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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张妈妈来瞧了瞧,一番大呼小叫地进门:“哎哟,这外头怎么搁这么大张床啊?”
夏枝打帘出来迎,笑道:“那是给十一爷备的,下午就弄进来。”
张妈妈拍了拍蓝花印布的裙裾,拢尽发鬓上的一丝细微散发,道:“这床还这般新样,给十一爷岂不可惜了?倒不如,跟八小姐的换一换。”
丁姀正执细笔描一副工笔,听到张妈妈这番话,便微微抿了下唇。未见抬头去看什么,便道:“夏枝,请张妈妈进来坐吧”
张妈妈果然抢在夏枝前头打帘进屋,一瞧丁姀正伏案作画,昏花老眼里顿亮:“哎哟哟,八小姐正作画儿呢?”
丁姀倏然一笑:“画得不好……”
张妈妈立即凑过来要看,“啧啧啧”个不停:“咱们八小姐那就是俗称的‘神童’呢,这不一个师傅都不用找,竟也有这等修为。奴婢瞧着,跟七小姐屋里头挂地一样好看呢……小姐倘或有空给奴婢画上两张菩萨像,奴婢给带出去供家里头……”
“呸,哪里是你能差使地动小姐的”春草当即就吐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张妈妈“嘿嘿”笑着攥了把脸,也没跟春草计较,依旧伸长脖子瞅着那张画。
丁姀倒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为珠绣铺的图稿,她不敢画得太难,于是就在库房里拿来的那本《芳华集》里头找了些图照样画符。她渐渐收了笔,拿了块白绢将画盖起来,慢慢引着张妈妈来至桌边,捧起夏枝倒上的热茶轻轻平盖吹气:“张妈妈这会子过来,是母亲有何吩咐?”
张妈妈眯眼笑道:“三太太让奴婢来告诉一声,这两日有个裁缝过来量衣,小姐没事还待在屋里好。”
丁姀的瞳孔蓦然如针:“怎么?我明州去前不是才做了?”
张妈妈一副了然的样子,挥手道:“那哪里能一样啊,这会子不是要……”说吧,口风甚紧地瞧了瞧旁边两个丫头,扇嘴道,“奴婢也不知究竟,三太太这么说,必然有三太太她的道理吧。不过姑娘家,那衣裳哪里嫌多的,人家都还嫌不够呢……”
“嗬……”丁姀苦笑,“我知道了。”
张妈妈正说到兴头之处,陡被丁姀淡然的话语给截了个死,顿有些不知所措。
丁姀斜睨了她一眼:“妈妈还有事?”
“啊……呃……”张妈妈一瞬脸色尴尬,直起腰脑袋里仔细搜索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呃……就是……那个……哦,十一爷……十一爷他这会子都在外头用饭,三老爷陪着呢……那个,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丁姀点点头:“有劳妈妈相告,就跟母亲说吧,这几日我都在屋中等着。”
张妈妈“哎哎”地应了两声,便有些无趣地走了。
夏枝怕那那幅画上盖了白绢濡遭了墨迹,便赶紧揭起来,轻轻抒了口气:“幸好没坏。”
春草便道:“真是个会登脖子上脸的老家伙,竟叫咱们小姐给她作画,还真有脸说这个话。”
夏枝没好气地道:“张妈妈素日待咱们也不亏,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挤兑她做什么。”说罢把白绢规整叠好放到身后床几上。见丁姀有些失神,便过去唤了声,“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丁姀放下手里早已从热烘烘变得温凉的茶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春草,你去外头等着,兴许那些婆子就快来了,你看着些,千万别让她们碰坏了什么。”
春草“嗯”了下,便去了。
夏枝便知丁姀是有意支开春草,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小姐,您这是……”
“我想,在这姑苏也待不过多久了……”三太太竟已心急地要为她做起了衣裳。
“哎……小姐,不也是如此想的吗?往后去盛京,倒遂了小姐的愿了。”夏枝谈及丁姀要嫁往盛京之事,便还是有些难以释怀。倘或那人是舒季蔷,也就没有这万般的不放心了。想到此,不觉又叹了两口气,总想着那舒文阳是个难以相处的主,况还有个淳哥儿,别看素日与丁姀要好,可一旦知道要真做他的姨娘,那该以哪副脸来相对?
