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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你应该说‘清蒸樱桃’,或者是‘清蒸田鸡’。要不然,你是想吃牛蛙?”
“不是,不是,”灵珊没好气的说:“我说的是清蒸癞蛤蟆!”
邵卓生呆望著灵珊,默然沉思,忽然间福至心灵起来,他俯过身子去,低低的对灵珊说:
“你是不是在骂我?你要他们把我给清蒸了吗?”
灵珊愕然的瞪大眼睛知道邵卓生完全拐错了弯,她就忍不住笑了,她这一笑,像拨乌云而见青天,邵卓生大喜之下,也傻傻的跟著她笑了,一面笑,一面多少有些伤了自尊,他半感叹的说:“假若真能博你一笑,把我清蒸了也未始不可……”
“卓生!”她喊,心中老大的不忍,她伸手按在他的手上。“你完全误会了,我怎么会骂你?我只是……只是……只是顺口胡说!”邵卓生被她这样一安抚,简直有些喜出望外。在这一刹那间,觉得即使当了癞蛤蟆,即使给清蒸了也没什么关系,他叹口气说:“我觉得,我命里一定欠了你的!我妈说,人与人之间,都是欠了债的,不是我欠你,就是你欠我!”
灵珊真的出起神来了,看样子,邵卓生是欠了她的,而她呢?大概是欠了韦鹏飞的,韦鹏飞呢?或者是欠了那个欣桐的!欣桐……灵珊心中掠过一抹深深的痛楚。欣桐,她又欠了谁呢?欠了命运的?欠了死神的?如果欣桐不死,一切局面又会怎样?吃完饭,时间还早,她在各种矛盾的苦恼和痛楚中,只想逃开安居大厦,逃得远远的。于是,她主动向邵卓生提出,他们不如去狄斯角听歌。邵卓生是意外中更加上意外,心想,准是一念之诚,感动了天地,竟使灵珊忽然间温柔而亲密了起来。在狄斯角,他们坐了下来。这儿是一家改良式的歌厅,不像一般歌厅那样,排上一排排座位,这儿是用小桌子,如同夜总会一样。由于有夜总会的排场,又有歌厅的享受,兼取二者之长,这儿总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灵珊是久闻这儿的大名,却从没有来过,所以,坐在那儿,她倒也认真的享受著,认真的听著那些歌星唱歌。只是,在心底,一直有那么一根细细的线,在抽动著她的心脏,每一抽,她就痛一痛。歌星轮流的出场退场,她脑中的一幅画面也越来越清晰;韦鹏飞沉坐在那冷涩的、幽暗的房间里燃著一支里,满屋子的里雾腾腾,他只是沉坐著,沉坐著……。
一位“玉女歌星”出场了,拿著麦克风,她婉转而忧郁的唱著一支歌:“见也不容易,别也不容易,相对两无言,奇%^書*(网!&*收集整理泪洒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聚散难预期,魂牵梦也系!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语,寄语多情人,莫为多情戏!……”灵珊心中陡的一动,她呆呆的注视著那个歌星,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身材修长,长发中分,面型非常秀丽,有些面熟,八成是在电视上见过。穿著件白色曳地长裙,飘然有林下风致。她对这歌星并没什么兴趣,只是那歌词却深深的感动了她。用手托著下巴,她怔怔的望著那歌星发呆。下意识的捕捉著那歌词的最后几句:
“春来无消息,青去无痕迹,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她再震动了一下,“花开当珍惜!”她珍惜了什么?她竟在和一朵早已凋零的花吃醋呵!转头望著邵卓生,她说:
“几点钟了?”
邵卓生看看表。“快十二点了。”她直跳起来。“我要回家!太晚了。”
邵卓生并不挽留,顺从的站起身来,结了帐,跟她走出了歌厅。她垂著头,始终沉思著,始终默默不语,始终双眉微蹙而心神不定。到了安居大厦门口,她才惊觉过来,对邵卓生匆匆抛下了一句:“再见!”她转身就冲进了电梯,按了四楼的键,她站在电梯中,心里模糊的对邵卓生有些抱歉。可是,这抱歉只是一缕淡淡的薄雾,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心中那抹渴切的感觉就如火焰般烧灼著她,在这一片火焰的烧炙里,她耳边一直荡漾著那歌星的句子:“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语,寄语多情人,莫为多情戏!春来无消息,春去无痕迹,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电梯的门开了,她跨出来,站在那儿,她看看四D的大门,再看看四A的,两扇门都阖著。她咬紧乙心里有片刻的交战,理智是走往四D,感情是走往四A,而她的脚——却属于感情的。她停在四里门口,靠在门框上,伫立良久,才鼓起勇气来,伸手按了门铃。门开了,韦鹏飞站在那儿,和她面面相对。他的脸色发青而眼神阴郁,看到门外的她,她似乎微微一震,就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你——”她的嘴唇翕动著,声音软弱而无力。“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无言的让开了身子。
她走了进去,听到他把门关上了。回过头来,她望著他,他并不看她,却径自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酒,她看看那酒瓶和酒杯,知道这决不是他今晚的第一杯,可能是第五杯,第十杯,甚至第二十杯!“你又在酗酒了。”她轻叹的说。
他不理她,啜了一口酒,他端著酒杯走到沙发边来,坐进了沙发里,他摇动酒杯,凝视著杯子里那浅褐色的液体,冷冷的说了句:“玩得开心吗?”她在他对面坐下来。“我并不是安心要失约……”她轻声的、无力的开了口。“是因为……因为一件意外……”
他把杯子重重的往桌上一顿,酒从杯口溢了出来,流在桌子上,他抬眼看她,眼神凌厉而恼怒。
“不要解释!”他大声说:“我知道我今天的地位,我清楚得很!你寂寞的时候,拿我来填补你的空虚,你欢乐的时候,把我冷冻在冰箱里!我是你许许多多男朋友中的一个,最不重要的一个!在你心深处,你轻视我,你看不起我,你把我当玩具,当消遣品……”她张大了眼睛惊愕的瞪视著他,一眨也不眨的瞪视著他。心里那根始终在抽动的细线,就一点一点的抽紧,抽得她的心脏痉挛了起来,抽得她浑身每根纤维都紧张而痛楚。她呐呐的,口齿不清的说:“不,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像你所想的,我决不会,也不可能把你当玩具……”
“不要解释,我不听解释!”他怒吼著,一口乾了杯中的酒。“你知道吗?今天工厂里在加班,五百个工人在赶工!有个高周波炉出了毛病,我带著好几个工程师抢修那炉子,因为惦记著你,因为要赶到六点钟以前回来,我差点触电被电死!到了五点钟,炉子没修好,业务处说,如果这批货不能如期赶出来,要罚一百万美金!我告诉他们说,分期付款扣我的薪水吧,我六点钟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事!于是,丢下高周波炉,丢下工厂,丢下五百个赶工的工人……我飞车回家,一路超速,开到时速八十哩,我到了家,五点五十八分正!楚楚告诉我,阿姨走啦,早就走了!我叫阿香去问翠莲,说是:我们二小姐和扫帚星出去玩了,不到深更半夜,不会回来!”他喘了口气,盯著她。“玩得愉快吗?很愉快吗?心里一点牵挂都没有吗?为什么还要来按我的门铃?你玩得不尽兴吗?需要我再来填补你剩余的时间吗?”
