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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让可可下意识地退后,然后半睁了眼睛,看见是他后,半懂不懂地动了动唇瓣、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再枕回去了…他可以把这当成是可可的信任吗?
怕弄醒可可,他将药膏挤在手心搓暖点,再细心地涂在每处抓痕上。
抽出几张面纸抹了抹手,看见恋人眼底的淡影,便忍不住拨开他的浏海,碎吻着他的额、发、耳际……
他知道可可最近工作得很累、很累了,很久没有睡饱。
看了看挂钟,决定让可可睡到六点多才拍醒他。
就这样拥着赤裸的恋人,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辛苦了”与“好喜欢你”。
揽着他,贴近到连呼吸都可以交换的地步,不知道凝望了那张秀气的睡脸多久……
突然记起,以往在监狱关灯后,他也会偷偷开小手电筒看可可,那样的晚上好像能持续到永久,永远也不会天亮,而可可会在下秒醒来骂他“别浪费我手电筒的电池”。
就像昨天的事情,就像那时候也没法想像今天能相拥着,躺在软白的大床之上,可以不用迎接十点的关灯,因为现在开关的主控权在他,也可以不必怕小手电筒的电池会用完——那他就没法在出狱前仅馀的时间中,好好地用眼睛爱这个人。
他一手仍环着可可的腰,艰辛地仰高了上身,在床头柜中翻出了那小东西——
黄色小小扁型手电筒,比掌心还小。
他尝试性地用拇指推到ON,推动有点困难,毕竟太久没有用过了。
他心想,太久没换电池也许早已没电了。
在他想要藏好时,彷佛要证明自己还有用般,灯泡眨了眨,然后发出光……
是很微弱、很微弱的光,只有灯芯烧红而已,似下一秒会熄灭。
他该关掉手电筒,好保留最后一点电量,但当他凝视那点微光……多像他的回忆,同样因埋在脑海深处而微弱,但永远是灯塔,将不会熄灭;每当回头要找的时候,虽然困难但总找到。
他确信自己飘流在最茫然若失时,有抓住那微光。
有抓住这个男人。
让微光继续发亮,没有熄灭。
二、微光 上
2005 夏
他记得,那天CAFé的生意非常好。
也许CAFé老板整个夏天都笑不拢嘴,看着里头插针不入每人手拿一杯冷饮,男人在玻璃窗外吸了吸鼻子,还是决定不要进去挤。
热得太离谱的天气让他更辛苦,此刻手上拿着一团卫生纸,抹着红通通的鼻。
在夏天感冒好蠢,但他就是逢夏必病的蠢蛋。
想看、又不想看。
他鼓起了些微的勇气,把目光停驻在那女人身上。
女人恬静地坐在斜坡旁的石墩上,穿着斯文的短裙套装,长发光看都知道很柔顺,浏海则乖巧地用粉红色发夹夹好。彷佛连热浪也没法入侵的空间,她阅读着一本厚厚的原文书。
看到这儿就够了。
他告诉自己,把目光收回来紧盯自己的鞋头。喉头顿时像哽了硬块,难过得必须轻咳「咳咳……」
他知道这女人是谁。他甚至知道这女人体内那个曾经的女孩。
对比起坐在监狱外头仍松容自若地等待的女人,他不知所措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那里。
这样眼红红、流着鼻涕的蠢样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益发想逃。
怕什么!?他赤裸裸、甚至刚起床头发像鸟巢的样子也曾被那男人看过……即使如此,他现在要面对的远远超过那个男人代表的。数不清多少次,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紧紧握着那准备了已经一年有多的小盒子。
里头是一支精美的银钢小手电筒。
只是现在的他也不太确切记得手电筒的款式了。
在他刚出狱不久,在他因为暴动而加监的恋人而心痛时,一时冲动地买下了,那时候竟完全没想到要两年后才可送到恋人的手上……
他想要、不、他幻想着再重逢时可以靠这小礼物去把两年的断层连接起来,开些无关重要的玩笑来活络气氛,重捡以往的相处感觉,而手电筒会是他们最有趣的共同回忆。
他将小盒子握在手上端倪时,发觉女人的脸抬起来了……
他呼息一窒。
斜玻上的粉蓝铁门开了,即使站得如此远,他听过那重获自由的声音。
那小小的一点人影,从远至近变得清晰。
途中停顿了,好像要回顾一下待了很多年的地方、又像要跟熟悉的狱警道别般。
穿着衬衫,手臂挂住西装外套的男人,走下斜玻。
现在是,这个男人在厕所中自杀前,崩溃啜泣着想过的情景。
不知在可可的梦境中、他的梦境中出现过多少次的情景,这两年来每晚都在祈祷着快点来到的情景——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无法呼吸、无法张嘴、心无法继续跳动。
就是下一秒会昏厥过去,他也绝不感意外。
他不自觉地踏前了两步,热浪卷上颈后……
停下。
他看见男人离女人还有数步之距时,跑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女人。
那平时乖巧循规的男人,此刻心情激动到必须当众拥抱。
站在原地,看着这幕,突然发觉了他与男人的共同回忆不是手电筒,而是JUDE这名字。
在可可的构图里,一定还包括走到斜坡尽头、拥抱心爱女人这完美结尾。
他是擅自多出来的一块拚图。
可可并没有看见他。
他不记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背过身去,向前走,然后把小礼物丢进了垃圾桶。
他同样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离去前,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男人一眼……
就这一眼,他与男人久违了两年的视线,缠绕在一起。
「陆皑!!」男人叫住他。