每每思及此,她总想到梁云凤那对母女。好似仇比海深的模样,外头人眼里的貌合神离,教人看得好不难受。
丁姀慢慢拂过桌面,翻转收滴尘不染指尖。她蓦然失笑起来:“你想什么我知道,你我相处这么久了,我何时让你真正担心过了?你现下担心我,我却是在担心你们。”
“小姐……是什么意思?”夏枝困惑。
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波又起
丁姀仔细回忆着,脑海里依稀还有些记得清:“我那时还没多少印象,不知四姐当初出嫁时,贴身的陪嫁有几个?”她那回子对丁家还不大熟,故而想确认究竟自己所知有没有误。
夏枝胸口忽而跳突了一下,这般仔细想来,丁妘当初似乎仅带了个如春是贴身的丫头,余下的便是些粗使丫头跟婆子,及一些庄丁。她便不知不觉说了起来:“原想当初在四小姐七小姐跟前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青娥,一个叫彩霞。后来奴婢下山替小姐办事回来过一趟,那时曾说伺候七小姐的彩霞因不知何事触怒了当街一匹马,被马给踩死了。这后来就没见七小姐再要丫头。至于青娥,倒什么都没听说,当日四小姐出阁时还真的没见她……”
“这些倒是其次的。”丁姀道,“我是怕,这万一是因只能带一个丫头过去,我是舍了你还是春草都不愿意的。将你们留在这里,我又照应不到,不是苦苦害了你们?”
“小姐怎生说起这些来了。”夏枝强颜欢笑。被丁姀这一说,不禁也有些心慌起来,“舒公府必然比侯府气派,那也没有这等规矩约束女家的吧?”
“嗬……”丁姀无奈,“我这说了半天,你竟也不懂。怎么是舒公府的事情了,我是说,倘或我这边的风头冒过四姐当初,二伯母的脸上岂不是挂不住?”
“这……”夏枝语塞。
丁姀长长吸了口气:“也罢,届时看母亲打算如何。倘或只允带一个,我便舍些嫁妆就是了。”
“小姐……”夏枝眼眶一热,拉住丁姀的手顿不知如何感激的好。
丁姀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六哥,好好照应你的。倘或被他知道把你舍弃在姑苏,他不定得把我剥皮拆骨了。”
“噗……”夏枝忍俊不禁,双颊上晕开酡红,“小姐真会拿奴婢取笑……”
“嗬。”真是迷失在爱情里的女人。那丁泙寅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不会是个好归宿,还真不知他这回去盛京,能闯出些什么名堂来。
她现在可真算有些懂了。缘何当初大老爷携了丫头私奔,会令人如此唾弃。既要兼顾家庭与爱情,还要奔波仕途生计,在这几者之间能做到平衡的,除了男人的理智与成熟,还需女人的体谅与宽容。显然在此上,大老爷是大大有亏于自己的妻子儿女了。
仅为爱情出卖家庭的人是自私的,为爱情而溯回游上的人,又该如何定位?痴?傻?还是贪?至少有那几分认真让人羡慕。自古来都说傻人有傻福,那傻人岂有几个是真傻的?且看如今丁家的这个丁六傻,能否抱得美人归吧下午,她们便坐在一起开始着手挑选适合的雨花石做珠绣,一面看着春草在里里外外地吆喝那些婆子拆床搬至里屋去组装,时不时还跑到她俩跟前来挤个眼睛斗个嘴喝口水的。可见一下午她才是个大忙人。
不过那床看着庞然简单,要拆开来再装回去,还真费了好大的劲。
夏枝中途出去给她们烧了几壶冰糖茶过来,几个婆子一乐都打起了她的趣。有说家里有哪个亲戚相对的,正愁缺个蕙质兰心的女当家,把夏枝臊地连忙在丁姀那里蹭着,再不去招惹那些说话没有忌讳的粗人了。
丁姀也不禁被她们给逗笑了。不过耳边便又传来了她们嚼舌根的话:“……说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府里几位小姐的年纪也都不小咯,府里近两年可是有的喜事要操办了呢……”
“哎?听说去年的时候,咱们姑苏的吕墨轩吕家的二爷托媒人向二太太提亲,让七小姐连人带东西的都给摔了出去,好一顿骂呢这不打那回之后,媒婆都不敢再去了……”
