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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无奈地笑笑,原来胡平竟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谢意。不过一想到正因为打工的生活极其无聊,他们才会将偷窥视为莫大的乐趣时,内心也颇为释然。“不过她们何以要在半夜冲凉呢?”春子不解。
胡平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厂里最近赶货,有几个车间晚上经常要加班到两点多,而那几个车间基本都是女工。”
“哦。”春子明白了。他跟着看了一阵,不想内心里竟也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春子暗骂自己,咬着牙提前离开了楼顶。
之后的几天,胡平常在半夜拉春子上楼去看“现场直播”。春子嘴上说不去不去,却又总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有一个女工格外引人注目。那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段,足以让所有偷窥者喷血。但当那女工转过身面向窗户时,春子竟忍不住要叫出声——怎么真的是她!此时的春子不仅猎奇的欲望一扫而空,而且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他用力去拉其他偷窥者,语气严厉地说:“别看了,都随我下去。”
其他的工友哪里肯依,都说:“关你什么事,要下你自己下去。”胡平也说:“张大哥,你干嘛呢?大家正在兴头上,你让人家下去不是要人的命吗?”
春子不听,硬要拉着他们下楼,因此发生了争执。胡平仔细看了看那女工,终于明白春子何以突然情绪激动,他对几个“同好”说:“算啦,对面那女的是张大哥的堂妹张霞,还是别看了吧。”
有两个工友闻听随即松开了与春子拉扯的手,可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四川工友不为所动,他说:“是她自己洗澡不关窗,我不看白不看,想叫我下去,没门。”
春子说:“你到底下不下去。”
“不下去又怎么样!”四川人毫不示弱,将春子拉他的手用力一甩。两人因此交上了手。春子一不留神,左脸夹被四川人拳头击个正着,口里立即淌出了血。胡平几个连忙奋力将他们两个拉开,春子气极,在将被拉开之际奋起一脚向四川人踢去。谁知“唉哟”一声,四川人立马蹲了下去。
原来这一脚正好踢中四川人的“命根”,疼得他正打哆嗦。吵闹声惊动了熟睡中的工友。四川人的同乡和死党上楼见状,向春子猛扑上去就是一顿踢打。与春子要好的工友也赶忙出手,楼顶顿时乱糟糟一片。打架声最终惊动了在楼下值班的保安,总算制止了这次恶斗。
厂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将带头打架的那个四川人和春子开除,对其余参与打架和偷看女工洗澡的工人每人扣除工资200元。
对工厂来说,开除几个工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这件事让张霞深感痛心。她实在不甘心春子就这样被厂方开除,这不仅是因为春子是她名义上的堂兄,更主要的是春子为阻止别人偷看她洗澡而不惜与人打斗,这足可证明春子的内心已把自己当作亲人。
张霞为春子而感动,她决心尽最大的努力挽留住春子。
经过主管出面找厂长说情,加上厂长原本也欣赏春子的才华,所以由厂长亲自过问决定撤消开除春子的决定。
但让大家难以理解的是,春子竟自己要求要离开文轩厂。春子对极力挽留他的张霞说:“其实这次不打架,我也有要离开的打算了。我不能总待在这里,我要去寻找我的家人,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生活。”
泪水从张霞的眼里夺眶而出,她说:“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到哪里去找你的家人啊?”
春子说:“可留在这里我恐怕更恢复不了记忆,医生说我能否恢复记忆存在偶然性。若能回到昔日的生活,或者与某个至亲故友重逢,对恢复记忆很有帮助。”接着又说:“所以我想先离开这里,去别的一些地方,或许能找到我熟悉的环境,遇到我的故友至亲。”
“可是你要去哪里啊,中国这么大,哪里才是你的家?”张霞感到愀心般疼痛,她说:“你要寻找自己的亲人,就不把我当作你的亲人吗?”
