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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涵的声音起起落落、低低沉沉,渐渐的悄无声息,忽然他缓缓抬头,霎时怔住,眼前女子不是苏珺兮,却是自己的妻子何氏,静静地侧身站着,不知何时到的这里,不知她眼底何样情绪,不知……或许,站在他身侧的根本就一直都是她……陈则涵微微张了张嘴,终究不能成言,只继续颓然地靠在亭柱之上,转头看着前方屋脊后的长空渐渐由红转白。
何氏静静地立在陈则涵身侧,两人头顶的那只灯笼在晨风里微微晃动着,灯笼内的烛火扑闪了几下终于灭了去。
晨光微曦,苏珺兮远远地站在拐角处回身眺望,枯树,残亭,旧灯,人影,笼在苍白微弱的天光里愈发黯淡不明,只剩下清晰可辨的轮廓,令人触目。
苏珺兮静静地望着何氏纤弱的身姿,忽然间觉得,或许一阵风起,她就要倒了……
微微抿唇,苏珺兮转身,离开。
第一百章 劳燕各自飞
苏珺兮转出陈府下人住的院子。正要回杜氏处,在路上却碰到了陈妍。
陈妍淡淡一笑,原来娇媚的容颜略带了些许憔悴:“果然还是苏妹妹一贯的做派。”说着上前携了苏珺兮的手一起往回走。
苏珺兮知她说的是自己让清霜去请何氏的事情,只笑笑,并不接话。
陈妍倒也并不介意苏珺兮的沉默,携着苏珺兮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苏珺兮说道:“苏妹妹,你是不是怀孕了?”
苏珺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还来不及告诉大家就……”
陈妍不由紧了紧自己扶着苏珺兮小臂的手:“你即使现在才说,爹爹也定然能听到的,这是天大的喜事呢!你要开心一些。”
苏珺兮转头对上陈妍的视线,浅笑着地点了点头。
陈妍又说道:“不瞒你说,我至今不能有孕,你应该能明白如今我在夫家的处境吧。”语气中夹杂着淡然和隐隐的不甘。
苏珺兮之前早就从杜氏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这一点,只是此刻听陈妍如此语气说出来,也不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我……”
陈妍转头看向前方,轻轻地拍了拍苏珺兮的手背,说道:“我没事,照着你说的话做呢。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日子过得有些累罢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再与娘说这些,也只是找你说说而已,其实与你说本也不合时宜的,你别介意。”
苏珺兮连忙摇了摇头,低声道:“怎么会呢。”
陈妍又淡淡说道:“其实,像你这样,嫁入简简单单的夫家也挺好的。”
苏珺兮闻言一顿,忽然连自己也怀疑,真的简单么?她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如今……
陈妍虽然没有看着苏珺兮,却感觉到了苏珺兮异样的沉默,心中不由疑惑,难道适才的话说错了?想到这两日她呆在陈府倒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李景七,陈妍顿觉自己失言。
到底陈妍晓得苏珺兮的脾气,便没有多问,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换上往日的爽利性子来:“我这还要帮忙去,你回去替我看看我娘,若是无事,你就先回家吧,眼下府里乱得很,我们也怕对你照顾不周,你别往心里去,等到了头七,我派人过去接你。”
苏珺兮点点头。和陈妍分手,旋即回了杜氏处,又看了杜氏的情况,见无碍,开了药方留下,仔细嘱咐了杜氏身边的余嬷嬷后,季氏给她送来了早餐,她也不客气,吃了早餐,前去陈于致的灵前吊唁了一番才回苏家。
苏珺兮一个晚上没有休息,此刻累得很,几乎没有在马车上睡着,不想才下马车,王婶就来报说,许云舟来了。
这么早?苏珺兮也不禁奇怪,随王婶去了客厅。
许云舟听到脚步声响,立马站了起来,见苏珺兮面露倦容,脚步也没有那么沉稳,不由上前虚扶一把:“珺兮快坐着,早饭吃过了没有?见你这么疲倦。莫不是昨日一夜未睡?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歇下,等你吃饱了睡足了我再来?”
