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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商量着家中还有无银钱,一边已打从柳姨娘的门前经过了。忽而身后“吱嘎”一声,一个阔背高肩,身着藏青呢绒背子的男人从柳姨娘屋里出来。环翠亲送下台阶,边再三道:“老爷且宽心,大夫说是能撑上些时日的。近些天也渐有好转,连十一爷都乖了许多……奴婢瞧着姨太太的病定也能好起来的。”
三老爷敛目似不大放心,正要转身离开,便瞧见了呆愣的丁姀主仆。他亦吃了一惊,脸色稍乱,慢慢地抬脚往丁姀过来:“可在你母亲那里?”
这么晚了,父亲竟还在柳姨娘屋里探病?丁姀刹那间觉得正屋自己的母亲形单影只倍加孤独起来。这个男人靠不住,她的母亲不只得靠她一人了么?而这个父亲看起来对她只驻步于家庭礼数之外,并无半点亲人的关爱,到底有些觉得心凉几分。
她乖乖地行礼,脸上云淡风轻,无笑无怒,道:“正从母亲屋里回来。”其余的话也不想多说。
这生疏令三老爷的嘴角微微抽了几下,拢住眉问道:“煦哥儿在你屋里可好?”
丁姀凉笑:“尚可。爹,屋子就在隔壁,你进去瞧瞧不就可放心了?也好到女儿屋里吃杯茶暖暖身。”
三老爷听闻这话,顿觉尴尬起来,忙僵笑着说要睡去了,让他们姐弟两也早些休息。即便是这几步路也不大想挪。
丁姀灰心,她诚恳相邀,父亲却似不懂女儿心。心底暗叹一番,罢了……也只是半世的父女,他对自己虽无心,可是对丁煦寅却极尽为父之责,想来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而只是真的亲疏有别吧!
微微屈膝送父亲离去,她亦转过身要进屋,却未知三老爷又转了回来,叫住她问:“听人说你病了?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去?”
春草按耐不住,灰着脸道:“老爷,小姐的病老早好了。”
三老爷本作好相抚的言语一时卡在喉间,这话被春草堵住端的是心中不快。想想既然早好了,不问便罢,就又扭头走了。
丁姀跟春草相觑一眼,苦笑一番。
春草没好气:“三老爷的腿折了不成,还是咱们几个会吃了他?”
丁姀道:“十一弟已经睡了,父亲过来又难免闹起来,也不大好。”
春草翻了翻眼皮,哀叹了一声。
夏枝打帘起,探出半张脸笑道:“在门前就听着你嘀嘀咕咕的了,还让小姐杵在外边做什么,赶紧进来先暖暖身。”
春草就扶着丁姀进屋,屋里的炭盆燃了松香的饼子,闻起来润香干爽。春草吸了好几口,又就着美玉手边的一大碗茶喝了个精光,擦干了嘴道:“鞋面是不必送出去了,但是咱们还是没钱把珠绣送出去。”
丁姀坐上填漆床,拿起自己藤盘里的珠绣轻轻揣摩。木珠论光泽颜色比那些个真金实银的珠子的确生硬许多,她虽已极度配合图案纹理进行扬长避短,可毕竟火候不够不得要领。若能经由梁师傅提点,必然能有不小的收获。可是照目前情况看,别说是换真金实银的珠子,就是要把珠绣送到梁师傅眼皮底下都有些困难。
美玉含住线脑半犹豫半询问地道:“奴婢那里还有些碎钱……也不知够了不够。”
夏枝推她一把:“你姐姐去的时候你给了好些,哪里还有子儿?”
丁姀也道:“再等两天,若实在没有的话……”她就要打那串‘五眼六通’的主意了。这些东西在明面上都有帐可寻,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光珠绣要钱,夏枝脸上的伤要想不留疤还是得要钱。她还能有别的路子吗?原本是打算月钱一放下来就把珠绣送出去,而后再用珠绣套现钱,可这一步一下就被那迟放的月钱给偃蹇住了。
眼望着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人都一筹莫展。
春草经不住心底挣扎,喃喃地道:“要不……咱们跟三太太招了吧?”三太太再不济,那也比丁姀能掌钱。撇去丁家的财务不归她算计,她自己不还有几分陪嫁的么?每年有些田租什么的净收,想想便是有私囊积蓄的。
夏枝一指头戳她脑门:“你尽算计了三太太的,太太那些积蓄都是为小姐存的嫁妆,你要问她去讨,岂不是跟她拿命么?”
