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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事,焉知这样的小事却比送真金白银更容易叫人记在心里。对徐之谦行事暗暗叹服,心思活络起来,与徐之谦吃酒,少不得旁敲侧大问起他个人的私事。
衍哥得了喜爱的玩物,一路上很少哭闹,不知不觉,已到了苏州境内。从京都动身时,万物才复苏,到了苏州境内,已百花齐放,鸟语花香。
四太太和秦氏商议下船的事,这一路本来承蒙徐之谦、杨大爷关照,若要送她们到淮安,路线却不同。四太太的意思,在苏州下船,另雇船只去淮安。又见明玉体态消瘦了一些,就说在淮安养养再去南京,即便不这样说,秦氏也打算先去淮安见老太太和陈家其他人,再说去南京的话,因此点头说好。
派了顾妈妈去与徐之谦说,徐之谦、杨大爷皆表示也要去拜见陈老太太,何况他们两个都不着急。
徐之谦为此事还亲自上船来与秦氏说话,“晚辈去南京是为买船一事,将伯母们平安送去淮安,就可让王管事跟着我们先去南京把下处打点好。晚辈不才,在南京倒也有相熟的人,找个干净稳妥的住处,不是难事。”
商人行走四方,自是熟人不少,秦氏推辞:“这如何使得?你也不是清闲着无事可做的人。”
徐之谦笑道:“伯母又和晚辈见外了,当年若不是楚哥哥,指不定眼下就没晚辈这么个人了。晚辈虽是商人,倒也不是那等不懂知恩回报之流……”
说起这个就没完没了,秦氏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银钱我们自个儿出,你可别私下花钱。你们家也不单你一人,没得坏了兄弟姊妹间的情分。”
徐之谦连连点头称是。
周嬷嬷少不得大赞徐之谦,明玉却觉得徐之谦必然察觉到了什么,他这样说,摆明了暗示她们去南京后别去杨家住。
想到这里,遂叫周嬷嬷去找王福,不管怎么样,到了南京任凭杨家人如何说,都要另找下处。且虽是得徐之谦相助,也必然要他自个儿亲力亲为不能凡事依仗他人。
一路走了一个多月,等到了淮安码头,已是四月中旬。阳光普照,天气暖和,大太太领着大奶奶以及一众丫头婆子亲自来码头上迎接。
虽然暖和,码头上到底风大,云妈妈用薄毯子将衍哥捂着,紧跟在明玉身后下船来。
大太太上前见礼,事先就打发人先去陈家报了信儿,虽没见过秦氏,也晓得与四太太同行的是明玉的婆婆,一番私见,就笑道:“老太太天天儿问我们,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又等不及,天天叫老四来码头上瞧有没有你们的船,可巧今儿一早,你们的消息就来了。”
说这话上了岸,大太太看了明玉一眼,立即主意到云妈妈怀里抱着的孩子。明玉见了礼,大太太含笑盯着她,笑道:“想来也没多久似的,我们的十三丫头也做了母亲了。”
很是感叹的样子,明玉见了礼问好,大太太微微点头,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上马车,回到家再慢慢说。”
又一叠声地问大奶奶,马车预备好了没有。
这时候不早不晚,码头上没有多余的船只停泊,行人也驱散了。明玉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码头,当初她跟着四太太,几乎逃一样地从这个码头离开,现在想想,好似昨天的事。时间这种东西,还真不当好说,明明觉得很漫长,走过了再回头,却好像不过睡了一觉,时间就这么去了。
她叹了一声,香桃、周嬷嬷立即投来略显担忧的眼神儿。明玉给了个叫她们安心的笑,说来可笑,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却也是导致她运命转折的地方,甚至一度险些成了她葬身的地方……
再回故里,物是人非,大抵就是眼下这么个情形了。
淮安的街头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摸样,陈家的祖宅仍旧绿意葱翠生机盎然,熟悉的乡音,还有眼前熟悉的人。
“……老太太最挂心的就是十三姑奶奶,前儿晓得十三姑奶奶要回来,就立即吩咐奴婢们将老太太正屋后面的小跨院收拾出来。”
明玉暗暗吃惊,没想到老太太已经安排了住处,不是她以前住的院子,而且还是在老太太那头。是怕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想起从前不堪回首的事儿么?