苏珺兮闻言忽然觉得好笑,许云舟噼里啪啦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倒不像是一个客人,一时也心喜于他这种亲近感,不由笑着说道:“表哥别担心,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昨日大伯父去了,在陈府呆了一个晚上没有睡。”
许云舟闻言一顿,旋即略带着一丝歉意道:“说起来我听说陈大老爷对你很是照顾,你前去陈府也是一番心意。我不晓得陈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否则今日也不来叨扰你了。”
说着,许云舟这才指了指他放在案几上的两个匣子,继续说道,“我给你送了些燕窝和干果来,也并无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给爷爷和爹爹,也就是你的外公和舅舅送了信去。爹爹那里我已经如实说了详情,但是爷爷那里,我怕他承受不住,因此还没敢说,只说找到了人。珺兮,表哥还是希望你能随我去趟东京看看爷爷,爷爷见了你,兴许能减些亡女的伤痛和自责。你若是答应,我们等你生了孩子再动身也不迟,我如实写信告诉爷爷就是了。”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其实她心中也有一番忐忑,这世除去她爹爹和她早逝的娘亲。她就再没有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如今心中自然有着一份隐隐的期待,但是也不免有些莫名的不安和担心,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亲情,自己到底该敞开多大的心扉……
许云舟瞧出苏珺兮眼里的忐忑,但心知这样的不安全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摒除的,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又嘱咐了苏珺兮几句要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辞了苏珺兮回客栈去了。
苏珺兮命王婶收拾好许云舟送来的东西,洗漱一番便歇下。到了陈于致头七的当天,陈妍果然派了陈府稳重的仆妇来接苏珺兮,苏珺兮便只带了清霜和王叔过去。随陈府家人一起,郑重地吊唁了一番陈于致。
苏珺兮插上香的那一刻,心中也明白,其实陈于致对她、陈府对苏家的恩情,只怕她如何也还不清了,只是如今她也释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得也不过人力所及,更何况,她与陈府里亲近的人,不管是已经过世的大伯父陈于致,还是二伯父陈于敏,以及陈则涵、陈则涛和陈妍。他们之间早就已经亦亲亦友了,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包袱呢?
苏珺兮上好香,又郑重地在陈于致的灵前行了礼,这才结束了祭奠。
回到苏家,三月也入了末尾,没过几日就是四月初一寒食节,苏珺兮无心过节,许多事情都扔给王叔和王婶操心,只过问了扫墓的相关事宜,到了四月初一当日,苏珺兮领了苏家几个仆人前去给她爹爹和娘亲扫墓。
苏珺兮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鸳鸯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千言万语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即使她活了两世,她亦不曾觉得,她爹爹和她娘亲还能感知她如今的心情,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对着爹爹和娘亲的墓碑说出自己的重重心事,生怕扰了他们的安宁与平静。或许,这便是至亲二字的含量吧。
祭奠完毕,王叔几人稍稍修葺了两人的坟墓,苏珺兮便带着他们回去了。
回到家,苏珺兮才进门,王婶便用柳条沾了水往苏珺兮身上洒去,一边洒一边说道:“愿小姐日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苏珺兮终于一扫几日来的愁容,展露了笑颜,对王婶说道:“王婶,别只顾着我,还有大家呢,我们都一起去去晦气。”
王婶闻言呼吸一滞,见苏珺兮终于笑了,几乎不能自持,差些就老泪纵横,只哽咽地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说好,手中的柳枝几乎是无意识地沾了水洒向众人。
