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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枝春草再一次检查了行装,端着烛台一路关阖门窗,便也回去西厢睡下。
丁煦寅惯常要冬雪作陪睡觉,于是丁姀的屋子里另匀开了几件家具,供冬雪晚间打地铺。这会子三个人似乎都睡下了,呼吸渐匀,亦无人辗转翻身。
雨珠打在屋瓦上的声音“刷刷刷”地似在拨着地皮一般,清晰沥沥,响彻在耳。
丁姀小睡了些时候,忽而被间或的春雷惊醒。张开眼睛正好一道白光入窗,屋里白花花地闪过,隐见丁煦寅睁着大大的眼睛。
“咳……”丁姀倏地紧呼上一口气,被吓了一跳,“十一弟?”不知不觉就拉紧了身上的团花被。
丁煦寅笑了一声:“我吓到姐姐了?”
“……你还没睡?”丁姀意外丁煦寅竟会搭腔。她原以为他正是想吓唬他呢。
丁煦寅沉默了下,半刻之后才缓缓开口:“我能跟八姐一起睡吗?”
“……”丁姀愣住。丁煦寅与她一直生分,并无有过分亲昵的情感。这会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因事实逼迫所致,实非他所愿。现下突然提出要跟她睡一床,她着实吃了一惊。知他自来跟别的孩子家不同,不是别有目的的话,并不会做相应之事。只是不知他究竟为何提出这个要求。
愣了许久不见她有何反应,丁煦寅这才凉凉地道:“不肯就算了。”说罢转过身去,背对向丁姀。
“你过来吧”怕他再多心,丁姀立马便接续。
丁煦寅扭过头来瞧了她几眼,便动作流利地掀开被子,打着赤脚就过来了。钻进丁姀的被窝里,紧紧抱紧丁姀的腰身。
“八姐……”
“唔?”丁姀的身子僵了片刻,便搂住丁煦寅。发觉他身上凉丝丝的,整个人似乎都没有温度。她顷刻间便想起了丁煦寅几次夜半病恙,自己数夜照顾他的光景,如果丁煦寅也是母亲所生,如果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姐弟,那该有多好?
想着,便将手臂更加圈拢,微微含笑。
“八姐,爹说,你去盛京,永远不会回来了……就跟四姐一样。”丁煦寅道,瓮声瓮气的,似乎有些悲伤。
丁姀也不知该如何回他。想了片刻,便问:“这样不好吗?”
丁煦寅叹了口气:“娘说过,这家里只有我跟她相依为命。可是她骗我……她死了,我亲眼看到她悬梁。我恨她……”
“……你,恨姨娘?”丁姀的身子一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对,恨。”丁煦寅说道,埋在丁姀的胸窝里深吸了口气,“她不守信用。”
胸口渐渐晕湿开来,丁姀有些错愕。怎样也想不到,丁煦寅会在这个时候与她诉说心声。她抬手勾起丁煦寅的下巴,摸索着擦掉他脸颊上的眼泪:“十一弟,这样不是恨,是你太爱姨娘了。”
“不,是恨。”丁煦寅恶狠狠地道,“你不会懂。”
“……”丁姀瞳眸一颤,脸色有些发僵。
随后丁煦寅的话便教人心口发凉:“你母亲又没死,你自然不会恨。”
“十一弟”丁姀正色,“三太太是我娘,如今也是你的娘。”
“……”丁煦寅忽然间沉默下来。半晌,才吭了一声,“你不知道我娘死的时候多可怕……”
第一卷 第两百零八章 约定
沉长的呼吸过后,他说话的声音便渐渐弱了下来,有些似是做梦般的自呓,“她为什么要丢下我?她说过让我跟八姐好好相处,八姐不会丢下我。可是……嗬……现在连你也要走了……我总是没人要,你们都在嫌弃我。”
“不,没有……”丁姀想解释,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无可解释,自己的声音乃至要表达的东西在柳姨娘的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自欺欺人。仅凭她一人,真的无法自圆其说。丁煦寅既然恨她娘,毫无疑问心里定也恨着自己连同整个丁家。
“不嫌弃我,那就不要走。”丁煦寅义正言辞地要求。
丁姀蓦然间有些明白,缘何丁煦寅今日如此反常,缘何他始终无法回去柳姨娘那屋子居住。因他害怕一个人……他不管别人客观的去与留,总觉那不按照自己预期发展的事情,违背自己以为中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可原谅的。
这孩子,真的才七岁吗?
