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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字字箴言,回荡在遗玉耳边,所谓醍醐灌顶,不过如是。
平霞和平云目送韩厉离开,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遗玉脸色,见她低着头,脸上忽睛忽暗,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是啊…争什么,若是不用……他们还争什么?”
两个丫鬟相互推搡了一下,最后还是平霞站出来,干巴巴地说道:“主子,太阳大了,奴婢扶您进屋去?”
遗玉仿佛身在梦中,被这不轻不重的一声惊醒,容颜一焕,猛地从榻上站起身来,吓了两个丫鬟一跳。
“平云,去将孙典军请过来,平霞,先到书房去给我研墨。”
她走开几步,才发现丫鬟没有跟上,扭头看她们还在傻站着,漾开了笑:“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是、是。”
平霞和平云不知她为何心情突然大好,但见她有了笑,也跟着开朗,忙着去遵照她的吩咐。
“施粥?”
遗玉看着面露迟疑的孙雷,一脸理所应当道:“后天是我生辰之日,借这机会做善事积德,施粥三日,此事交由你来办。眼下城中灾民不少,我先拨给你一千贯钱,若是不够,你再来管我取就是。”
“一千贯,”孙雷微惊,摇头道,“这也太多了些,搭一座粥棚,就算有一千人来吃粥,满打满算只需要两百贯钱即可。”
连吃带拿都够用了,何需一千贯。
遗玉面露不悦,“谁说要你只搭一座粥棚,城南城北,但凡是灾民聚集多处,你就给我搭上一间,钱不够用,只管寻我来拿,不过你办事要快,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后日我要到城中查看,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便拿你是问。”
孙雷若单只是王府一个典军,作为朝廷命官,遗玉不会这般强硬的口吻同他说话,但他是李泰的死忠,是李泰的手下,关键时候,她还需要同他客气什么。
“这……”孙雷听她口气,面有难色。
要知道,虽然眼下正是买卖灾民的“旺季”,但是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因为转手运送人口都需要时间,城里放养着待被抓去买卖的外来人口,不说一万,也有两千,要真搭上那么多粥棚,让人吃上个三日,是要耗掉不小一笔钱两。
他并非是怕遗玉拿不出钱来,他掌管着都督府上的银库,对于魏王在此地存放的资产,还是心中有数的,只是到最后那些人终究是要被抓走买卖,她这么做,让人吃上几日饱饭,说来不过多此一举。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暗暗摇头,心中的失望又多一些,终究只是一个宅中妇人,不知人间疾苦,这样做,恐怕是为求一个心安吧。
“不必支支吾吾,你若是不了,我就派给别人去做。”
听到这话,他还能推辞什么,点头任下,遗玉似是早有准备,当即就让平云带他去侧院取钱。
送走了孙雷,于通找了过来。
“主子,您找小的?”
“你在城里也跑有一段日子,总不会还是‘人生地不熟’,我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务必要给我办妥。”
于通要比孙雷识相的多,问也不问是什么事,便一口应下,遗玉撵了屋里丫鬟出去,只留一个平霞在边上。
如此这般一番交待,遗玉就叫他下去做事,坐的久了腰酸,起来走了两圈,卢氏就闻风寻了过来。
“不是前个才说今年生辰要在家里小过么,怎地突然又说要在都督府上摆宴,这还有一天的功夫,来得及操办吗?宴帖都没有印,你这么晚发,让人家也没个准备,抽不出空来怎么办?”
遗玉被她扶着又坐回座上,不以为然道:“怎么来不及,吃的喝的都是现成的,城里那些门府,巴不得来巴结我,不说前一天送帖,我就是早上送出去,他们中午也得给我按时过来。”
此话不假,李泰在京里就是没人敢惹的主,名声在外,谁不晓得他手上有实权,不能得罪,作为他唯一的妻室,遗玉初到安阳城定居时候,很是引来了一群人争相拜访,就拿那位县令夫人来说,三天两头上门拜访送礼送信,言辞切切,说是要求她的字,像这样附庸风雅,随波逐流的大有人在。
不过都被她以静养未由,拒之门外,这几个月过去,怕除了这院子里做话的下人,外头连知道她怀着身子的都没有几个。
因为她心里清楚,这种表面上的恭敬和追捧,不过是卖了李泰的面子。
卢氏没想那么多,见她神色轻松,就当做是韩厉已经把她劝好,暗中他记了一功,殊不知对方是另有所图,才会废这一番口舌。
事情有了定计,遗玉晚膳时又恢复了食欲,多添了小半碗饭,待到夜深人前时候,才坐在书桌前,做起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写信给李泰。
第六卷
第三零一章 魏王妃
魏王妃从长安迁到安阳城来住,已有两三个月,城中但凡是上点台面的人物,都知道这回事,魏王是什么身份地位,不消多提,头一个月听到信,拜帖请函就不间断地送上门去,却是没听说哪家有幸见到魏王妃本人。
这头一群人方才歇了巴结的心思,没想突然就收到请帖,魏王妃明日要在都督府上摆宴,贺生辰。
哪有人生辰宴请前一天才迟迟邀客的,这要是换做别人,准会因为怠慢,邀不到客去,但是这魏王妃可不是别的人家,多的是人想要一睹这位王妃的庐山真面目。
其他的不多说,单凭着她是魏王爷府上独一位的妃子,就足够让人好奇,更别提从京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有关这位王妃的种种“事迹”。
