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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含烟深深注视她一眼,目光中是歉然,是同情,也是佩服。
而后,她转向竹承明,「『汉爷』,含烟是洪门天地会双龙头之一,想必『汉爷』知道?」一边问,一边比出几个非常奇特的手势。
一听「汉爷」那两字称呼,竹承明当即有所颖悟,「我知道。」同样比了几个不同的奇特手势。
见竹承明毫不犹豫地比出对应手势,玉含烟不再存有丝毫疑心。
「那么,『汉爷』,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是……」玉含烟迟疑一下,美眸朝满儿瞥去,眼神看不出是何含义。「『汉爷』,您可曾听过庄亲王?」
竹承明脸现疑惑之色,不明白这种时候她突然提到毫不相干的人是为什么。
「自然听过,雍正的十六皇弟允禄,冷酷又无情,心性之残佞毒辣无人可及,偏又拥有一身高绝的武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专门为雍正做一些见不得人的骯脏事,是……咦?女婿,你也来……」
他的话被一连串惊恐的抽气声硬生生切、切、切……切断。
在同一瞬间,王瑞雪、柳兆云、柳兆天以及三位天地会的长老,全都骇然失色地连连倒退不已,张张脸呈现出惊悸过度的灰白,五官都扯歪了──同一个方向,仿佛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而且是一大票恶鬼,又如临大敌般刷刷刷先后现出兵器严阵以待,没有兵器的赶紧躲到后面去负责发抖。
他们谁也忘不了当年那场惨烈的血战。
满儿回眸,粲然一笑。「你来啦?」
冷漠的眸子,神情严峻森然,允禄不知何时出现在满儿身后,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慑窒的酷厉气息。
「露馅儿了?」
满儿滑稽地咧咧嘴。「皮都破了,哪能不露!」
允禄默默展臂揽住她,不再吭声。
竹承明五人见状,不由困惑地面面相觑,想不透那些原本气势汹汹,随时准备大展身手咬几个活人献祭来填肚子的老虎,为何剎那间就变成惊魂丧胆,猛抢乌龟壳来背的小猫咪?
而「金禄」那迥然不同的模样也令他们骇异不已,那样冷酷,那样狂厉,有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认错人了。
搞不好真的认错了。
唯有玉含烟镇定如恒,甚至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殷切。「王爷,好久不见了。」
允禄冷哼。「玉含烟,敢于再次出现在本王面前,胆子不小,你道本王杀不了你么?」
一丝黯然极快飞逝于玉含烟的瞳眸内。
「起码你今日动不了手,王爷,柳姑娘不会让你动手的,不是吗?」
「那你就错了,玉姑娘,」柔荑覆上揽在她腰际的手,握住,满儿坚定地说。「只要有人想伤害他,我绝不会阻止他动手,就算那人是我亲爹。」
玉含烟脸上浮上一抹愕然。「但他是妳生身之父……」
是啊,一个不曾养育过她、照顾过她、保护过她的生身之父。
「如果他能无视于我的存在而对我的夫婿下手,我又为何要顾及他?」
「他有他的立场……」
「立场?」满儿翻了一下眼,很清楚地表明她对那两个字眼的不以为然。「从允禄杀进天牢救出我的那天起,我就抛开了所有的立场,如果他还想认我是女儿,就得跟我一样抛开所有立场!」
听到这里,竹承明终于明白了,但他实在不敢相信。
「满儿……」他震骇的失声大叫。「妳……妳……」
瞧见亲爹表现出那样震惊欲绝的样子,不知为何,满儿竟然觉得有点滑稽。
「很抱歉,爹,我的夫婿并不是什么名伶,而是大清朝的庄亲王,这种结果是你当年抛弃我娘造成的,你必须承担!」
竹承明踉跄倒退两步,几乎站不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抚养我长大的是柳家,但活了我的心,赋予我生命意义的是允禄,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早在十几年前,我不是被杀就是自杀了,所以……」
满儿傲然扬起下巴。
「对于你,对于柳家,柳满儿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我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当年你选择抛弃我娘导致今天这种结果,现在你就必须再做另一个抉择,如果你能抛开立场接受这样的我,我仍然愿意做你的女儿;倘若你不愿,我也无所谓,一切都在你,爹。」
竹承明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脸骇异,不是他已做出抉择,而是他尚未接受眼前的事实,脑袋里还定格在空白的画面上,根本无法做任何思考。
满儿却以为他已做下抉择。
「没关系,爹,我早就猜到八成会是这样,即使如此,我也……」她想告诉他她根本不在意他接不接受她,却被竹月莲一声惊恐的尖叫吓得倒噎回去。
「满儿,你……」竹月莲骇然指住满儿脚下。「你……你怎么……」
「呃?我怎么了?」满儿困惑的低下头去看,惊喘。「天哪!」
就在她驻足之处,不知何时流了一大摊血,湿漉漉地将脚下的野草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鲜红血泊。
谁谁谁,这是谁的血?