她凝视他,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一锅沸油,烧灼、疼痛,而又满心都热烘烘的。她竟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他站起身子,冲到酒柜边,他把整瓶酒拿了过来。她立即用手按住杯口,瞪著他,拚命的摇头。
“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得太多了!”
“关你什么事?”“怎么不关我的事?”她眼里蒙上了一层泪雾,视线完全变得模糊一片。“你喝酒,只为了和我呕气,你用糟蹋自己来跟我呕气,你妄下断语,自以为聪明,你甚至不问我,为什么不等你?为什么要出去?”
“我何必问?”他挑起了眉毛。“我被人冷落到这种地步,难道还不够?还要多问几句来自讨没趣吗?”他用力从她手底去抢那杯子。“给我!”“不!”她固执的,用力抓住了杯口。“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听我……”“我不听!”他涨红了脸,怒声大叫,酒气在他胸中翻涌。“我以前等过一个女孩子……”
“从她十五岁等起,等她长大……”灵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的声音发颤,喉头发哽,胸中发痛,她重重的呼吸,胸腔不稳定的起伏著。“一等就等了好多年,而今晚,你没有耐心去等几小时?”“哦?”他的眉毛挑得更高,怒火燃烧在他眼睛里。“你是有意的?有意让我等?有意折磨我?你以为你和她一样……”“我当然不如她!”她叫了起来。“我用那一点去和她比,既不像花蕊夫人,更没有冰肌玉骨!既不会弹吉他,也不会写什么大傻瓜的歌……”“你……”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爱桐杂记!”她冲口而出。“既然天下只有一个欣桐,既然爱她爱得刻骨铭心,何必又三心两意,再去找补上一个刘灵珊?你就该殉情殉到底了,你就该把你所有的感情,整个陪葬给她……”“灵珊!”他白著脸大叫:“住口!”月朦胧鸟朦胧15/40
“你怕听吗?你越怕听,我越要说!”她仰起了下巴,挺起了胸,大声的说:“欣桐!她是人间的仙子,她爱穿白衣服,夏天清凉无汗,冬天呵气成霜……你再也不会爱一个女人,像爱欣桐那样!上帝只造了一个欣桐,你心里也只有一个欣桐……”她越叫越响,手就下意识的握紧,忽然,“豁啷”一声,她发现手里的酒杯,被握成了粉碎,碎玻璃四散溅开,而她手上,却一手的鲜血。她怔了,呆了,注视著手,那滴著血的手。她停止了吼叫,有一瞬间,心里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然后,她看到韦鹏飞一下子扑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手,把好几片碎玻璃从她手掌上拿开,他抬眼看她,脸上毫无血色。
“别动!”他哑声说。奔进了浴室,他取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把毛巾压在她手掌上,那毛巾迅速的变成了红色。他的脸更白了。“我要送你去医院!”他说。
“不要小题大作。”她说,走向浴室。他跟了进来,打开柜子,取出绷带和药膏。她把毛巾拿开,把手送到水龙头底下,打开龙头,水冲著血液,一起流进水池里。她举起手来,看了看,伤口有好几条,很细,很长,很深。韦鹏飞站在她面前,他的眼光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去,他眼里充溢著惊痛、懊悔和怜惜。这眼光述说出太多太多心灵的语言,诉说了太多太多深切的挚情。她的眼眶在一刹那间湿了,泪水疯狂的涌进了眼眶中,她扑进了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我不好,”她喃喃的说:“我不再去和她比,只要……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敢要求像她一样多,只要……只要有你对她的十分之一……”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吻去了她面颇上的泪痕,他的嘴唇干燥而发热,他的声音沙哑:
“你不懂,灵珊,你不知道……”他困难的、窒息的说:“你不懂,灵珊!你不要和她比……我……我……”他推开她,凝视她的眼睛他的眼珠深邃,眼白里布满了红丝。“我说过,我要为你重活一遍!我是真心的,灵珊,真正真心的!让我告诉你……”“别说!”她用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慢慢的摇头。“别说!我一度很幼稚,很幼稚,我不会再幼稚了。”
他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