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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明亮的艺术展厅里,一幅幅画作整齐排列,素描、油画、彩绘,不一样的笔触和画风,不一样的思想和意境,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品赏。
宁清也在其中。
她的眼睛飞快地从那些作品上掠过,在画幅的右下角稍作停留之后,又急切地移向下一幅。
终于,那个熟悉的署名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她一直假装平静的脸庞还是有一瞬间崩溃的迹象。
那是一幅人物画,画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姿态端庄,飞扬的眼角有抑制不住的幸福流泻。
宁清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无助地站在那幅画前。展厅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她站在其中,像是一具无生命的玩偶,黑白了所有的画面。
“对不起。”旁边拥挤的人堆中,有人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而后礼貌地道歉。
宁清的眼睛因这一声唤而终于有了焦距呈现,却在下一秒钟,突然分开熙攘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有一个曾经在睡梦中复习过无数次的声音不停地灌进来——
“以后,我的画纸上只会出现你的脸……”
承诺就是这样,你把誓言刻在心底,相信他能做到,可是,时间会证明给你看,那终究是一句戏言而已。
等宁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学校社团大楼的门口。
这个时间,正是学生会召开工作会议的时间。
宁清在一棵不知名的盆景后面蹲□子,两手抱膝,想克制住周身不停泛起的冷意。
当第一拨人谈笑风生地从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宁清突然质疑自己守在这里的原因,是想求一个她已经没资格再追问的解释?还是想要一个彻底死心放手的理由?抑或是心底还有不甘和期盼?
可是,现在离开,已经晚了。
贺楠正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走出大楼,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温雅的笑容。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蹲在盆景后面的宁清,随后不着痕迹地找借口跟同伴脱离开来。
宁清将脸藏在植物疏密有致的叶子所遮出的阴影里,身上浅绿色的毛衣几乎要与盆栽融为一体。
贺楠立在原地,悠远的目光穿过叶片缝隙,落在她的脸上。直到不再有社团成员从门里走出来,才开口问道:“你在这儿,我可不可以认为是在等我?”
宁清缓缓站起身,下肢却因为长时间的血流不畅而麻痹,腿一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朝一边歪去。
慌乱中,一只手臂伸过来,稳稳的架住她的身子。
这是时隔两年后,他们第一次的肢体碰触。
宁清盯着横在眼前的他的手臂,那跟记忆中的影像偏离得太多,健壮、有力,早已不再是当初细瘦、稚嫩的模样,可她的手腕还依旧纤细,仿佛在告诉她:看,你终究被甩下太远。
贺楠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正想收回手臂,却被另一阵大力撞得退后几步。
失去支撑的宁清踉仓了几步,勉强扶着柱子站好。
贺楠皱眉看着来人:“小静?”
黄雅静挡在贺楠身前,抱臂看着宁清,一脸的讥讽:“行啊你,宁清,你以为隔了两年,事情就能被掀过去了?就能再面不改色的来找阿楠了?我告诉你,没门!别说我现在是他女朋友,即便不是,我也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第二次!”
“小静!”贺楠厉声喝止她。
宁清早已经泪如雨下,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黄雅静却不依不饶,走近她,连推她的肩膀,直把她挤到墙角,背部紧紧贴在冰冷的瓷砖上。
“宁清,我曾经拿你当朋友,掏心掏肺的朋友,可你的回报真让我心寒。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也不能向您这种人讨说法,可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只求您高抬贵手,别再插足我们的世界!再说,论家世论权势,阿楠没有一点儿比得上您那金主,我也弄不明白您眼前摆着山珍海味,为什么还连清粥小菜都不放过。不过,既然现在在校园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有些话也必须讲明白——宁清,我们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懂么?你……”
“小静,别说了!”贺楠扯住她的手臂。
黄雅静甩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我没有护着她,”贺楠淡淡的开口,“这是公共场所,我们这样闹,影响不太好。”
黄雅静环视四周,果然有一些人发觉这里的争执,已经开始驻足围观了。
宁清僵硬的站直身体,努力过滤掉语气里的颤音:“对不起……我没想过要打扰你们,我只是……只是……路过而已……”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开始痛恨自己拙劣的扯谎的本事,可她怎么能说她是要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质疑贺楠为什么给自己的女朋友画肖像?这样的本意说出来,会更白痴更讨人嫌吧?
贺楠接着她的谎言继续往下圆:“既然是路过,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行程了。”他牵着黄雅静礼貌地告辞离开。
宁清在过去二十年的岁月里,曾无数次率先转身,留下的背影或任性,或冷淡,可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前方的一双身影里,体会到那么绝望的感觉,那样一种被嫌恶被剥夺交集权利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某次钟磊怒极后附在她耳边的低沉的像从牙缝里渗出来的声音:“我真想有一天也让你尝尝被人甩在原地的滋味!”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瞧,她这不就已经尝到了?