可一踏进这宅子,她就想到了青桔,那个傻气的丫头用自个儿性命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
明玉眼眶湿润,忙掩饰过去,朝吴妈妈福福身道:“让妈妈跟着受累了。”
吴妈妈连笑着摇头,又道:“亲家夫人的住处也安排在老太太那边,四太太那头的院子也空着许多,只是四太太也离开这许久的时日,那边虽有人打扫,到底少了人气。”
更有可能还有别的顾虑吧,明玉道了谢。
因下船前已梳洗整理过妆容,大太太直接领着大伙先去见老太太。寿禧堂正屋外立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俏俾,见人行来,争前恐后上前见礼,又忙着去打帘子。大太太立在一侧,请秦氏先进了屋,才紧跟着进去。
陈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上,穿着万字不断头棕色对襟褙子,额头上戴着镶了祖母绿翡翠的包头,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精气神儿都不错,只是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比从前更多了,看起来似乎也瘦了一些。
秦氏忙上前见礼,陈老太太一叠声叫人搀扶起来,就请秦氏坐下说话,问起沿途可顺利等话。秦氏笑着答了,大太太在一旁凑趣儿,“老太太不放心,天天儿叫人去码头上询问,就怕路上有个小的,出个什么意外,这会子来了,老太太竟又忘了。”
明玉晓得是说衍哥,上前朝老太太见礼,云妈妈也抱着衍哥跟着见礼,陈老太太忙挥手叫抱到跟前去瞧。云妈妈取了裹在衍哥身上的薄毯子,把衍哥递给明玉,明玉抱着衍哥走到陈老太太跟前。
小家伙早就不耐毯子挡住他的视线,这会子毯子拿开,就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可这劲儿四处张望,陈老太太一瞧就喜欢,伸手抱过去。衍哥也不闹,盯着笑容慈爱的老太太,忽地咧嘴一笑,就挥舞起小胳膊小手试图去抓陈老太太额头上的翡翠。只是陈老太太不知他的目的,却也忍不住笑道:“这孩子竟不认生!”
大奶奶笑道:“可不是呢,方才下了马车,我也抱着他走了一段路,他也没闹呢!倒不想宪哥,旁人都不叫抱的,只需乳娘和他娘抱……”
说着又忙顿住,改了口笑道:“孙媳问过,这孩子小名衍哥。”
“衍哥。”陈老太太笑道,“路上行了一个月,精神这样好,倒不错。”忙叫身边的大丫头取了见面礼来,用荷包装着,老太太见衍哥小手灵活,就逗他去抓。衍哥却对能抓着荷包不感兴趣,还是落英笑着说了原由。
老太太得知,就立马叫大丫头另取了一串亮晶晶的玛瑙珠子来,衍哥抓住就不肯撒手,还觉得一只手不能保住东西,用两只手抱着,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逗得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老太太逗了他一会子,把他交给乳娘,又和秦氏、四太太说气话来。先问了楚云飞的事,才问起陈明贤的事。
楚云飞虽来过陈家,到底没见过陈老太太,秦氏笑道:“等他得闲,等叫他来拜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安。”
陈老太太笑着点头说好,少不得细细打量秦氏又打量明玉,虽她年老眼睛也不好使,眼神儿却不错,一眼就认出秦氏身上的衣服,是明玉的针线。楚家的情况,四太太没与陈老太太细说,但也说了大概,楚家虽不比先时,却也比一般人家强许多。单看秦氏、明玉穿戴,及跟着她们的下人就可见一二,明玉给秦氏做衣裳,是明玉的孝心。秦氏特意选了这么一件衣裳穿,可见她们婆媳相处极好。只是,不晓得明玉的事,秦氏知道多少?