这便造成二月十二这天,从早晨开始,都督府门前就有车水马龙,水泄不通的趋势,先来的全是送礼的,门房不知是否被上头属意过,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半点都不客气。
遗玉离开宴前半个时辰,才从别院乘了马车,姗姗从侧门进了都督府,她有先见之明,若是从前门走,不定会被堵到开宴。
供她休息的院落昨日就被下人仔细地打扫过一遍,窗明几净,花瓶里插的芬芳枝桠都是今日新折下来的。
过完年头一次出门,遗玉身子不利索,一进门便先去更衣,解决玩了生理问题,才舒舒服服地坐在矮榻上,让平卉把门外候着的孙雷传了进来。
“启禀王妃,下官已在城中搭起六座粥棚,天一亮便开始鸣钟施粥,只是前来用饭的灾民并不多,照这么下去,今天准备的粥饭,恐怕是要浪费。”
“你急什么,这不是才头一天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有人在四处乱抓灾民,他们逃躲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光明正大地出来找吃的,安阳城这么大,你只占了六处,耐心些,人会越聚越多的。”
孙雷进门便规矩地低着头,听她这副不冷不热的语气,不由抬头去看她一眼。
今日的遗玉,许是为了庆生,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扮的,梳理着繁复的惊鹄髻,发上的钗环是难见的金华珠翠,奢侈十分,用黛粉细致了眉眼,遮住了孕期的浮肿,孕中的妇人本就多几分耐人寻味的韵味,她却靠着一身色调过重的紫红袖袍,绎得十足。
她额上贴着金箔粘成的花钿,形状似像花园墙边随处可见的素馨,但也只是形状,素馨分明是玲珑小巧的花朵,不俗不雅,甚至连香味都淡的笼统,又岂会有她这眉眼中这般逼人的贵气。
“孙典军还有什么事要说?”
一声询问,唤得孙雷回神,他万幸自己不是一个喜形于表的人。又垂下头,为了掩饰方才的失礼,开口反问道:
“王妃可有别的交待?”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谁知道遗玉竟然应声:
“事是还有一件,不过这会儿不急,你先去迎客,等宴会过后,再来见我。”
孙雷疑惑地又看了她一眼,便应声退出去。
宴时将至,前庭已有不少客人提前来到,遗玉听下人禀报,并未在意,就让平卉去煮一壶花茶,抱了琴出来,点了调子,闲闲听她弹曲。
就这么着,客人一拨接着一拨来到,直至客满,负责应待的总管派人到正房请遗玉。
一请不见,二请不来,眼看着午时过半,空荡不见主人的酒席上渐乱,总管才满头大汗地亲自找过来,不想会吃了守门的平霞一记闭门羹,连人都没见,只得一句话:
“急什么,王妃身子不舒服、要躺一下,让他们等着去,等不及地只管走,谁留着谁了?”
…
总管自是不敢将平霞的原话学给客人听,面对着满园白来号贵客,只得圆滑地开腔,不提王妃迟到,只拿了桌上酒菜说事,一会儿介绍这个新鲜,一会儿讲解那个来历。
客人们不多是好脾气,今天的太阳不大,坐在宴园中,头顶着正午的大太阳,昨天才临时准备出来的菜单不见得可口,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一张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露出了不耐。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受不住这般怠慢,出生打断了总管的赘述,阴阳怪气道:
“行了,再说下去,这里就改成酒楼饭馆了。还是劳烦周总管去请一请王妃,别是她忘记院子里还有我们这些客人。”
这说话的中年人名为戴良,是安阳当地名门戴氏一族的族长,说起戴家,就不得不起已故的民部尚书,戴胄。
这位戴尚书,早在当年皇上还是东宫时,便为参军幕僚,还是因着这么一位良相,因戴胄无子,便以兄长之子戴至德为后人,官爵袭传,故能荫蔽戴家,成为当地一大望族,以至于这戴式的族长戴良,便是相州的此时大人,面上也会同他客气三分。
是故今日他堂堂一大族族长,会登门来给一个女子贺寿,本来就自觉是有写折抵身份,等了这么久,更不会有好脸色。
周纵观暗捏了一把冷汗,赔笑道:
“戴公稍安勿躁,老奴这就去请王肥来。
戴良不满道:”快去快回。“
“是、是。”
周总管连连应声,刚一转身,抬头看一眼南边画廊口。见到人影,立马就站住,一张老脸笑开了花。
可算是来了,再不然,他可宁愿跑去厨房去躲着,也不爱这儿伺候这群难伺候的客人。
这边刚有客人注意到那头动静,正在好奇张望,就听周总管念道:
“让诸位久等,王妃来了。
宴上众人齐齐扭脸,行注目礼。
就见那来时的花廊入口,前簇后拥来的人影,一群年华正好的侍女,身子袅娜,个个穿着样式精美的丝衣,撑着五阳垂穗顶的,抱着银钩玉印壶,拿着锦团百花垫的,端着紫纱暖香炉的,远远 的就能闻见一股雅香,不知是八斤一钱的金额还是龙脑,识香的一嗅便知道名贵,还没走进,就让人见识到了气派。
待到近了,看清被花团锦簇在当中的女主人,才知晓所谓光彩夺目,繁花迷眼,一时间都对于为何京中盛传魏王独宠一妃,甚至不惜为她得罪长孙家,明了起来。
然而众人来不及过多惊叹于这位王妃的美貌,便被她对襟的长衫间明眼可见的隆起,引去全部注意。
都不是瞎子,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魏王妃现金有孕在身,白长一双眼睛了。
甚至有几人忘记礼节,直接“目送”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