竟拿这话威胁她?
丁姀迟疑了。
“缘何不答应我?”丁煦寅冷笑。
被他一逼,丁姀抚在他脸上的手掌不禁滑了下来。“哗啦”一声正巧打在丁煦寅脖颈上的那个包金锁片上。铃铛摇动了几下,地铺里冬雪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子,咕哝了几句便又归复死寂。
“八姐?”丁煦寅更加箍紧丁姀的细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的力道竟让丁姀渐渐吃疼,有些喘不上气来。
“唔……十一弟……”丁姀皱了下眉,稍稍平复自己的呼吸,“你既然不喜欢我,缘何我离开了,你也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喜欢你……”丁煦寅倏然松了手,抬起自己的手背抹掉眼泪,“我……我就是不想你离开。我只有你了……娘说的。所以,我不能让你离开……”
丁姀眯起眼,一道道白光劈入屋中,将丁煦寅的侧脸印地惨白。她咬住唇思索片刻,忽然伸手要摘他脖颈上的包金锁片。
“你要干什么?”丁煦寅骇然,飞快捂住胸口,瞪着丁姀警惕地躬起了身子。这是柳姨娘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遗物,旁的人万万碰不得它一下。
丁姀淡漠看着他:“这原是姨娘留给我的。”
“……可是……可是你已经送给了我……”
“我现在要讨回来。”
丁煦寅紧张起来,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死死低着自己的脖子:“不行,我不给你。这是娘的东西……”
“你不是不讨厌我吗?那就将你喜欢的东西送给我……你也知道我此去盛京不大会再回来了,你留我一件可念想的东西不可以吗?”丁姀目光怔怔,拥被而起。披落的黑发垂在胸前,半抹剔透的锁骨忽隐忽现。
丁煦寅身子一侧便要下床:“你疯了……”
丁姀趁他转身,立马将他的领口拽住拖了回来。丁煦寅直咬牙:“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你疯了你疯了……”
“……哎呀八小姐十一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地上冬雪听到吵闹,吓得一下子惊跳起来,赶紧跑过来要拉开两人。
“你站住”丁姀斜睨着她,“不许过来”
“八小姐?”冬雪吃惊,素日温婉可人的丁姀何时这副样子了?骇地呆呆愣在原地,还真不敢再靠近一步。
丁煦寅急了,抹开嗓子骂她:“你是死人啊,她疯了她疯了你知道吗?赶紧把她给老子起开……”
“十一爷……奴婢……奴婢……”冬雪手足无措,那两个主子都拿眼瞪她。她在原地踱了两下脚,泪已湿了眼眶。
正是这时,丁姀往丁煦寅脖颈上一拉,便将包金锁片的细链子给扯断了。丁煦寅满腮鼓鼓,抬起手就捶在丁姀肩窝上:“你也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害了我娘还不够,现又要害我了……呜呜呜……”说罢就要扯丁姀的头发。
丁姀立马从丁煦寅掌心里拉走包金锁片,一面身子一转就将丁煦寅足足比自己小了两个头的身子压在了她身下,目光如赤,像团火似地盯着丁煦寅哭得稀里哗啦。
身后冬雪惊叫:“不要啊八小姐……”
“怎么了怎么了?”夏枝春草草草穿了衣服举着灯台跑过来,往丁姀那里一照,也吓得够呛,“八小姐……这是……”这两姐弟怎么打起来了?按说丁姀那等性格,无论丁煦寅怎么招惹她,她也该无动于衷才是啊,怎么这会子竟打起来了?而且看起来还是丁姀占了上风。夏枝两眼一圆,瞅瞅冬雪,“这是怎么回事?”