☆、第十三章
尽管宁清与简婕都没有刻意与齐昕积怨,但是由于齐昕的偏执,三人之间的矛盾还是越来越尖锐。显然,齐昕是属于睚眦必报类型的,平时没少给二人使绊子,至于舞衣被剪坏,鞋底被涂蜡更是常有的事。
对付小人,讲道理和以暴制暴均行不通。所以宁清和简婕每每头疼不已,不知该如何让齐昕停止这种极度无聊幼稚的行为。
学院的元旦晚会要求舞蹈系每班必须排出至少一个节目,崔清芬选了蒋涵涵、宁清、傅芊和毛遂自荐的齐昕四人,合演《四小天鹅》。
《四小天鹅》是压轴演出的,舞台上的报幕声传来之后,在一侧等待的天鹅们就动身登场。
走在第三位的宁清身形突然一歪,毫无预兆地倒在台阶之上,脚腕处有尖锐的痛感迅速侵占神经,额头立时冒出冷汗,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那人。
她后面是齐昕,正慢慢收回使绊的脚,嫉恨的目光从她身上白色的舞服上掠过,脸上既有害人后的心虚,也有出过气的快感。
后台做内勤工作的简婕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迅速奔过来扶起宁清,连声问:“清清,怎么样?摔到哪儿没有?”
蒋涵涵和傅芊也停了下来,崔老师不在,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宁清的脚腕此时已经肿成一片,在紧身裤的遮盖下倒也看不分明。而一帘之隔的前台,迟迟看不到演员登场的观众席已经响起窃窃私语声。
宁清咬着牙,撑着简婕的手臂站直身体,艰难地摇摇头:“没事……”
简婕犹不放心:“真有事你可别撑着啊……”毕竟对舞者来说,没有比伤病更可怕的事了。
右脚腕已经麻木,稍稍一动,腿部神经就痉挛般的抽痛,宁清深吸一口气,冲简婕展开一抹安抚的笑容,然后忍着疼痛活动了一下右脚,朝前方两人道:“走吧。”
朦胧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少女洁白的纱裙上,双簧管奏出哀伤的曲调,优雅立起的脚尖,弧度优美的手臂,修长柔软的少女身躯起伏间都是十足的惊艳。
跳跃、旋转、踢腿、划圈,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只旋转的单足已微微发颤,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还有不停歇冒出的冷汗,十五分钟的演出,在宁清看来确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小时候听睡前故事,美人鱼忍痛在刀尖上跳舞,那时她还不懂,还有着痛就可以停下的资本,可人总会长大,总有些事情不得不承担,比如说,责任。
舞台上音乐渐趋轻缓,灯光渐暗,曼妙的身形渐渐被黑暗吞没,大幕徐徐落下,掩盖了台上的落寞和芳华。
帘外掌声如潮,好评不断。
宁清依旧伏在地上,支撑身体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颤。
最先发现情况的是台下的贺楠,他几乎很早就注意到了宁清的异样,大步从观众席上走到前方,手臂撑在舞台上,一跃而上。
不明真相的观众诧异地看着他掀开帘幕钻进后方,只有黄雅静气急败坏,眼睛冒火地盯着那厚重的帘幕,似要在那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贺楠扶起宁清之后才发现,她的脸颊惨白,腿不自觉地抖着,指尖陷进手心里,掰都掰不开。
“清清!”他大叫。
宁清艰难地掀开眼睫,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堕入了黑暗。
晚上十一点零三分。
钟磊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再次投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宁清。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她虽然不断给你制造麻烦,虽然不停给你白眼,可你依旧,无言地将这一切通通承担?
眼前这张小脸,清醒的时候给他的只有嫌恶和敷衍,只有此时才能让他窥视到一丝乖巧和平和。
他的手从她的眉梢一直滑到下巴,留恋于来自指尖的滑腻的触感。缓缓俯□,他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宁清却没有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醒过来,依旧紧闭着双眼。
这让钟磊又自嘲又懊恼,目带担忧地看着她的伤脚。
宁清真正清醒是在凌晨,病房里的灯光已被调暗,朦胧的光晕中,她一眼就看见对面的沙发上,正歪头睡着一个人,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面部线条紧绷,极不安稳的样子。
她还记得昏迷前的影像,所以半撑起身子看了过去,又失望的躺下……不是他。她苦涩地闭上眼,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即使宁清没怎么出声,钟磊还是像得了某种感应一样,迅速清醒,坐过来问她:“感觉怎么样?渴不渴?要不要上厕所?”
宁清摇摇头,抬眼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像粽子一般的右脚。
“它没事。”钟磊的声音有些冷,含着莫名的怒气。“不过如果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你的脚好好的,我也能让它以后再也跳不了舞!”
即使他的语气里不含笃定,宁清也绝对相信他能办到。
输液瓶里的药水经过长长的轨迹缓缓融进血液,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周遭的空气里。
病房里的两人一坐一卧,一时相对无言。
“这次又是你们宿舍那姓齐的出的幺蛾子?”钟磊突然毫无预兆地问。
“没有。”宁清否认,并不是包庇,而是不想让他插手到她的人际关系中去