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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就略带讥诮地发笑:“哦?这么说来也是了。这手珠原是让弟妹你赠给姀姐儿了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给落到别的地方了呢?听你方才说来,倒可能是姀姐儿的身子不够精贵,受不住这层佛光。”
说这话时,一拨人簇拥着打前两个已然进了正屋。三太太让了座,心中擂鼓直响,不知道二太太说这话是怎么个意思。既然说姀姐儿身子不够精贵压不住佛光,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也不打算让女儿再回掩月庵去了呢?
她倒是不在乎姀姐儿现今的身子是否精贵,但能把她从庵院里彻彻底底地拉回来,她就阿弥陀佛了。
两位太太在填漆床上落正座,丁姀尾随其后,也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丫头们奉上茶汤,三太太就掀起茶盖打算拨凉。二太太面无表情地说道:“撤下去吧,咱们不喝茶,待会儿就喝姜水。”
三太太一听,拿茗碗的手就颤了两下,不安地放回床几上。丁姀愣了愣,也放下茶,规规矩矩放到丫头捧的漆盘里。
屋子里约莫十几个人,一下子俱都敛声屏息,丫头几个上前立刻把盖碗收走。那下去煮姜水的婆子正好捧着姜水进门,丫头们一下松口气,把三碗姜水一一分到三个人面前。
二太太抽出怀间绫帕举碗抿下一口,擦了擦嘴:“姀姐儿……”三字落定,有意停了下来。
正低头喝姜水的三太太一口水噎在喉咙里,拼命咳喘起来:“咳咳咳……”姜水又烫又辣,咳得她抓心挠肝地险些掉下眼泪,慌忙用绡帕掖拭眼角,紧张地边看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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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代价
二太太笑了笑:“弟妹,你用的是老姜吧?”
“呃……”若比谁辣,文氏哪里能跟出生名门望族,自小跻身太太奶奶队伍里的二太太吴氏相比。这话分明是在向三太太耀武扬威,姜是越老越辣,她文氏算个什么东西?
三太太脸上阴晴不定,更不敢去瞧丁姀,怕把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去。
“二伯母,用来驱寒,自是老姜再恰当不过。”丁姀微笑着说道,把手里头的姜水喝得只剩下了个底,姜黄色的水在碗底还沉着几丝姜皮。
三太太闻言瞪了她好大一眼,怪她不在这个时候安安静静喝她的姜水,偏出来当出头椽子,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嗯。”二太太扭头放下手里的盖碗,对丁姀正色,“姀姐儿也快十五了吧?”
丁姀起身到二太太面前敛衽:“方才不及拜见二伯母,是侄女儿年小,不懂事,望二伯母别怪罪才好。”
“十五,也不小了。”二太太颇不以为然,状似无意地道。
丁姀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二伯母,侄女儿才刚过了十四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丁姀这副样子,愣是二太太有意要抓这把柄也不再好意思。于是也懒懒地一笑:“是了是了,你是小,个子也都没长足,你五姐七姐她们早就亭亭玉立的了。”
“是呢,”丁姀回到绣墩坐下,“不过我刚回来,还并未见过两位姐姐。”
二太太的细眉就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之问道:“你五姐昨晚不是来过的吗?”
丁姀“啧”了一声:“我倒给忘了,是来过。”只是这一问,她就知道五小姐丁婠在昨夜确实去过二房院里,可却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究竟是丁婠走漏给二太太的,还是二太太自己从舒淳身上晓得的。
二太太掖帕似笑非笑,突然又转了话题:“姀姐儿年纪轻轻记性却不好,我问你,你往年抄的那些经书,可记下了多少?”
