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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这个人太学院派,不懂人情世故,”Blair道,“他初来JC的时候,我其实很意外他会接受这么一份工作,所有人都觉得他适合理论研究,他的大学教授对他喜欢的不得了,那推荐信写的,跟亲儿子差不多。”
开头还有点揭短的意思,后面的话却又是在夸他了,隽岚觉得没劲。就在此时,好像为了证明Blair对郁亦铭同学的认识是不正确不全面的,又有个姑娘朝他们坐的这一桌走过来,短发,穿套装,胸前吊门卡,看样子也是在附近大厦上班的,挂绳上的logo仿佛是一间律所。
女律师到底要比接待员内敛一些,没有再演一出久别重逢,只是跟郁亦铭打了声招呼,然后幽幽问他:“我的星盟里程卡还在你那里,什么时候还给我?”
“我打电话给你,一定。”郁亦铭不置可否,可能是因为当着Blair的面,他到底也是有些尴尬的。
“好,等你电话。”女律师又幽幽答道,瞥了一眼隽岚,就走了。
从头至尾,隽岚始终侧目旁观,心里想,Blair还说你学院派,你这分明就是妇女之友嘛。
却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女律师走掉之后,聊天继续,Blair转向郁亦铭,说:“对了,见到你妈妈,代我谢谢她,这次培训准备时间这么短,若不是她帮忙,怕是请不到牛博士。听说这次JC协办那个研讨会,请的哪几个学术界的嘉宾也是她帮忙牵的线,是吗?”
这几句话里面信息量太大,隽岚的脑子差一点当机,细一想又有些纳闷,郁亦铭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唔了两声就过去了。
下午培训开始,牛博士在上面讲课,隽岚在下面开小差,Google了一下Dr。 Newman以及郁亦铭老妈,发现他妈妈竟也在那间大学教书,已是终身教授,还得过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一个什么奖。她不禁想起前一天夜里,他们俩在皇后区那间小店里吃牛肉面的时候,郁亦铭对她说的那些话。他把自己的大学生涯描述的那么可怜,没有机会做研究助理,为了挣钱要去开夜班出租车,实际上却是这样,存心骗她还是怎么着?她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一班人又约了一起去吃晚饭,几个本地office的人提议了一个地方,竟是一间可以唱卡拉OK的夜店,隽岚没什么兴趣,无奈是集体活动,只能去参加。
电梯里人多眼杂没有说话的机会,直到出了公司,走到街上,她追上郁亦铭,问他:“你妈妈也在美国?”
“是,”他回答,“还是在大学教书,在长岛有个房子。”
的确,单国家科学基金会的那笔奖金就足够在那里买个海景别墅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摘葡萄?开出租车?”她又问,心想他们这么熟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有必然联系吗?”他却反过来问她。
隽岚愣住,不知道这话还怎么说下去,或许这就是分开太久必然会遇到的尴尬,各自走上一条不同路,做不同的选择,遇到个各种各样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在某个地方遇到,还能认出彼此,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人了,就好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放弃一份好工作跑到香港去,她也不懂他为什么会去开出租车,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但又都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是否要费这个功夫?全要看愿不愿意了。对方能不能理解?也不一定。
她不说话了,郁亦铭却又凑上来,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生活的圈子特别窄?”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诚恳的样子,就勉强回答:“不觉得,香港到纽约十几个钟头飞机,我走的够远的了。还有,你听见Johnson说的那个Crains。的案子没?那间公司在班加罗尔,说不定还要去一趟印度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笑着打断她,“走再远,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人,过的也是差不多的日子。”
“那你还想怎么样?”
“试试看走出去,过不一样的日子。”
“一年有二十天年假,尽管去旅游好啦。”
“我说的又不是跑去什么国家公园自虐,或者什么名胜古迹前面拍照。”
“哦,我知道了,”听他这样讲,她突然灵光一现,“你说的是去纳帕采葡萄,或者在纽约开出租车,对吧?”
“我还在Coney Island的游乐场扮过动物人卖过热狗,还在帕萨迪纳教过跆拳道……”他补充。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来JC工作?”
“这跟我刚才说的不矛盾,”他笑了笑,回答,“除非你否认做小白领也是一种人生体验。”
她听了就来气,无端端跑来与她抢升职机会,原来只是他众多“人生体验”中的一种罢了。
“好,那这一次你打算体验多久?三个月,一年?完了之后再去哪里?去山东种土豆,还是阿拉斯加做渔夫,还是,还是……”她莫名其妙激动起来。
他却静下来看着她,一路走着都没有再讲话,直到走进地铁站,突然停下来,对她说:“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她问,
“上午培训的时候输给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很想冲他一句,知道你聪明,不用总是出来现了!