“还说呢,那吕家也是个闹笑话的。过了半月,见七小姐不成,便改去招惹五小姐了。五小姐就说了,你们上回在我七妹那里吃了亏,便来我这处寻开心了。有道是君子有节不穿破鞋,她小女子也还瞧不上那双臭脚呢说得那媒婆差点没哭,也被喜儿君儿那两个丫头给轰出来了……”这一个显然知道地更多,大家一时凑在一起,喝着糖茶,不禁就把那些小道消息都汇聚在了一起,八卦来八卦去的。
“要说咱们家这两位小姐也真不是好招惹的……嘿,谁敢再来打她们两位小姐的主意啊……我看怕是要焐在自家里长青草咯”不乏些背地里等着看冷笑话的。
有人一正色:“这倒不是。我看五小姐这事若搁里头这位八小姐头上来,不定就屁颠屁颠去了呢。”说罢噤声,似乎是防备着隔墙有耳。
殊不知,婆子们往日都粗声大气惯了,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可恰恰旁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枝一听脸色就变了:“真是些混账东西,待她们好些就不知道自己是葱还是蒜了我出去教训教训去,别是给了她们脸子就不要脸了”正愤愤起身,左手一紧,低头看去只见丁姀微微笑着,淡道:“随她们去吧……世间风言风语不少,堵地了一时堵不了一世。”
“可是小姐……”夏枝甚为难过。前日还有些疑她心性变了,再不是那个可以看着纷争心如止水的人。而如今一看,却又还是原来的丁姀,纹丝未变。
丁姀掀唇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又听到外头还在断断续续地道些舆论,便再对夏枝摇了摇头,伏下头去依旧静静地拨着手里的珠子,一颗颗从繁多五花八门的颜色中挑出符合自己心意的来。
夏枝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脸上顿腾起一股羞愧。倘或这回她出去同那些婆子们叫板起来,岂不更令丁姀颜面无存?这便轻轻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这时,只听外头有人冷笑了一声:“这倒是,八小姐的身份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呀那吕二爷怎么说也是个正牌货,虽说那腿是废了的,不过听说人却是忠厚老实的,常在他们家铺子里盘旋着。倘或八小姐能嫁了他,那还算是高攀了呢……”
“那也得人家吕二爷要她不是?你们瞧着吕二爷招惹了七小姐五小姐,却偏不来踏如意堂的门槛,这是为何?这不已经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嘛”
丁姀两个正想听下去这婆子接下去还会说些什么。眼前忽而一道冷风刮过,就见一个黑影从里头直奔出来,手里拎着根撬床挺的大木棍,陀螺一样转了出去。随即就听到春草大骂:“你们这几张嘴,平日丁家养你们是喂你们吃屎的吗?说话怎么一股子屎臭味……你们真是皮绷紧了欠打……”说罢就听到一阵“呼呼”的风声。
丁姀跟夏枝一听不妙,春草是要打人了。便赶紧出去,铁青着脸:“春草,不许胡闹”
“小姐……她们……”春草那大棒举过头顶,回头一脑袋的姜红把自己憋成只狮子一样,待看过丁姀一眼,那眼泪便“刷刷刷”地下来了,“小姐,小姐她们那么说您……奴婢……奴婢……呜呜呜……”
那哭声,听得丁姀心中着实酸地痛。她眼眶微湿,悄悄别开头去,对那些婆子们道:“你们都散了吧,今日这事倘或我听到半句闲言碎语,你们适才说的话,也就藏不住了。”
婆子们一听,都丢了盖碗挤成一团:“八小姐,您看咱们……咱们就是嘴巴贱,您大人有大量……”
“走。”丁姀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