乍一问到这桩事情,三房这边的人个个抽了口大冷气。文氏更为不安,慌忙端起三太太的那碗姜水要作解释,就见二太太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竖起手掌一挡,压住她的手,半眼瞧她,半眼又瞧丁姀,微微笑道:“不喝了,待会儿妘姐儿回来还得喝,我的肚子可受不了。”
“妘姐儿今天还过来?”三太太原本是想丁妘起码也得隔个一天才再回过来,需知要她亲自去接待的客人,定是侯府的什么人,在姑苏城住个一两天也是正常。怎么想丁妘竟然这么快就又回丁家了……她的心顿时被搅和地一团乱。
丁姀也微微愣了一下,稍后想了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舒淳还在丁家呢,这信国公府的宝贝但凡出点差错,可是连丁妘自己都会被牵连的,她能不急着回丁家来亲自看着孩子吗?昨天夜里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张妈妈还以为丁妘一去不复返了,后来知道淳哥儿的身份才安下的心。所以,也因为是这样才敢说那番话给夏枝听。
二太太点点头:“是啊,昨天夜里打发人来送的消息,说今天中午就回来。”
“可是来接淳哥儿的?”三太太不禁性急。要知道丁妘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赵侯爷家的那门子事情可都靠从她嘴里打听出来才是真正可靠的。
二太太却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对身旁一直静静立着的老妈妈努了个嘴。那老妈妈就低应一声,几步到丁姀跟前,摊开手掌心,露出那串棕褐棕褐的五眼六通手珠。
三太太这时候哪里还顾丁四小姐丁妘的事情,触电似地咬住手里的绡帕,瞪圆眼睛直勾勾看着老妈妈。
丁姀也渐渐起身,从老妈妈手里拿起手珠,不解地望二太太。
二太太似乎对她们这一连串的反应极为受用,笑得较刚坐下时更加不屑:“方才你娘一提我倒是给想起来了,手珠我从淳哥儿那里给你拿了回来,以后可得管好了,若再丢一回,可不是那么便宜就能还你的了。”
丁姀佯作战战兢兢地收下,心中却不禁有了个大疙瘩。二太太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是在暗暗里吊母亲的胃口,待到母亲按耐不住时,她就能立马洞悉母亲接自己回来背后的动机了。
其实这并不用费心去猜,二太太的目的显然并不止于此。
“刘妈妈揣了这个东西一整夜,连觉都没睡好,生怕院子里出什么事。”二太太接着说道。
三太太听不明白:“五眼六通虽也值几个钱,但也不至于惹来不孝之徒吧?”
二太太瞥了她一眼:“弟妹你是糊涂了吧?姀姐儿当初为什么上山?今朝无缘无故地回来,刘妈妈是怕老太爷一不高兴起来,祸及咱们呐!”
把整整一个丁家的祸福与否都压到了丁姀一个人身上,而且是以如此荒诞的理由,但是在场的人却愣是没有一个敢吭一声。丁姀不知不觉握紧了手里的那串手珠,身边的春草早已经满头冷汗。
这才是今天她过来真正想触及到的话题,兜了老大一个圈子,先令人差点以为她不会计较了,可孰知她们都太乐观了。丁姀也有些没底,自己帮母亲想的法子,到底能不能挡住二太太的这张嘴?
三太太的脸色已经发白,看了一眼丁姀,低声说到:“二嫂,姀姐儿也不小了,何况你说六年……六年也过去了……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眼见我跟老爷都已经是这个年纪,煦哥儿又还小,总得有个贴心的在旁才成啊。”
二太太听完忽露诧异:“弟妹说的是什么话,我又不是母夜叉,能有那么蛮横不讲理的吗?姀姐儿是不小了,我前几天就在动心思让她回来呢,可巧你比我走前头去了。”
“呃?这……”三太太显然懵了。
刘妈妈搭腔:“三太太,恕奴婢多嘴说一句,二太太前些天思量四小姐快从盛京到家了,就想着自打办完四小姐的喜事,她们姐妹几个就没聚了。四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一桌岂不好,于是老早动心想跟三太太您商量呢。”
主仆两一席话倒把丁姀母女弄得很是不懂礼数规矩,擅作主张。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丁姀光光想想都觉得不安。
然文氏脑子里转悠的却是,丁姀以后都不用回掩月庵了?!