陈老太太想着就把目光落到明玉身上,明玉正低声与云妈妈和吴妈妈说话,虽看起来面容有些疲倦,眉宇却舒展开来,笑容娴静。她不由得就想到明珍……
说完楚云飞的事,就说起陈明贤的事,顾妈妈下船就把韩氏给陈老太太预备的礼拿出来,又细说那些是韩夫人预备的,那些是韩氏预备的。俗话说,要看一个人的好,最好的法子不是看本人,而是周围的人如何看她,顾妈妈说起韩氏的好,一点儿也瞧不出刻意,陈老太太十分满意。
四太太暗暗松了口气,说了好一阵子话,陈老太太露出乏意,道:“你们先下去歇着,中午过来吃饭。”
大家伙鱼贯着退出来,大太太在前头带路,领着秦氏下去歇脚。秦氏得知被安排在老太太这头,还惶恐不已,大太太笑道:“我们老太太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家里小一辈的,成家立室后在跟前的不多,我们老爷在任上,三老爷在京都,四老爷才回来,家里很是冷清了些日子呢!”
老人家偏爱热闹也是有的,秦氏再没说别的,一时到了屋里,大太太又笑道:“若缺什么,可别嫌麻烦不说,倘或怠慢,回头老太太又要怪罪我们不周全。”
秦氏客气几句,送走大太太。
大太太又来明玉这边,明玉才洗了手喂衍哥吃奶,大太太见了吃惊道:“怎么就自个儿奶孩子?你们年纪小,合该好好养身子!”
明玉不方便起身见礼,大太太也顺利挨着坐下来,明玉笑道:“问过太医,太医说我自个儿喂奶也没有什么,衍哥虽认人,却不吃乳娘的奶水。”
大太太也看得出,并非楚家无钱请乳娘,这一行人穿着都体面,就连小丫头也穿着上等面料做的衣裳。楚家当年富足,虽外头瞧着落败了,到底有些积蓄。也就不提这话,与明玉说起京都的情况,着重打听了一番王家的事。
明玉如实道:“我也不曾去过王家,倒是见过王夫人两回。”
大太太不免蹙眉,说起明珍的事:“……回来也快一年了,还没计划着去京都的事,宪哥身子骨也慢慢好起来,他们母子在这边虽有咱们家的人照应,如何就舍得宪哥离开那么久?”
明玉不免暗暗吃惊,香桃倒了茶来,听大太太说起这话,就脱口问道:“宪哥好起来了?”
大太太倒对她们的反应不怎么吃惊,叹息道:“当初阿珍母子回来,别说老太太,我们瞧着也摸了一把泪。许是占了老太太的福气,回来的时候,宪哥病了一场,浑身发热,后来请了大夫,一天一夜总算退了。没多久,阿珍就搬去苏州……十来天前我去苏州坐席,才见过他们母子,宪哥已会走路了!”
竟然真的好了起来!
香桃不觉蹙眉:“既然宪哥已好了,七姑奶奶如何还不回京都去?”
大太太先前就说到这个疑惑,这会子香桃反问,她也不晓得如何说。明玉心里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必是希望从她这里确定,大老爷升迁一事能不能请王大人帮忙。因明珍回来马上就一年,京都的王家却没打发人回来看看,他们若请王大人出面,少不得是看着明珍是王家大奶奶的份儿上,可若是王家根本不待见这个的儿媳妇,又如何肯出力帮明珍的娘家人?
明玉不想在这事儿多说,因不见三太太,少不得问了一句,大太太道:“你三伯母前天去苏州了,还没回来。十四丫头倒是在府里,只是,她……”
说着又叹了一声,才一脸担忧地道:“十四不晓得受了什么委屈,眼下竟说出要出家的话!”
明珠的婚事还没着落,明玉不觉暗暗叹息。她今年就十六岁吃十七岁的饭了,虽明珍十六岁也没出阁,可明珍与明珠的情况完全不同。明珍还有婚约,明珠什么都没有。本以为回了淮安老家,对她更有利,没想到会这样。相对于这些,她更想知道,当初带着她离家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