春子听了也有些伤感:“不是的,我会永远记得你,以及你的哥哥,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张霞还想说些什么,却似乎又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春子,可是,她也明白自己并没有喜欢他的资格。因为在他的眼里,自己是主管的女人,准确地讲,是主管的情妇。这是事实,事实让她怯于对春子表达爱意。
春子向胡平等工友们道别时,这群平时放荡不羁、色得要死的伙伴竟出乎意料的变得极有涵养,一个个默默地望着春子,脸上写满了难舍之情。
走出文轩厂,张霞追出来递给他一个包,春子想再和她说几句离别的话,不想张霞转身就跑。春子看得出来,她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她是怕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掩面跑开。
春子鼻子一酸,竟也有了流泪的冲动,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他对挤在厂门口向他挥手致意的工友们喊道:“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声音还是带着哭腔,在1999年一个夏日的上午回荡。
第三十四章 艰辛寻亲求职路
深圳是浅的,因为她看上去年轻而清纯动人;深圳是深的,因为许多人深陷于这汪欲望之海。
春子其实是第二次进入深圳市区,但他没有一点最初的印象,总觉得这里的时间有些与众不同,因为这里的人总是行色匆匆。春子明白自己出来所为何事,但却又显得漫无目的,他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
春子感觉自己真正地陷入了孤独困惑。当这种感觉刚浮现之时,他就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轻易离开文轩厂,不该轻易离开关心爱护自己的张霞。
但能这样回去吗?春子摇摇头。他不能永远地待在那里,他要恢复记忆,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扮演真正属于自己的角色。他不想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否则活得是多么悲哀。
春子找了家低档的旅店歇脚,因为前路漫漫,尽管张霞在临别时递给他的那个包中藏着5000元钱,加上自己的少许积蓄,估计能支撑一阵,但在高消费的深圳市区,如不想尽设法节省开支,自己很快就会寸步难行。
但如何才能尽快找寻到自己的亲人呢?春子翻阅报纸看到中缝的寻人启事时突然灵机一动:不如我也去登一个寻亲启事,将自己的照片刊登上去,或许能让亲人们看见。
旅店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经过与他协商,春子花800多元钱在深圳某报刊登了一个寻亲启事,说自己在一次车祸中暂时失去记忆,希望亲友在看到自己这张照片后能尽快赶来相认,然后是春子留下的旅店的电话。
然而见报五六天了,虽然也有几个电话打了过来,但对方赶来经过仔细辩认后都说是弄错了,让春子激动好几回,更失望了好几回。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怎么没有真正的亲人来相认?春子感到很伤心。
旅店老板说:“报纸几十个版面,谁会那么认真看呀,更何况你的启事刊登在更不起眼的中缝。”春子说:“你是说我应该在重要版面上刊登启事?可我哪有那么多钱。”旅店老板说:“即使刊登了也不一定有用,因为你是不是深圳人还很难说。深圳流动人口极多,来自四面八方,哪能说人在深圳就是深圳人呢?如果你是外地人,亲人们也都不在深圳,你刊登在深圳报纸上的启事他们能看到吗?你的口音,像是中部地区的。”春子说:“那我该怎么办呀?”旅店老板摇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亲人来相认,春子便听从酒馆老板之言,先到深圳人才大市场找份事做,否则坐吃山空,届时自己吃饭都会成问题,还谈什么寻找亲人。
在深圳市人才大市场,春子才发觉这是一个高素质人才的赛场,像他这种拿不出学历文凭的人,连入场券都拿不到。
充满戏剧性的是,对学历文凭甚为看重的人才大市场的旁边,卖假文凭的人竟一个个在公开叫卖。起先春子根本不在意,可通过在人才市场一转,才知没有文凭人家根本理都不理睬你,更别说录用了。
春子出了人才市场,又被俩卖假文凭的缠上。一个说:“全国各大高校的毕业证我们都能做,保证和真的一模一样。”又一个说:“另外还可以做学位证书、毕业档案以及网上可查询资料。”
春子不信:“有这么神吗?”
俩人一看春子有兴趣了,便将他拉到一个避静点的地方,一个劲鼓吹:“我们可是长期蹲守在这儿的,绝对不是流动贩子。如果我们做得不像真的,人家拿去没用处还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还混得下去吗?”
春子疑惑地说:“长期在这?不会吧,公安还不把你们抓了呀。”
一个卖假文凭的笑着说:“这个嘛你不用担心,我们自有我们的生存之道。”另一个说:“我们都和这里的警察混熟了,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春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人便问:“你想办什么样的文凭?专科还是本科?”
春子想了想,一时竟说不出来。另一人便说:“办本科的吧,一个400块钱,学位证书给你优惠,就算200块,其它资料也算优惠价,就100元。”旁边的人附和道:“一整套才700元,挺便宜的。”
“我没多少水平,用不着本科文凭,就办个大专的吧,这样的学历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怀疑。”最后,春子经过讨价还价以300元钱只办了一个湖南某师范院校中文专业的专科毕业证书。
可是有了这个证书,求职还是不易。原来受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深圳经济早已陷入困境,许多企业尚在裁员,即使有些企业仍在招揽人才,但由于用工市场严重供大于求,所以要求格外严格,不仅要求求职人员要有相应的证书,还要求有相关工作经验,这让想找一份文职工作的春子深感艰难。
不得已,春子在旅店老板的建议下,来到门槛较低的一些职介所求职,这里有要求相对低得多的、但也辛苦得多的一些纯卖劳动力的职位,如扛包工、送货员等。春子咬咬牙,最终决定在一家快餐店送外卖,每月工钱500元,包吃不包住。为节省开支,春子只得从那家旅店搬出,与另外一个在快餐店打工的湖南小伙合租在附近居民弃之不住的老房子里面,每月的租金一共是260元,他们每人130元。
但送外卖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尤其是像春子这种初来乍到对地形不熟的人。春子常常因为对当地的街巷楼道不熟,每送一个快餐要多跑许多冤枉路,累得满头大汗不说,还常因耽误时间而被责骂。
可尽管如此,春子还是不厌其烦地去做,因为他有意借此寻找自己的亲人。每送一个外卖到新的顾客家里,春子都要在人家门前停上好一阵,他希望哪天有自己的亲人能把自己认出。有时人家上下打量他,不解地问:“你还有事吗?”春子才死心地离开。
送外卖显然很辛苦,但更苦的是,春子要时时提防警察会查他的身份证、边境证或暂住证,因为他身份证是假的,所以边境证或暂住证都办不了。一旦被警察查到,他很可能会当作流浪汉送到收容所去。因此,春子一看到有警察过来,他就要慌忙躲起来。
有一天晚上,春子听说公安联防员要挨家挨户查暂住证,吓得爬上屋顶一夜都不敢下来,因此而受了凉,发烧了好几天。
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春子感觉自己快死了,孤独和无助让他伤感万分,他喃喃不停地默念道: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着我的是下午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