随后苏珺兮安心地在家养胎,即便东京城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苏珺兮也不似之前一般焦灼,除了许云舟时常来看望陪伴苏珺兮,苏珺兮看上去也过得开心惬意以外,苏家忽然间安静得可怕。
众人越是看着苏珺兮心如止水,心中越是莫名地焦躁起来,谁也不敢再提李景七的事情,而对长玄,也渐渐地开始不待见了。
长玄实则比苏家众人还要焦躁,除了一如既往地守在苏珺兮身边看护她的安全外,常常往杭州知府跑,却每每被拒门外,垂头丧气地回来。
苏珺兮看在眼里。心底忽然像是开了一个口子,像个无底洞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掉她早前建立的信心。
端午一过,便到了陈于致出殡的日子,苏珺兮本欲去送葬,不想才到陈府就被陈则涵和陈则涛一起拦了下来。
一个多月的时间,陈则涵本来就瘦了,再加上蓄了短短的胡子,看着更加清瘦,也比往日稳重了许多:“妹妹,路远着呢,况且还要进山,你就不要跟着去了,送到门口就好。”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应下了。
等到陈于致安葬,苏珺兮原以为陈府的事情暂告一个段落,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请许云舟来一起商量一下前往东京看望她外公的事情,却接到陈府家奴来报,请她过去一趟。
苏珺兮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带着疑惑去了陈府。等她到了陈府,才晓得,她不闻不问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府早就酝酿了巨大的变化,此时之所以叫她来,就是因为陈府分家了,让她来定夺一下关于她苏家产业的问题。
陈于敏端坐于书案后,在座的有大房的大夫人杜氏、大少爷陈则涵和五少爷陈则深,以及二房的二少爷陈则涛。
苏珺兮心中不禁奇怪,缘何陈则深也来了?若是按着嫡长制,理应是只有陈则涵继承的。如此想着,不由多看了陈则深两眼。陈则深长得瘦弱,一副斯文的模样,既不及陈则涵俊朗,也不如陈则涛仪表堂堂,往日他站在他的两个哥哥身边,也都是默不作声的,几乎让人忽略了去,眼下这情形,莫非陈府已经悄悄上演了一出一鸣惊人的大戏?
苏珺兮暗自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上前一一行礼问安。
陈于敏叫人给苏珺兮端了个座位,待苏珺兮坐定,才缓缓说道:“珺兮,如今陈府家主虽然是二伯父,但是陈府已经分了家,现在的情况是,大郎要掌管百草堂名下四成的产业,我们二房掌管另外四成加上一鹤馆,而五郎则掌管余下的两成。原本苏家的药园所挨着的陈府产业是分给我们二房的,但是大郎欲要了那处说是往后好帮着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要问问你的意见。”
二房竟然拱手相让了这么多利益?苏珺兮闻言震惊不已,虽然二房占了四成外加一鹤馆,但是一鹤馆更本没怎么赚钱,这和大房多出的两成百草堂的生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苏珺兮看着陈于敏,不由暗自佩服他的胸怀。
按下心中惊诧,苏珺兮想到陈于敏的问话,不由冷笑。虽说她苏家的家业对于陈府的产业来讲不过九牛一毛,但是,难道让她寄在陈于敏的名下不放心?
苏珺兮脑中几番急转,便有了计较,陈则涵的产业日后实际的掌控者只怕是何氏,而她与陈则深并无多少交情,如果非得要靠着陈府的话,她自然愿意选择二房,但是如此一来却是拂了陈则涵的面子,虽然她觉得陈则涵大约就是惋惜一阵罢了,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杜氏、何氏或者陈则深的主意?抑或他们三人都有份?若是如此,她那么做便要得罪他们了。
苏珺兮起身,对陈于敏一福,低声说道:“二伯父,珺兮麻烦了大伯父这么多年,虽然现在也不敢说羽翼已丰,更忐忑旁人闲言珺兮过河拆桥,但是珺兮确实不敢再麻烦二伯父和大哥了,而且,珺兮也不愿辜负了爹爹自小将我像男子一般养着的期许。”
话音才落,苏珺兮就瞥见了杜氏眼里隐隐的一抹讥笑,却并不在意。其实,她爹爹去世前不知有多么不放心她,因此才将她托付给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