***
当天站在监狱前的斜坡,跟那对未婚夫妻寒喧了。
勾起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过,很欢愉的、僵硬的弧度。
在可可叫住他之后,女人的视线一同放在他身上。
他打睹其实刚刚的半小时中,他跟女人一直有互相留意到大家。但他第一次如此近看JUDE,她是个一如想像中的,温文有礼的好女人。
站在可可身边是如此相衬。
公式化的问侯、公式化的问侯近况、公式化不好笑的小玩笑。
公式化的大家都很好,天知道重感冒的他一点也不好。公式化的迟点再约出来见面——
即使大家都清楚不会有这个再见的机会。
跟可可的重逢、那期待了两年多的时间,竟然用五分钟就打发掉了。
只是顶着大太阳然后生硬尴尬地闲聊,聊到大家觉得也差不多够了,没话题可聊可以走了。
他没想过是这样,即使想过会见到可可的女人,他没想过自己悲惨到这地步。
他回到这地方的动机、他期待的理由,一切都显得可笑了。
男人跟他先道别,他很体贴甚至有些催促地要男人快回家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手牵手离去的背影。
根本也没有问侯过他生病的情况,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病到一塌糊涂啊。
——他已经不是他所爱着的男人了。
那是JUDE的可可,这样想令他好过很多、也难过很多。
当天他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消失于视线中,没有走开。
彷佛那堵砖红色高墙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可可,那与他朝夕相处的男人、他可爱的恋人。
他喜欢到不可自拔的可可。
似还等待着他的恋人出狱,他站在监狱外、CAFé前。
好久、好久。
***
在那之后过了半个月,他收到一封短信。
陌生的号码让他以为是广告短信,按出来才知道,是男人传给他的。
…那男人竟然还记得他的手机号码。
约在监狱外的CAFé,理智上立即知道不能赴约,却又按捺不住地前去。
明明可以准时,却欲盖弥彰地不想表现出在乎,于是故意迟去。
没有回以短信说会去,即使如此,如果男人真的在等待的话……
推开玻璃门,凉爽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铃铛发出铃铃声。
也不知是什么感应,他一眼就看见了男人。
男人面前放着一只杯子,来了不少时间了。此刻没有被铃声吸引过去,还在看着窗外风景,陆皑知道他正在看什么地方。
……他跟两年前没有分别,还是头发还没擦乾就坐在上铺看书的恋人——他几乎要让自己相信了,又怕只要男人开口说话,此刻的认定会被推翻。就这样踌躇不前了好一阵子,敌不及好奇心驱使,他走到男人面前。
「对不起,我迟到了。」
然而可可没有看他,还是一手托腮看向粉蓝大铁门「约在这种地方会让你很困扰吗?」
万料不到男人如此直接,陆皑一张嘴,谎言自然溜了出来
「…并不会、只是公司有点事在忙所以迟了……」为表示自己有赴约的诚意,他招来侍应「麻烦你,给我一杯机磨咖啡。」
沉默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可可没有看他一眼。
…已经说过公司有事在忙了不是吗?竟然就这样约出来但不说话!!这样未免太没有常识吧!!
连这样的不体贴也让陆皑在心底怨恨。他明白只是自己的妒忌心跟怨气在作绪而已。
「…请问…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呢?」无法按兵不动,他这样问出了。
「这个地方,我以前在出入医院…坐在救护车看出去时想总有一天要来坐坐、来喝杯咖啡然后…他妈的来做些什么都好,我就是想坐在这里看回监狱,因为这里看得最清楚。刚跟老板聊了一下,他说很多从那出来的人都会回来坐坐,我想…不去总结以往、不回顾一下的话,便没法前进。」
即使如此…若我是回顾的一部份,但我没有那必要坐在这里应和你的结束,让你前进吧。
可可将脸转过来的时候,反而是他不能面对,强烈的、无以名状的情绪塞在心中。他突兀地低头,用颤抖的长指勾起咖啡杯……要咬住杯沿的,却根本忍不住,只能紧咬住嘴唇。
他真想能生气地说出“这样无聊的把戏恕我不能奉陪了”或“就因为这无理的要求而约我出来不嫌过份吗?”,却激动到什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知道可可要结束掉的还有“他”这回忆。
…为什么能这样自私残忍?
二、微光 下
他好一会儿才能压下翻滚的情绪,啜饮一口咖啡。
那数十秒中,只有他们专心在搅拌奶糖与杯碟轻微碰撞的声音。他好想走、又不想逃。
「…工作…」
「工作的事我让惩教署在跟进了,不过他们说…你知道,就是我犯诈骗罪而且加监过两次,他们说有一定的难度。要再做有关会计的工作不可能了…这半个月来我就一直东奔西走在找工作的…」
可可还没说完,他就抽出名片夹子,抽出其中一张,然后翻转…
拔出桌旁摆放的铅笔,他俐索地写下一通号码「如果你想找工作的话,可以拿着这张名片去这公司找会计部的刘主任,我跟他交情很不错。你说是我介绍去的八成会找到职位,你不用担心,我会先打电话去交待一下的…」
他将卡片夹子收起,搁下铅笔「对了,以后如果没什么要事,我想大家也没必要约出来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男人问,他终于是抬头迎视那张脸——可可的瞳孔微微旷大,表情像在说“陆皑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我认识的男人吗?”
「没什么,我只是记起了之前答应过会为你介绍工作,然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