春草撅撅嘴,想来也是。她托着腮帮子眼望着顶梁,无心地道:“说来那还是掩月庵的日子好了,也不必花这大笔的钱。”
话一出口,见众人都看着她。她立刻绷紧脸,拉拉自己的短襟小袄说道:“可不是么?小姐您说说看,自打回了家,咱们都花了多少了?够咱们在掩月庵半年活计了。”
丁姀道:“凡世就是个挣钱花钱的地方,有钱有钱的花法,没钱又是没钱的花法。”
春草问:“那咱们呢?住的是大屋,花的是小钱,那叫什么?”
丁姀哑然,一时憋红脸笑起来:“咱们这叫创业前投资。”只不过还没开始第一步,本钱就已经掉水里去了。
几人又说闹了几回,丁姀见时候不早,里头的丁煦寅有说梦话的声响,便示意都回去休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早醒来是个霜天,外头露水似云烟雾绕的,离一步开外人就只剩了团黑黢黢的影子。只听院落里已有说话声,丁姀正洗漱,着夏枝出去瞧瞧去。夏枝回来,说是十一爷在外跟冬雪闹着乐。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分期付款
二更……
等洗漱完,收拾了头面就要去给三太太三老爷请安。碰巧丁煦寅仍旧在雾里跟冬雪捉迷藏玩,便唤了他一起。丁煦寅本不情愿,让冬雪推了推才挪着脚步跟上。
一行人缓缓到了正屋前,只见张妈妈守在门外,那眉睫刘海的毛发上都串上了乳白晶莹的露珠,一看就是站了好些时候的。
张妈妈点头给两个小主人请安,又说道:“三太太现下不便,早让奴婢等在外头,说见着八小姐、十一爷,你们的孝道她领了,今朝还是先回去罢。”
丁姀微愕:“可是有什么贵客?”
“嘿……凭那老脸皮算什么贵客。”张妈妈不屑,偷偷地背声道,“是二房那老刘子,不知怎么就来三太太这里串门来了。”
丁姀心忖,无事不登三宝殿,刘妈妈这个人万不是利己之事不会做的,她来找母亲做什么?莫不是嫌上回挑唆的还不够,几天过去未见风声,又跑来故技重施了?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只得先退下来。
至屋前,又想到昨晚母亲所问的事情,赶上丁煦寅还巴巴地跟着自己,便问道:“十一弟最近可有温习书本?”
丁煦寅见问及自己的功课,立即浑身紧绷,含含糊糊地回道:“……有,有温习。”
丁姀又问:“都看了什么书呢?”
丁煦寅想了想:“府学应试……俱都涉及些。昨日父亲已有过查视了……”言下之意,父亲都已经抽查过,便轮不到你来说话了。
丁姀想到丁煦寅昨晚回来得早,大约就是因抽查了功课得父亲满意,故才早早放回来的。于是点点头:“若累了,可让风儿丫头一道来屋里玩。”
谈及风儿那丫头,丁煦寅的脖子一哽一哽的,没成想风儿逃走的事情丁姀竟还全然不知情。但错在自身,他也没好意思多说,只点头附和了几句,就撒腿跑进柳姨娘的屋子去了。
夏枝在旁宽慰她:“好歹还是能同小姐说话了,等十一爷再长大些,小姐的好心他便能懂了。”
丁姀嗟叹,这怕是无止尽的。丁煦寅的内里是纤细的,又有些盲目冲动,只望日后考上府学,也别在学堂中惹了乱子回来。
两人正停在屋前说话,美玉细致妆容,一派体面衣裳地出来。撞见两人忙眯着眼笑,两个酒窝似藏不住的喜悦。打量她身段,丁姀温笑着问:“去家里么?”
美玉点头:“姐姐今朝回门,奴婢想去看看去。”
丁姀称“该是”,又当即想到,美玉这身打扮虽已不错,但两手空空终究不好。于是道:“别忙,去太太屋里拜见过老爷太太之后再去不迟。”
美玉想了想,自己告假回家已是格外开恩,怎么还好意思去三太太屋里转悠?
