我们看。
“嘎布”的意思是石头吗?难道说“恰拐嘎布”的意思是石头鹰?这根本说不通呀!猴子说,多吉的意思可能不是说石头,是说这石头的颜色——白色。藏族人有白色崇拜,他估计是想说,天上飞的是一只大白鹰!
我更惊讶了,啊,敢情刚才那块黑云不是鸟群,是一只大白鹰!那鹰得有多大啊?
猴子也苦笑着,说希望不是吧,不然这大白鹰要是饿了,我们几个怕是还不够给它塞牙缝的呢!
又走了大半天,我们远远看到茫茫草原上点缀着一朵朵白色的蘑菇。走近一看,那蘑菇原来是驻扎在草原上的帐篷。多吉很热情,一定要邀请我们去他家住一天。他吆喝着牛车,还没走近,就看见一条如狮子般的獒犬哗啦一声扯着铁链站过来,按住脚,朝我们嗷嗷叫起来。那叫声如滚雷一般,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我吓了一跳,早听说藏獒是高原上最可怕的野兽,没想到这么凶猛。我看着它狮子一般庞大的头颅和龇出嘴唇外的尖牙,吓得不敢靠近。
多吉朝它丢过一根马棒,喝住它,它悻悻地走到远处趴了下来。
藏地的帐篷由牦牛毛编织而成,结实且大,差不多有内地一间房子大小,里面各种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帐篷中央堆着几块石头,上面吊着一个铁桶,下面烧着牛、羊粪。铁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帐篷门口一左一右摆着两个铜皮水缸,帐篷上挂着一些风干的牛羊肉,还有一串串的干奶渣,甚至还有一个军用水壶。
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一章·活人
我一愣,多吉家里怎么会有一个军用水壶?
想了想,我就释然了。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有一万多人永远留在了这片草地上。牧民在草地里捡到个把水壶,或者接受几个战士的水壶作为礼物,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多吉招呼我们坐在火炉的右上方,这地方是平时供奉佛爷的,是一个帐篷中最尊贵的地方。他手忙脚乱地给我们烧水,却怎么也烧不开。他尴尬地笑笑,自己出去弄了。
我跟猴子说:“这里连个懂汉语的人都没有,我们怎么办?”
猴子望着帐篷外的流云,淡淡地说:“没关系,反正到了那里就什么都有了。”
我怒了:“你他娘的,那里是什么鬼地方还不知道呢!再说了,就算那里啥都有,也得有命到那里不是!”
过了一会儿,藏獒又一次叫了起来。这次的叫声有些奇怪,像是非常害怕,喉咙里像滚雷一样,发出威胁的声音。
藏獒算是高原上最凶悍的野兽了,别说是草狼、雪豹,就算是遇到恐怖级别的藏马熊,也有一搏的实力。它到底遇到了什么,会这么害怕?
我和猴子刚想出去看看,这时候门帘一挑,一个女人进来了,说道:“哦啊,来客人啦!”
进来的似乎是女主人。我不明白藏獒为何这样怕女主人,赶紧站起来。女主人梳着典型的藏式盘头,头上却戴着一个典型的汉人的绿玉发簪,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她很热情,给我们烧了酥油茶,说这里海拔高,我们刚来,怕有高原反应,喝些热乎乎的酥油茶就好了。
我捧着热乎乎的酥油茶碗,说:“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愁找不到人问路呢,正好遇上您这位懂汉语的。”
女人咯咯笑着,说她小时候是在汉人居住区长大的,所以懂一些汉语。她随手指着屋里的东西,教给我几句藏语,说水缸叫“球桑”,藏獒叫“其”,西藏的六字真言是“唵(ɑn)、嘛(mɑ)、呢(ni)、叭(bɑ)、咪(mei)、吽(honɡ)”——这个在汉人居住区也有好多人念颂。
她锐声喊着多吉,让多吉赶紧杀一只羊,好招待客人。她又问我们要去哪儿,说这方圆几百里她都熟悉,保证错不了。要是再往外,那就是沼泽地了。几百里地,草堆都浮在泥水上,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人一脚陷下去,转眼间就没了头顶,拉都拉不住。
我见她那么热情,赶紧掏出背蔸里的食物送给她;又催着猴子,让他说那地方在哪儿,要是在沼泽地里可玩完了。
猴子明显有些回避这个问题,后来被我催急了,不情愿地说:“我记得那里全是大雪山,中间凹下去一块,在那里盘着一堆大铁链子。”
女人一下子愣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话,惊道:“大雪山峡谷?你们要去大雪山峡谷?!”
我听她声音有异,知道这地方一定有古怪,忙问她:“若尔盖草原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不能去吗?”
女人警惕地问我:“你姓什么?”
我说:“白,白石头,您叫我石头就行……”
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冷笑着:“你到底还是找回来了!”
那女人回头喊了句藏语,应该是招呼多吉。她转过头朝我冷笑,仿佛看透了我的什么阴谋。
女人突然间就变了脸色,气氛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这时候多吉走了进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中拎着杀羊的刀子,朝我们呵呵笑着。女人朝着他说了一句藏语,多吉明显紧张了,一下子怔在那里,刀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一章·活人
他迅速捡起刀子,紧紧握在手里。
我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三个人突兀地站在原地,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猴子喊我坐下,让我什么也别说,先坐在那儿别动,然后缓缓放下了一直端在手中的铜碗。
坐下后,我才明白猴子的意思。
这时候我们已经和他们两人形成了对峙,要是被他们误会,不用那个男人动手,他只要招呼外面的藏獒进来,我和猴子两人的小命可就算交待在这里了。
猴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平静地说:“你们不用紧张,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妈妈是老红军,长征过草地时在这里永远离开了。所以我们想趁这个机会看看。如果说大雪山峡谷是这里的禁区,我们犯了忌讳,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我当时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在那儿看着他们,想着猴子这小子也真敢编呀,就这么一会儿他母亲就成了红军!
那两个人也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用藏语小声交流着什么,眼睛不时瞟过我们。我紧张得要命,又不敢问,看看猴子,他倒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用汉语问猴子:“你妈当时在哪一支部队?跟的是谁?”
猴子想都没想就说:“我爸说过,我妈当年跟的是徐向前徐老总,在红三十军。”
那女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又跟多吉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给我们道了歉,深深鞠了一躬,说原来是红军后人,实在失敬得很。因为我们问的地方实在敏感,我又姓白,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恩怨,所以刚才失礼了,让我们多多包涵。
多吉也在那儿傻笑,用干牛粪使劲儿擦拭着铜碗,给我们倒满了滚烫的酥油茶,敬给我们,不断让我们喝。
气氛缓和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不过我有些迟疑,猴子不是说在水底下看到了异象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红军妈妈?回想一下,猴子家好像就他和他父亲两个,确实没有过什么女人。我以前问过他,他支支吾吾地说,他妈妈是红军,跟着部队去南方了,难道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吗?
我忍不住想问猴子,他却偷偷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赶紧把肚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那女人亲切地拉着猴子的手,问他:“你妈叫什么名字?”
猴子说:“她姓粟,叫粟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