“我看你是真正糊涂了!”二太太收起笑忽而板起脸孔,指了指三太太,“你要知道,向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咱们姀姐儿上山的时候是三跪九叩上去的,下来岂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没有诚意?”说着往西天合掌拜了拜,“老太爷哟,姀姐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千万别怪她呀。您若是有气,媳妇儿替您罚了她就好。”
这都几年了,要真有六道轮回之说,祖父这会子只怕已经跟淳哥儿差不多大了。丁姀在心里冷笑,原来是挖了个大坑在这里等着她呢!幸亏方才吃了几口饭,要不然还没力气听她这么絮絮叨叨地兜圈子。
三太太听得腿直发软,央道:“这哪里能怪姀姐儿,这是我这个做娘的做的不当。二嫂若是要罚,也该罚我才是。”
二太太叹了口气:“需知老太爷在世时是个极为公正之人,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任意牵连旁人呢?你虽为姀姐儿的母亲,可腿脚是长在姀姐儿身上的。她但凡懂些道理,就该死活不回来才对。我就说啊,姀姐儿啊,你这些年的经书可是白抄了,佛祖教的道理,你可是一条都没印到心坎里去呀。”
三太太还欲再解释,丁姀不忍母亲再失身份求二太太,当机立断地跪到二太太跟前:“是丁姀没有瞻前顾后为丁家考虑周全,二伯母,您罚吧,丁姀当领。”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上刑
丁姀才跪下,屋外就拱进来好几个粗腰壮胳膊的老婆子,黑压压一片挡住门外才刚破晓的日光。
三太太惊慌地起身,这才恍然,二太太她是有备而来的,她哪里肯轻易放过丁姀。一扫进来的几个人,皆是丁家出了名的悍妇,手板宽,下手重,抡起胳膊来个顶个的响当当。
二太太在填漆床上交起腿,剔着小指指甲,连头都没抬,就对那些婆子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打人的一副好手,可是八小姐不比别人,身子骨比五小姐不足,比七小姐有余。你们自己心里就掂量着分寸,别打重了,可也别轻了,省得有人说我徇私不公的。”
几个老婆子在门口站成一排,一起低头应道:“是,二太太。”话毕其中两个就箭步上前,抡圆胳膊把跪在地上的丁姀不由分说地架了起来,倒着拖出屋去。
夏枝春草两个想拉不敢拉,看着丁姀被拖走,四只眼睛血红。美玉已经小声啜泣,被巧玉使劲顶了下胳膊方才止住不哭。
二太太拖了长长一口尾音,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姜水喝完,擦好嘴,对三太太说道:“弟妹,咱们也出去吧,若不在旁看着,省不得那些婆子按下坏心眼。若把姀姐儿打坏了,这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三太太忙点头,急得立刻就要抬脚奔出去。二太太咳了一声,长眸斜扫自己的脚背,三太太只能怏怏地靠后,等二太太上前走了,她才慢慢跟上。
夏枝拉着春草,伴美玉巧玉紧随其后,再是张妈妈后知后觉地奔上来去扶三太太。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后在她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待出屋后,张妈妈就沿正屋墙根,悄悄闪进了去往后屋的夹弄里。
夏枝察觉,就知道三太太是让张妈妈去拉三老爷过来说情的,所以心也跟着急盼,巴巴往那条夹弄望。
丁姀已经被架到了条红漆边金的春凳上卧倒,两个婆子从腰里抽出条两根大拇指粗的麻绳要把丁姀绑在春凳上。三太太遏制不住“啊”地一声,扒住二太太的胳膊:“二嫂……怎么能给姀姐儿上绳子?”
二太太斜她一眼,已经有丫鬟搬出两张圈椅摆到丁姀正对面,她挑了右边的坐下,又朝左边那张努嘴:“若不捆着她,我怕她吃不住滚到地上去,还得费力再抬回去,岂不是苦苦折磨她么?”
三太太哑言,鼻骨里酸出了陈醋似地,忍住眼泪,双眼通红,在二太太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