他却还要卖关子,四下看了看,说:“这里人这么多……”
正是下班时间,地铁通道里人来人往,走得慢一点都有可能被人家撞到,见几步之外有个快照亭,他拉她进去,顺手放下门帘。亭子里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板凳刚刚够两个人并排坐,也得紧紧挨着才行。
郁亦铭侧过身,看着她说:“我出过一场车祸,撞得不巧,伤到头,恢复的不好,有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思维能力。”
“啊,真的?撞哪儿了?”她吓了一跳,凑上去扒拉他的头发。
他怕痒,抓住她的手大笑,她知道上当了,手腕又被他抓的很痛,登时火冒三丈。
“你别急啊,开玩笑的,”他拖着她不让她走,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是不想得罪人,你跟西海岸office那个Jim争得那叫一个脸红脖子粗,吵赢了有意义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知不知道?”
“啊?真的?”她又是这一句,她是社交白痴,情商几乎为零,也知道自己三不五时的得罪人,却还是嘴硬,“我说郁亦铭,你哪里学来这些?Blair还说你学院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故?”
他又低头笑,好像在为她的智商着急,笑了一会儿才承认说:“还是骗你的,”
“你怎么这样啊?!到底为什么?有话快说,不说我走了。”她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耐心。
“哎,你别急,这次是真的是真的了,”他清了清嗓子,“输给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这个人像小孩一样,玩起来容易当真,而且非赢不可,输了会恼羞成怒,赢了就会很开心,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开心。”
“什么跟什么啊,我哪里有当真?你还好意思说我像小孩子?!”隽岚觉得他很荒谬,刚想要反驳,却突然意识他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她盯着他问。
“哪一句?”他反问她。
“让我开心前面。”
“你这个人输了会恼羞成怒。”
“不是这句,是另一句。”她急起来,又不知该怎么说。
“我喜欢你?”
“对,就是这句。”
“怎么了?”
“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
“你说喜欢我,意思其实是我这人还行,不讨厌,对不对?还是……”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看郁亦铭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小题大做了,“我就当你是随便说说的,我们走吧。”
他还是拉着她不让她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章隽岚,我喜欢你。”
“胡说八道有意思吗?!”这下她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了。
“否则我干嘛熬夜帮你做事,跟你抬杠,带你去吃牛肉面,替你操心,随便怎么无视我,怎么扫我的兴,还故意输给你?”他似乎有理有据,“我对随便哪个‘还行、不讨厌’的人都这样,吃得太空吗?”
隽岚傻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这回她肯定不会再上当了。
“你骗人。”她巴拉巴拉的说下去,“搞了半天,你跟我抬杠还是看得起我咯?你替我操心?我有什么事情让你操心啦?还有还有,那碗牛肉面,钱还是我自己付的,就连去Queen’s的出租车钱,你也要跟我劈硬柴……”
郁亦铭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近,吻在她的嘴上,总算让她停下来。
“现在信了吗?”他低声问。
她还是摇头,不是说不信,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装这么无辜干什么?!”他又对她凶起来。
“你还问我?!”她推了他一把,“你亲我干什么?”
“别搞得好像我非礼你,你也Kiss back了好不好。”
“你乱讲,我哪有回吻你!”
“否则怎么会这么久,你推开我不就行了嘛?”
的确,推开他不就行了?她有些糊涂,自己这是怎么了?!
还有,真的很久吗?她究竟在干什么?!
22
隽岚不敢再想下去,一下子站起来逃出去;衣服上的拉链钩到快照亭的门帘;差点把整块布都扯下来。郁亦铭跟着跑出来,在闸机口追上了她。
“我有男朋友的。”她低头翻包;一边对他讲。
“我知道,上次看到过的。”他回答。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情。”她继续说下去,手提包已经彻底翻过一遍;钱包还是没找到;一定是早上出来的时候太急;根本就是忘记带了。
他没再说什么,拿出钱来买了两张单程票。两个人进站上了车,找位子坐下,似乎很有默契的不提刚才的事情。纽约的地铁还是她熟悉的那副老样子,列车行进发出的轰鸣在隧道里回荡,半路有拉手风琴的人上来,唱着东欧风情的民歌讨钱,周遭这样吵闹,倒也省去了讲话的必要,免得尴尬。
行至两站中间,车厢里的灯突然闪了几下,一下子全暗了,几秒钟之后又有几盏亮起来,或许是因为看过的惊悚片太多,隽岚一直很怕这样的状况,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郁亦铭,明灭之间,他似乎也正在看她。
对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列车便靠站了,灯光总算全部恢复正常,隽岚看到站台上熟悉的站名。曾经有几个月,每天傍晚下班,她坐地铁到这里,下了车再走十分钟,便到家了。
她站起来,郁亦铭伸手拉了她一下,对她说:“还没到。”
“我不太舒服,不去了,你替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她回答,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只比他快了一点点,她刚下车,车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
出了站,天已经全黑,又飘起一点小雪,落雪天看不见星星月亮,黑得深不见底,宛如一个虫洞,而雪花就好像是从宇宙另一边穿越而来的。她低着头,冒雪往前走着。那条路,她熟的不能再熟,几乎不用看,走过一个街区,那座房子就在眼前了。
她站在街角,隔着一条马路往上看,五楼那个窗口没有亮灯,但窗帘的样式仿佛变了,一定是有人住着的。那种感觉有些奇怪,那间公寓曾是她当作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