疑惑方才浮现心头,她的人已经被抱起来呼呼呼地飞在半空中,抬眸看,允禄那张娃娃脸紧绷成一片铁青,两瓣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时垂眸瞥她一眼,目光中满盈迫切之色。
不会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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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回王爷的话,福晋虽因小产失了不少血,但她玉体向来强健,只要按时喝下补药,稍加休养即可,最多一个月便可痊愈如初。」
「但这几日来,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不停掉泪……」
「回王爷,那非关身体,是心病,这就得靠王爷了。」
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之后,太医便偷偷摸摸地溜走了,留下允禄独自伫立于床前,专注地凝视着床上那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默然良久。
然后,他侧身于床沿坐下。
「满儿……」生平第一次,他尝试用言语安慰人。「孩子令人厌恶,多余,毋需再生了……」
彻彻底底的大失败!
他的武功盖世,剑法天下无敌,安慰的词句却贫乏到极点,冷漠的语气更缺乏说服力,听起来不像是在安慰人,倒像是在命令人。
不准再生孩子,不准伤心,不准流泪,什么都不准,只准做个快乐的老婆!
结果可想而知,无论他如何「安抚」她,如何「劝慰」她,满儿仍旧坚持以背对他,对他不理不睬,自顾自伤心落泪。
谁理你!
「娘子……」无奈,只好换金禄上台来唱出喜戏。「要那多孩子做啥,为夫不比他们可爱么……」
结果变成惨不忍睹的大悲剧!
向来战无不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禄首度面临束手无策的困境,一开唱便碰上了一堵又高又厚的铜墙铁壁,可怜他撞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那面墙却连层灰都不肯掉下来。
很抱歉,铜墙铁壁没有灰,只有撞得死人的硬度。
亏得他使尽浑身解数,连最贱、最不要脸、最卑鄙下流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满儿却依然故我,当他是隐形人似的毫不理会,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回应他。
她就喜欢作哑巴,怎样?不行吗?
最后,当御医宣布福晋可以下床,而且最好下床走动走动时,满儿还是只肯躺在床上拿背对着所有人,于是,允禄只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
日日夜夜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
她不吃,他也不吃;她不喝,他也不喝,默默陪着她,不洗澡,不更衣,连胡子也不刮。
这样过了数日后,佟桂终于看不下去了。
「塔布,去叫王爷出来,我有话跟他说!」这个王爷真是个大笨蛋,都老夫老妻了,他还不了解福晋的心思吗?
或者再细心的男人本质还是粗枝大叶的?
而塔布,一接到老婆的命令,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话都结巴起来了。「你你你……你要我『叫』王爷出来?你是嫌我这个丈夫不合你的意,打算换个男人了是不?」
佟桂啼笑皆非地猛翻白眼。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是要王爷出来,好跟他解释福晋究竟是怎么了呀!」
「原来如此。」塔布喃喃道,挥去冷汗。「好吧,我去『请』王爷出来。」
片刻后,允禄皱着眉头出来,佟桂使眼色让玉桂进寝室里去伺候,再示意允禄跟她一起走远些,一停下脚步,她尚未开口,允禄便先行问过来了。
「你说知道福晋是怎么了?」
未曾出声。佟桂就先叹了一大口气给他听。
「王爷,您还瞧不出来吗?福晋是在害怕啊!」
允禄双眉微扬。「害怕?害怕什么?」
大着胆子,佟桂仰眸与允禄四目相对。
「害怕王爷您会跟那孩子一样,眨眼间就没了呀!」
允禄蹙眉,沉吟不语。
「王爷,都成亲这么多年了,您应该很了解福晋的性子才是,在人前,她总爱表现得很坚强,不让人瞧见她真正担忧害怕的事,那些她都会藏在心里头,唯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允许自己发泄出来……」
猛抬眸,允禄若有所悟地瞠大双眼。
「……好些年来,福晋都任由王爷您爱怎么忙就怎么忙,从不曾抱怨过半句,毕竟王爷您还年轻,还不到该担心生老病死的年岁。但自从十三爷和十五爷相继去世后,福晋恍悟人并非年老才会死,于是开始为您担着一份心,也才开始不时缠着要您多陪陪她,而实际上她是希望王爷您能够多休息休息,别让自己累倒了……」
允禄垂眸无言。
「……或许这些福晋都跟您提过了,但王爷您真听进心里去了吗?真有设法要让福晋放心吗?没有,王爷您什么也没做,只会用一张嘴空泛地安抚福晋,所以福晋只好继续为您担心,继续害怕您不知何时会支撑不住而倒下……」
回眸目注寝室的门,允禄仍然沉默着。
「……然后,在毫无警示的情况下,福晋小产失去了孩子,老天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让她更深刻地体认到生命竟是如此无常,无论她如何为王爷您担心,您还是可能会像那孩子一样眨个眼就没了,一想到这,福晋就受不了,她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失去您的……」
「够了!」允禄低叱。
佟桂吓了一跳。「王……王爷?」忠言逆耳,王爷听不进去吗?
允禄深深注视她一眼,而后转身大步走回寝室。佟桂不禁松了一大口气,自主子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终于明白她所要传达的意思。
现在,王爷应该可以安慰得了福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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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儿依然僵直着背影对着他,允禄凝视片刻后,悄然脱靴上床躺至她身后,贴住她曲线柔美的背脊,温柔的双臂自后怀抱住她,俯下唇,覆在她耳傍吐出低沉的气息。
「记得你曾说过,早晚有一天你我总会走上那条路,但只要能跟我一块儿走,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一如过去半个多月来一样,对于他的言语,她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