见她犹豫,丁姀又道:“你帮我去瞧瞧,一早去母亲屋里拜访的是哪个人。待晚上回来再同我说。”
知是事出有因,美玉便答应:“奴婢知道了。”理理垂在胸前总的小辫儿,甜笑着去了。
夏枝搀着丁姀慢慢地回屋,笑着道:“太太会备礼么?美玉莫不会去了场空?”
丁姀道:“大约会备些,可也不会多。只是权当回去探亲,有些总好过空着两手去的。再说巧玉晚间兴许还过来,母亲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再不然不是还有张妈妈帮着提点么?她的心思可多,咱们用不着愁。”
夏枝点头笑应,两个人在小宴息处坐下串了回子珠绣,春草便提罢食篮进门,身后跟了个人。梳着平头小髻,圆脸红袄,但眼神却怯生生的。
丁姀放下手里活,见是风儿,不禁诧异:“风儿?你怎么不往十一弟那里去?”
听说起十一爷,风儿后怕地往春草身后头躲,细声问:“八小姐,十一爷在这边么?”她可是听说十一爷搬到八小姐屋里一处住了。
丁姀茫然地四下张望了番,看风儿神情不大似来找丁煦寅读书的,心头就笼罩了层不好的预感。她摇头:“不在,你有什么话但管放心说。”
风儿松了口气,她可是憋了好几日才择今日来同丁姀回话的。丁煦寅那屋子她是断不敢再去了,就是来同八小姐告别一番再行离去的。于是支支吾吾地道:“小姐……我娘……让我回去管灶膛子。”
丁姀蹙眉,周嫂子不似会这般说的。既来送女儿学写字,又岂会这般耽搁读书呢?于是耐心问道:“你别急,坐下来一起吃了早饭再细细说罢。”
风儿摇头:“奴婢不敢,我娘还等着我去摘菜。我就来同小姐说一声……以后,我可能就不来了。”
未等丁姀转思说些什么,那丫头就已经匆匆上前福了个身,一路小跑地窜出门帘去了。
几人莫名其妙地对望,如何好端端的,风儿却辞工不干了?
春草“呸”了一声:“想是十一爷惹的好事!”
丁姀抬眸:“兴许是孩子间一时间拌了嘴,闹个脾气罢了。”
春草却饶不过这话:“小姐您是忘了秋意么?十一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小年纪便会闻莺浪蝶的,大了寻花问柳是必然的。这屋子哪里还关得住他?让风儿这么个好模样在他身边,还没有动过歪脑筋么?”
丁姀是知道秋意跟丁煦寅之间清白的,那只不过是个蒙骗人的幌子,是母亲保护父亲使的把戏,也为给他老人家留足面子。可春草未见懂,她也不好多言,只说道:“秋意人已不在,你说这些岂不呛人么?要让冬雪听去可如何好?她现下是唯一伺候十一弟的人,若然连她都不依了,十一弟还能指着谁?你么?”
春草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奴婢失言,只觉得可惜了冬雪。”
丁姀摇摇头,若叫可惜,也是冬雪自选的。冬雪对丁煦寅的忠心有目共睹,也不是有人强逼着去的。若果真有一天可惜了……大家心里都还是有明白心的。
两人当下伺候丁姀用饭,饭毕又在一处做珠绣。不觉间外头的雾气已如烟来烟往似地散尽,地皮上溜溜的水迹,草木油新。
张妈妈过来“哦哟”了一声,就闹起一阵拍腾人的声响:“要你个作死的,蹲在这边做什么?吓老娘么?”
屋里的三人霎时都抬起头往外张望,雪白的菱花窗纱外头两个身影正扭打。丁姀赶紧向夏枝努了一眼:“快去瞧瞧。”
夏枝这边跑出去,丁姀就让春草把东西都收起来。端正坐在填漆床上乖乖拿针绣一副鲤鱼绢子。过不半晌,夏枝便领了张妈妈进来。
张妈妈拎着领子拍胸口,骂骂咧咧地往后啐唾沫子:“不知好歹的丫头,躲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