冬雪讨好地对丁姀道:“八小姐,十一爷他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与他计较。八小姐,奴婢求您了……”说罢要下跪。
“不许跪下”丁姀侧眸。“哗啦”一声将手掌里的包金锁片吊在指尖亮给丁煦寅瞧,“你瞧见了吗?它现在是我的了。”
丁煦寅憋红脸:“还给我……你这疯子……你们全家都是疯子……”
“嗬……”丁姀凉笑,“想要吗?”
丁煦寅张手立马要来捞,她手向后一挥,他的指尖便与锁片轻轻擦过,又离得老远了。丁煦寅旋即就怒红了眼睛:“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嗬……”丁姀依旧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你讨厌我——你喜欢的东西在一个你讨厌的人手里,你想拿回它吗?”
“哼”丁煦寅别过头,嗤之以鼻。
“丁煦寅,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包金锁片在我手里,而且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它依旧会在我手里。你倘或要从我手里夺过去,就凭自己的本事到盛京去找我”
几个丫头猛吸了口凉气。怔然看着两个扭在一起的身影,心中忽然间都有几分明白过来。
丁煦寅半斜着眼睛,微微眯起来:“你要我去盛京找你?”
“……怎么?不敢?”丁姀难得地调笑,瞅着丁煦寅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丁煦寅被激,登时又挣扎起来:“谁不敢了?谁不敢了?你看着吧,你明日去盛京,我也便明日动身,看咱们谁先到盛京”
“嗬……那你可记住了,我在盛京等你呢不过……听说盛京那地方,一个招牌砸到十个人,就有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将军的……你确定,你这小孩不会被砸死,随随便便让人挖个坑埋了吗?”
“你……”丁煦寅眼里的骇异显然,气鼓鼓瞅着丁姀却也有了几分退却,“你……你别危言耸听。我……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罢,那就试试看吧”丁姀将包金锁片握进手心,终于松开丁煦寅的衣领,从他身上爬将了起来。
冬雪一下子冲上前一把搂住丁煦寅,连问:“爷,有伤到哪里吗?让奴婢瞧瞧。”
丁煦寅立马挣开她:“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断头流血无可俱,这点痛算什么?”说罢从床上坐起,狠狠盯着丁姀,“我会去盛京找你的,届时我要你还的,就不只是一个包金锁片了”
“我等你。”未来的大将军?嗬……丁姀心里不住地笑。
丁煦寅敞着扑腾间散开衣结的亵衣从床上跳将下来,依旧打着双赤脚举止从容地钻回自己被窝里去了。也不管别人怎么瞧他,他只管睡自己的,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令冬雪好生尴尬,偷偷瞧了丁姀两眼,便也退回去瞧丁煦寅了。
夏枝春草挨近丁姀:“小姐……这……”
“你们也回去吧。”丁姀理整自己的衣衫,将被面重新铺整齐,也气定神闲地钻入被窝。
夏枝春草相互看了几眼,方点点头,又端着烛台出去了。
屋里继而教平常更冷清了几分。窗外白光兮兮,雨涌风驰,雷电频掣,将天地撕扯地如同两头拼杀的猛兽似地。
冬雪拉了拉丁煦寅的被子,却被丁煦寅又给拉了回去。她无奈苦笑,便也轻手轻脚地去睡了。
正睡得恍惚,一道阳光直刺眼皮,窗外人影攒动,顿将她惊醒。慌慌爬将起来瞧,正见丁姀打帘出去,便忙开口唤:“八小姐?”
“嘘……”丁姀回眸,指了指睡得四仰八叉的丁煦寅。
“呼……”冬雪暗中松了口气。原是自己一觉睡到大天亮,外头的天气竟已大好,看似丁姀也要出门了。便利落地起身,尾随丁姀一起到了小宴息处。
果然这里的箱笼俱已搬空,整个屋子有些空落落的,像是人去楼空。她环顾周遭,忽然间也有些不舍得,喉间滞涩了几句,道:“八小姐……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您,您真是个大好人……”
“我算什么好人?”丁姀油然一笑,“只不过黑脸白脸都无所谓罢了。”一声概叹未落,夏枝从外头进来,瞧见她俩说话,便又想退出去。丁姀赶紧叫住她,“都搬完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